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之臉被彈幕瓦解后,消散在空氣中,完全看不出還存活的樣子,然而,就在片翼騎士飛上高空的同一時間,原以為只剩下空氣的地方,出現了截然不同的活性,而且越來越強烈,就連約翰牛也察覺到了。我們嗅到危險的味道,片翼騎士的行為似乎并非逃走,而是——
“黑煙之臉在膨脹!”約翰牛叫起來,“我們必須離開,它們現在就像是一個巨型炸彈!”
我的判斷和她相差無幾。
電子惡魔“木偶”撞開地面,將格雷格婭抱起來,就準備跳下天臺,卻被約翰牛阻止了:“正常的方式已經來不及了!把你的電子惡魔收起來!”
格雷格婭連忙依言照做。她身后的空間就像是開了一個看不見的洞,死綠之星的藤蔓從洞中鉆出來,把格雷格婭層層束縛起來,拖進了那看不見的洞中。“你怎么辦?”約翰牛轉頭看向我,“死綠之星最多只能攜帶兩個人進行轉移。”話剛說完,她的臉色又是一變。
“怎么了?”我問。盡管事態緊急,但內心卻沒有半點起伏,有那么一種信心支撐著我,讓我不覺得,眼下的情況是什么棘手的大危機。黑煙之臉在說話間,已經瓦解得看不到蹤影。ky3000正在變回行李箱的形態,使魔夸克也從腳下的陰影中竄出來,落在我的肩膀上。
“空間被封鎖了。”約翰牛沉著臉看向天空,“那個家伙是意識行走者!”
“用意識類的法術,對這片區域進行封鎖?”我想了想,問道:“范圍有多大?”還能有這個閑情問這些東西,僅僅是因為,就算是爆炸。也需要準備工夫,尤其是在用如此多的黑煙之臉構造陷阱的時候,我不覺得,對方可以很快完成啟動的準備。巫師的法術向來不以施法時間為優勢,但組合法術,以達成更大規模的神秘。卻是他們擅長的,一旦規模越大,準備過程就越是復雜,而所使用的時間就越多。
倘若片翼騎士真的打算利用幾十只黑煙之臉制造一場巨大的爆炸,所必須花費的時間,讓他必須設置一個陷阱,以確保目標無法逃離——所以,空間被封鎖,讓我們無法用常規方法逃離。并不是什么讓人吃驚的事情。
“半徑兩百米。”約翰牛微微露出苦笑,“從接觸感來說,死綠之星的神秘性像是被壓制了。”
“被壓制?”我不由得重復了一次,因為這個說法有些曖昧。壓制神秘需要更強的神秘性,而壓制效果也分成很多種。在通常情況下,死綠之星哪怕無法使用空間轉移的方式,直接跳躍出這個半徑兩百米的范圍,也完全可以跳躍到邊界。再以正常的方式越過這個邊界。約翰牛的說法,讓人感覺到。恐怕連正常走路的方式,也不足以讓死綠之星脫離這個封鎖范圍。
“是的,不僅僅是死綠之星出不去。我覺得,任何帶有神秘性的東西,都無法跨越那個邊界——”約翰牛這么說的時候,似乎又嘗試了幾次。但都失敗了,“不行,邊界看不到,但像是一個內封閉的回環,嘗試跨越的話。就會從另一個邊界出現,而且出現的位置是無序的。”
她的形容讓我不由得想起剛剛進入這個中繼器世界時,所面臨的“所有神秘都失效”的情況,就像是失去了一只手腳,感覺十分強烈。不過,當時的那種“神秘被壓制”的效果,應該是納粹,而不是由末日真理教造成的。反而,末日真理教也必然受制于這種效果。但是,在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里,神秘是存在的,是被展現的,而且,并不僅僅是有電子惡魔的力量才能存在。
約翰牛的描述,在感覺上,就像是在說,片翼騎士所做的事情,就是納粹做過的事情,只是效用范圍不一樣而已。
“別問我是不是被巫師破解了技術。”約翰牛說:“末日真理教就算可以拿到納粹的技術并進行改良,也不是什么新聞。他們在很久以前,本就是一體的。”
雖然她這么說,但我不覺得,末日真理教是照搬了納粹的技巧。證據就在于,這個看不見的封鎖做不到消弭封鎖內的任何神秘,我的魔紋超能,約翰牛的電子惡魔一直都可以表現出來。被限定的地方,僅僅在于,神秘性靠近邊界的話,就會被抗拒。
“不,不僅僅是抗拒。”約翰牛解釋道:“有一種神秘性被吸走的感覺,一旦靠近邊界死綠之星的形體也開始動搖。
半徑兩百米的范圍,可以確定,基本上全都是黑煙之臉的爆彈將會波及的區域。而站在天臺上的我們,更是首當其中,就位于爆炸的正中心。
“還在膨脹。”約翰牛這么形容著那些已經用肉眼看不到的黑煙之臉,在她的身后,藤蔓再次鉆出,將解開捆束的格雷格婭放回地面。
“怎么回事……?”格雷格婭臉上跳出疑問。
不過,在回答她之前,我已經躍下天臺地面的空洞,下一層的地板,也已經被摧毀了三分之二,整個大樓的內部,都是一副報廢的樣子。之所以跳下來,是為了阻斷高空中的飛翼騎士的觀測——盡管我不知道他是否還留在那里,又是否存在透視觀測的法術。但這種事情,能不冒險,還是別冒險為好。
約翰牛和格雷格婭隨后也跳了下來。現在,我只希望,左川別在這種時候,從封鎖線外的進入。
“你打算怎么做?”約翰牛這么問我。
我沒有立刻回答,使魔夸克已經振翅而飛,在半空中化作點黑羽覆面的大氅——現在,就連使魔夸克協助進行陰影跳躍式的形態,也變成了全新的樣子。大氅和斗篷,功用差不多,但是,僅僅從外表來看。前者華麗得就像是完全不同過得兩種東西。我走近兩人,揮起大氅,將我們三人裹在一起,向后倒入陰影之中。
下一刻,出現了十分清晰的上浮感,景色再度擠入眼簾的時候。天臺依屬的大樓已經遠在百米之外。但是,確認了自身的位置后,的確如約翰牛之前所說的,仍舊處于兩百米半徑的封鎖區內。期間,被阻擋下來的,并不是清晰的壁障感,而是到了這個邊界,“神秘”的效用似乎就迅速消退了。再次嘗試進行陰影跳躍,卻出現在另一個方向上。同樣是兩百米半徑的范圍內。無法很準確地去評估,這個界限到底是怎樣的,有多寬多長,僅僅是“無法超出兩百米外”這樣大致的感覺而已。
而且,只要無法脫離這個范圍,就能愈發清晰地感受到隱藏在空氣中的膨脹感,仿佛自己正處于一個被充氣的氣球中,并且。這個氣球隨時都會被撐爆。
我們都無法肯定,這個無形的爆炸。會在何時何分突然開始。正是因為難以估計,所以才更有緊迫感。
現在,周圍已經沒有了半點黑煙之臉的痕跡,向上空望去,也看不到片翼騎士的蹤影。雖然很想知道,約翰牛和左川到底是捅了什么馬蜂窩。才被末日真理教的人下如此大的工夫針對,但是,如果是可以對我明說的事情,她也沒必要隱瞞。當她不主動說的時候,我也不覺得。可以從她嘴里套出真正有用的東西。
“沒有辦法了嗎?”格雷格婭在這個看似絕望的時候,反而恢復了常態,“那么多的黑煙之臉設下的陷阱,逃不掉也是沒辦法的吧。約翰牛女士,在我死掉之前,是否可以知道,你和那位左川女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亦或者,是你們網絡球做了什么?”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約翰牛聳聳肩,說:“不過,硬要說的話,末日真理教以為他們的一個重要人物,亦或者,是這個重要人物的下落線索在我和左川手中。”她這么說著,瞥了我這邊一眼,似乎是無意識的,動作很微小。于是,讓我覺得,她口中的這個重要人物似乎也是我認識的人。
而符合這些特征的家伙,似乎并不多。
“那五十一區的人又在搞什么鬼?”格雷格婭追問到。
“因為他們和末日真理教有合作。”約翰牛說:“我們是在追查一種名為‘樂園’的迷幻藥時,和他們撞上的。”
“但是,你們并沒有找到‘樂園’。”我十分肯定地說。
“是的,線索都很曖昧,但是,‘樂園’已經被確認了是存在的,也有某種制造計劃。”約翰牛一副苦惱的表情,“白色克勞迪婭也和我們想的有些不同,但那種花的確就是白色克勞迪婭,也真的是制造‘樂園’的原料。至于,如何培育,如何制造,又在什么地方,用怎樣的人力物力,產量多大,效果如何,有誰得手了?全都沒有一個準信。倒像是還屬于實驗室產品的感覺,可是,這不可能啊,末日真理教的‘樂園’制造工藝是很成熟的。”
她的苦惱在如今的我看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所缺少的那部分資訊,就是阮黎醫生的真實,那些從不同角度去認知的情報,正是讓她無法拼成完整答案的元兇。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連這個世界的末日真理教,都和我們過去理解的有些不同?”我稍稍提示了一下,但是,并不期待她可以改變自己的想法,“這里的末日真理教,真的有成熟而完善的樂園制造工藝嗎?”
“等等,你們到底在說什么鬼?”格雷格婭不滿地叫起來,“末日真理教和樂園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十一區我還可以理解,他們在拉斯維加斯的動作也夠兇狠的,但是,末日真理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邪教,一個生產毒品的邪教?和美利堅五十一區勾結?”
“說來話長,我覺得,現在可不是說具體事情的時候。”約翰牛打斷了格雷格婭的問題,搖搖頭說:“我一直在嘗試讓死綠之星吸食分散到空氣中的黑煙之臉,但也就只能拖延一點時間而已。如果這個法術是程序化執行的,那么,巫師可能已經離開這一帶,去襲擊左川了。”
“我有一個想法。”我突然對兩人說:“雖然是一時心血來潮。但是,在之前,我有類似的成功——用意識行走的方式,強行扭轉神秘。”更進一步來說,是通過調整自己視角,引導觀測結果的變動。進而調動意識態的變化,例如,用阮黎醫生的真實角度,去觀測當前的一切。我當然不可能完全遵從那樣的世界觀,但是,既然自己看待世界的角度的確已經產生變化,那么,對意識態的東西,產生小范圍的影響。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格雷格婭聽不懂我的意思,但約翰牛卻聽得懂:“意識行走?的確是一個辦法,但是,要靠個性的力量去扭曲共性的力量,你真的做到過嗎?高川先生。”她的懷疑是理所當然的,直到自己真的做到之前,我也從未聽說過,有哪一個意識行走者做過這樣的事情。比起當時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在“意識態”的概念和特性上,也更加明顯。理論上應該更容易做到,不過,這個地方涉及到納粹的怪物,難度似乎又成千百倍提升了。不過,不試一試的話,暫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那個片翼騎士的法術實在準備得太有針對性。利用幾十只黑煙之臉所產生的效果,也不是正常方式可以抗衡的。如果這個時候,手中持有臨界兵器,可以做的選擇,就會更加簡單直接吧。但現在。敵人無論是準備充分,還是事情湊巧,我們各自常用的神秘,都無法很好地處理當前的變化。
我不是真正的意識行走者,使用意識行走的力量,也是最后的手段——正因為自己不是意識行走者,所以,哪怕可以使用這種力量,也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而不踏實的感覺,反過來,也會讓意識行走不夠穩定,效率也不是很高。哪怕是僅僅利用意識行走對他人進行記憶探查,無論規模還是程度,都僅僅是可以接受,但并非最好。
即便如此,曾經用意識行走的方式,處理過一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經驗,仍舊讓我不抗拒再嘗試一次。哪怕,這個經驗,在他人聽起來,應該是相當高端的吧。我也不明白,當時的自己是如何做到的,不過,只要不排斥“江”的話,就算做到這種事情,也不會讓自己覺得不可思議。
約翰牛的表情和口吻,顯然在她認識的人中,真的存在只使用自己的力量就能辦到類似事情的意識行走者。我想,那恐怕在網絡球之中,也是十分了不起的家伙吧。自從復蘇以來,我在意識態世界的戰績也不是很顯眼,更沒有到流傳在外的程度,在約翰牛的情報中,應該不太像是技藝高超的意識行走者吧。
不過,無論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她仍舊同意了我的嘗試——我們的時間不多,不可能每有一種想法就嘗試一次。也許,這一次嘗試,就必須要得到一個好結果,否則,當我們失敗的時候,爆炸就會落在身上。
我再次用大氅將我們三人包裹起來,沉入陰影之中。如何調動自己的世界觀,扭轉看待事物的視角,并打心底去相信它的真實,相信世界會因此改變?這個方法和過程,是極為個性化的。而我的情況,也和正常人截然不同。就我來說,其實并沒有感受到這么一個過程,在下沉感傳來的時候,我仿佛睡著了,但又像是正在從睡夢中醒來。
我并不清楚,在這種狀態下,自己到底觀測了什么,扭曲了什么,又接觸了什么。只是朦朦朧朧,可以感到“自我”的存在。
直到最后,從睡夢中醒來的感覺占據上風。
我猛然睜開眼睛,看到了有些陌生的天花板。一種感覺頓時清晰地盈滿胸腔,它讓我明確知道,自己已經脫離了噩夢,在現實中醒來。我坐起身,再次確認了一下,這里的確是研討會的別墅里。我所做的事情,并非是脫離了噩夢拉斯維加斯的險境,而是直接從夢中醒來——既然是夢,醒來的話,什么爆炸都是不存在的。
唯一讓我感到忐忑的,仍舊是約翰牛和格雷格婭,是否和我一樣,都直接蘇醒過來,還有左川的處境,到底會變得如何?我當時,僅僅是希望可以消除壁障的神秘性,脫離封鎖的區域。沒想到,竟然是直接脫離了噩夢拉斯維加斯——這放在過去,絕對不是“正常”的脫離方法。
我看了一眼時間,半夜三更已經過去了,窗外一片漆黑,室內的空氣并不干燥,濕潤中帶著清爽。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亮起屏幕,綠色的熒光帶著一股神秘的,即將發生什么的味道。我隨手拿起它,是約翰牛傳來的信息,而在通信列表中顯示,她分別在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和十分鐘前,都嘗試和我進行聯絡。
從她主動聯絡的情況可以判斷,她同樣在現實中醒來了,但是,時間上去有問題——我覺得自己很快就醒了過來,但是,她似乎比我還要快。而我也絕對不是自己感覺的那樣,在脫離噩夢的時候很輕松。有這么一段時間,遺失在蘇醒的過程中,我不確定,在那段時間里,自己到底是怎樣的狀態,又是否遇到了什么。
這種“仿佛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一部分時間”的感覺并不有趣。尤其是,這種情況,有可能會涉及到某些關鍵情況的時候。
我看了信息,然后接通了約翰牛的電話。
“你是怎么辦到的?”她劈頭就問了這一句,然后被我掛斷了。
她的聲音充滿中氣,顯然沒有什么意外發生。
然后,接通了格雷格婭的電話。
“喂?是我,格雷格婭。”她的聲音,有一種被硬生生叫醒時的恍惚感。于是,我對她報了名字,就將電話掛斷了。格雷格婭確認完畢。
最后,是給耳語者本部的。左川追擊五十一區的三人去了,沒和我們在一起,理論上,我的觀測和意識行走所達到的效果無法影響到她,這也意味著,她在最糟糕的情況下,需要獨自應付那個片翼騎士。我將噩夢觀測為“僅僅是噩夢”,但卻不意味著,噩夢拉斯維加斯就真的僅僅是噩夢。那一刻,我扭轉視角并進行意識行走的行為,所影響的是自身,而并非是世界。但是,它的確將我和世界的關系割裂,并重新定義。噩夢拉斯維加斯沒有我,仍舊繼續運轉,但是,它是否運轉,對那一刻的我來說,已經完全沒有意義。
是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竟然一次嘗試,就這么理所當然地完成了這樣的結果。我原本以為,會更加艱澀,會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會失敗。強行調整自己的認知,將自身基于不同視角對同一事物進行觀測,并承認其正確性并啟用“意識行走”的力量,最終達成這樣的結果——無論如何,聽起來都是一件很荒謬的行為。
但是,我的確做到了。
簡直就像是……我看著自己的手掌,心想,這簡直就像是,這個中繼器世界真的就是真實世界一樣。因為這就是現實,是真實,所以,只要接受了,要“醒來”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甚至于,比起塑造一個幻覺并沉浸進去更加簡單。
“喂?阿川?”八景的聲音響起來。
這是中繼器世界?或是真實的側面?亦或者是真實的世界?這個念頭浮現,卻又很快沉默。
我已經決定了,只是將它當成是真實的一個側面。這里的阮黎醫生和八景她們很重要,但是,其他的她們,乃至于“江”也是我無法,也不想否定的。一個遠離末日進程的世界,一個可以讓自己所愛之人得救的世界,不是“真實側面”理論的話,是不可能做到的吧。因為,就連阮黎醫生,都肯定了這個中繼器世界已經開始了迫在眉睫,讓人束手無策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