之七混沌頭586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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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夫斯基將老漢姆放在地上,加快腳步離開了兩三米。全文字閱讀在正常的環境中,嘔吐并不會讓人如此忌憚,但每個人都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充滿了秘密,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異狀都不能用常理視之。老漢姆嘔吐出的深紫色穢物若要說預兆著更嚴重的變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我和銼刀之外,其他人都紛紛退開。
銼刀來到老漢姆身邊蹲下來,大聲喊了幾次他的名字,不過老漢姆明顯神志不清,根本無法回答。銼刀翻開他的眼皮觀察了一下,又用手掌貼著他的身體四處滑動,老漢姆的身體突然震了一下,好似裝了彈簧一樣,頓時仰了一下上半身,動作是如此突然,以至于我和銼刀身后的其他人紛紛如杯弓蛇影般緊張起來。不過,壞事沒有立刻發生,老漢姆似乎在這次反射之后用盡了全部的氣力,再次栽倒后就再沒半點動靜。
“死了?”身后有人輕聲說。
“還有呼吸。”銼刀回答。
在我的視網膜屏幕中,老漢姆的身體數據有些奇怪,他的生理活動十分紊亂,但卻逐漸趨向一個能夠讓身體重新活動起來的平衡——這種平衡和正常人是截然不同的,有什么無法直接觀測到的東西在他的身體里構成了新的橋梁。不用再研究下去了,根據以往的經驗,老漢姆這個人肯定已經被某種“神秘”侵蝕了,說不定作為“老漢姆”的資訊已經全部被改寫。而且,正在他體內活動。讓這具軀殼重新恢復活動能力的“神秘”,已經不是黑暗所產生的幻覺,而是對我而言也確有其物的東西。只是,我暫時無法確認,這玩意到底是通過什么途徑進入,或誕生于老漢姆體內的。是在他受傷之后?還是在黑暗降臨之前?是本來就具備實體,還是幻覺本身通過神秘力量和老漢姆的結合而獲得實體?
如果想象得嚴重一點,很可能幸存者們都會在某個時刻發生同樣的變化。隱患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埋下,老漢姆只是先走一步而已。我沒有將這樣的想法說出來,那只會讓本就擁有大量負面情緒的幸存者們進一步惡化,說不定反而成為催化類似老漢姆這種異變的動力。
而且,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發生在老漢姆身上的異變,有些類似于“病毒”和末日癥候群患者的關系。我想看看老漢姆在恢復過來后。到底會產生怎樣的變化。他是否還保有智力?是否還保有老漢姆的記憶資訊?
“你覺得怎樣?”銼刀問我。
“他很快就會蘇醒了。”我說:“不過,我不確定他是否還會是他。”
我這有些繞口的說法,銼刀卻立刻就理解了。她立刻站起來,向后退了幾步,她的動作讓其他人再次向后退了一步,老漢姆馬上就處于燈光邊緣了。濃密而沸騰的黑暗與老漢姆的身體不過一線之隔。但是那些可以略微抗拒燈光的怪物們并沒有伸手將他拖入黑暗中,沿著這個現象往深處想的話,多少可以得出老漢姆在蘇醒后就會成為敵人的結論。幸存者中有人立刻想到了這一點,將槍口對準了老漢姆的胸膛。
“他沒事吧?”雖然從氣氛就能明白情況不怎么樣,但崔蒂還是確認到。
“不可能沒事吧?”銼刀輕飄飄地用反問做回答。頓了頓,說:“先看看他到底會變得怎樣。”
沒有讓我們久等。老漢姆的身體在數個呼吸后劇烈抽搐起來,原本平躺的身體卷曲佝僂得像只被曬干的蝦子,好似體內的肌肉和經絡都被抽緊了,讓人看到就覺得十分痛苦。這種抽搐大概持續了十秒左右,卻讓人在設身處地去猜想他的痛苦時,覺得好似過了好幾個小時。這樣都可以活下來嗎?幸存者們的額頭不由得滲出冷汗,諾夫斯基擦了一下額頭,但就在這個時候,老漢姆的身體突然平展,重新安靜下來,諾夫斯基擦汗的動作凝固在額頭上,在只有風聲的黑暗中,能聽到一陣陣的心跳聲和呼吸聲是如此沉重。
“他有呼吸了。”格雷格婭打破沉默說,老漢姆的胸膛明顯起伏,但她的描述其實并不正確,老漢姆即便在最安靜的時候,也仍舊是有呼吸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提議接下來該怎么辦。要說上去將老漢姆扶起來,在不明白情況的現在,大致是沒人愿意去做了。
我一直站在最前方,觀測著視網膜屏幕上的數據變化,但是,在沒有進一步接觸的情況下,現有的數據無法揭開老漢姆異狀的秘密。在銼刀行動之前,我率先來到老漢姆身旁將他攙扶起來,我相信在這里除了我以外沒有更適宜和老漢姆近距離接觸的人了,因為我的身體與眾不同,視網膜屏幕上的數據在歸納后得出結論,老漢姆雖然已經變得和正常人不一樣,但身體強度仍舊和原來的老漢姆沒什么區別——不,還是有一些區別的,他的身體自愈能力比普通人要強上許多。當我撕開老漢姆腿部傷口的繃帶時,立刻看到那處模糊的血肉正在縮小,不過,于其說是肉芽增殖,不如說是一種近似肉色的物質正在填充傷口。
我用手指按上去確認了,達成自愈的并不是正常人類原有的血肉。它有一種濕嗒嗒的,黏膩的觸感,而且充滿了非凡的侵蝕性,即便是我這具用制造的義體
我用手指按上去確認了,達成自愈的并不是正常人類原有的血肉。它有一種濕嗒嗒的,黏膩的觸感,而且充滿了非凡的侵蝕性,即便是我這具用構造體制造的義體,也能感受到來自于這種嶄新血肉的侵蝕力,盡管它并不能真正侵蝕構造體。就某些特性而言。這種東西和耳語者所在城市所面臨的那只惡魔有些相似。
變成了惡魔嗎?我不由得這么想,但很快就按下了這樣的想法。因為要讓人變成惡魔并不是簡單的事情,更不可能如此輕易就出現在如此簡陋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中,尤其在事情涉及席森神父的情況下。
“老漢姆。”我平靜地喊了一聲。
老漢姆有了回應,像是剛睡醒一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但又像是被刺了一下般立刻閉上,之后又慢慢睜開。可是,我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老漢姆的瞳孔緊縮起來,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五官都繃緊了。我伸手過去,老漢姆立刻反射性向后一縮,慌張地摸上了身旁的槍襲。他的動作讓一直關注他的幸存者們反應劇烈,小漢姆幾乎要開槍了,但終于還是忍了下來。
“是我。高川,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平緩地說到。
老漢姆張了張嘴,眼神有些渙散,而且充滿了迷惑,并不像是失去神智和記憶,給人一種奇特的感覺。他看著我的目光并不友好。但又滿是疑惑,讓我覺得他是不是認不得我了——只是認不出,而不是失憶,我是這么覺得的。
“老漢姆?”我稍微大聲了一下,老漢姆好似嚇了一跳。舉起槍口對準我的腦袋。一聲槍響,小漢姆終于開槍了。但我的反應更快,伸手將打向老漢姆腦袋的子彈抓住。緊接著就是第二聲槍響,這是來自于老漢姆的,但是,他看起來并非故意想要射殺我,只是被小漢姆的槍聲嚇著了,反射性扣下扳機。正如過去一樣,這種威力的槍械根本擦不破我的皮,我沒有閃躲,打在腦門的子彈直接就落在了地上。
老漢姆更加惶恐了,發出嗬嗬的聲音,拼命向后爬動,槍口對準了我卻沒有再扣下扳機,似乎已經意識到繼續攻擊只會浪費子彈,就這一點來說,現在的他也并非是沒有智力的。我沒有阻止他,盯著他將后背埋進了黑暗之中,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向后看了一眼,立刻向前挪了挪。明明已經接觸黑暗了,卻沒有受到進一步的攻擊,雖然只是一瞬間,但發生在老漢姆身上的異狀讓他取得了在黑暗中行走的能力的可能性很高。只是他顯然對黑暗的恐懼仍舊一如既往,并沒有繼續深入下去。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掃過,然后落在我身后諸人的身上,他臉上的惶恐更加明顯了,他依舊記得煤油燈,但從他的表情來看,煤油燈并沒有帶給他過去那般的好感覺。
身后的人竊竊私語:“怎么回事?老漢姆不是變成了敵人嗎?”“他還記得我們?”“我討厭他的視線,就像是看怪物一樣。”最后這句話描述得相當真切,也許老漢姆真的沒有遺忘任何東西,也沒有失去智慧,在人格上也沒有發生巨大的偏差,只是,我們在他的眼中,并不是過去那些臨時合作者的形象。而且,他似乎也聽不懂我們的話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迷惘、疑惑和恐懼,復雜的情緒也同時證明,不管他看到的和聽到的是何種不同,但他仍舊可以將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與過去的記憶聯系起來,猜想我們的真實身份。
“老漢姆?”我再次說了一聲,“能聽懂我的話嗎?”
老漢姆張開嘴我,發出沙啞的聲音,然而,沒有人能夠聽懂他在說些什么。我想了想,用手指在地上寫了幾個字:“老漢姆,我是高川。”這一下,老漢姆真的明白了,眼睛睜得大大地,盯著我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你的身體有了些問題。”我再次寫道:“你能看到我們真正的樣子,聽懂我們的說話嗎?”雖然心中對答案已經相當確信,但是在老漢姆同樣用文字的方式印證之后,身后諸人仍舊發出各種情緒復雜的怪聲。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老漢姆好似抓住了一根稻草的落水者,潦草地在地上寫道:“你們就像是怪物,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些什么,整個世界都變樣了。”寫罷,他用力揪住自己的頭發,顯得十分痛苦。
“你生病了,老漢姆。”我平靜地將所有的可能性歸結于這樣的說辭。也許,這般輕描淡寫的方式能夠讓他好受一些。老漢姆身上所發生的變化。已經是不可能簡單通過換位思考就能理解的了。我看不到他所看到的世界,無法體會他的痛苦,也無法解釋導致他這種變化的具體原因,也沒有能力讓他恢復原狀,在這里的所有人都做不到。
在驗證只有通過寫字才能進行溝通的一刻,我已經直覺明白了,老漢姆已經成為了異類。無論他現在和人類多么相似,但是。在感官的世界里已經失去了人類正常的成份。我不覺得在丟失了正常感官資訊的情況下,老漢姆還能正常融入人際關系中。
“生病嗎?”老漢姆歪歪扭扭地寫著,最后一筆拖得很長,有一種灰心喪氣的意思。他發出沙啞的,一聽就不是人類語言的聲音,盡管聽不懂具體說些什么,但大概可以猜測只是一些無謂的嘟囔吧。對老漢姆的異狀。我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也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接下來,是否要帶上他一起離開,需要所有人做個決定。
當站起身準備回到人群中時,老漢姆突然抓住我的腳。但又如觸電般收回手。在我回望的時候,他無助、茫然又可憐地在地上寫道:“我該怎么辦?我還有救嗎?救救我!”他痛苦地抬起目光,但我在他此時眼中的形象似乎是很恐怖的東西,讓他產生了強烈的負面反應。
我想對他說聲抱歉,但是。最終還是寫道:“如果我們可以找到幕后黑手的話,也許他們可以救你。”
老漢姆的身體一下子松懈下來。筆直仰倒在地上,他捂住臉,發出不是人的聲音,但卻讓人覺得他是在哭泣。說實話,他現在的身體狀態雖然不正常,但在行動能力上,比之前的他更好,他的傷口已經在愈合,我能想象,在不超過十分鐘的時間里,他就會活潑亂跳,甚至比以前的他還要強壯。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帶上他一起行動的可能性反而變小了,因為,他無法抑制因為感官變化而產生的負面情緒,也無法和其他人進行有效的溝通的,他已經變成了異類,和一個異類一起行動,尤其這個異類在不久前還是共同作戰的同伴,還具備人形的時候,是極為危險的——至少,比我這個還能夠和人類進行正常溝通的異類更加危險。
“到底怎么回事?”在我回到人群中后,銼刀立刻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他被侵蝕了,感官資訊出現錯誤。現在,他看我們就像是看怪物一樣。”我說:“雖然目前還可以通過文字的方式進行溝通,但是,他的異變還在持續,我覺得他很快就會徹底無法進行溝通了。”
“侵蝕他的是什么東西?”諾夫斯基緊張地問道:“我們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我看了他一眼,說:“也許找到幕后黑手,他們會作出合適的解釋。不過,我的判斷是,如果不想被牽連,最好不要和他一起行動。”
“會感染嗎?”小漢姆突然說,他的用詞讓其他人就是一怔,但很快就將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不知道。”我說:“也許你們可以試試?”于是,其他人都不說話了,雖然我覺得即便不說得這么嚴重,也沒有人會執意帶上老漢姆,并非沒有人會憐憫他,只是,在這種詭異的事態下,每個人都習慣了往自己的安全方向進行思考和判斷。
“就算帶著他,我們也無法讓他變得更好。”崔蒂說:“也許,我們可以給他留下一盞煤油燈?”
“我拒絕。”小漢姆立刻說:“我們的人太多了,煤油燈連人手一個都不到。”
“那你想怎么做呢?放任他不理?”崔蒂反問,她的問題涉及了道德問題,讓小漢姆沉默下來,但這種沉默同樣是一種無聲的抗拒,即便不說出來,每個人也都明白,小漢姆絕對是寧愿讓老漢姆被黑暗吞沒。
“銼刀隊長,你怎么看?”崔蒂看向銼刀。
“我的意思和小漢姆一樣。”銼刀毫無壓力地說。
崔蒂便又將目光朝我投來,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之前的猜測說出來:“現在的老漢姆不需要擔心黑暗了。”
崔蒂的眉頭皺起來,半信半疑地說:“真的嗎?”
“他已經變成了異類。”我這么說道。
雖然表情仍舊有些糾結,但崔蒂已經無法說服其他人將一盞煤油燈留下,當然,要帶上老漢姆一同離開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沉默地一個跟隨一個向前走,提著煤油燈經過老漢姆身旁時,幸存者們都強迫自己不去看躺在地上,仿佛失去了靈魂般的老漢姆。崔蒂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沒能說出來。老漢姆并沒有阻攔我們的離開,也沒有責備我們的選擇,即便他發狂,我們也不可能聽懂。就這樣,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燈光中,被黑暗徹底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