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追上了一批外逃的幸存者,他們總共有八個人,全是成年人,但在三個怪異的圍攻下卻顯得險象環生。他們的恐懼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是怪異所具備的神秘性,讓普通人可以反擊的手段都失效了。
就在其中一人將要被殺死的時候,一根利箭從遠處射來,扎入這人的身體,連同正要殺死他的怪異釘在一起。怪異顯得十分痛苦,但沒有死去,而被洞穿的男人,早就已經死亡了,其尸體陡然燃起火焰,將怪異一起焚燒。
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有些發愣。我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一個全身武裝的獵人正在搭弓上弦,瞄準了另一只怪異。我已經明白過來,他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目標就只是怪異而已,而同樣在戰場上的人們,也會被他利用,成為殺死怪異的道具。
真是一個冷酷的獵人,也顯得過于瘋狂,我記起他的樣子。這個獵人曾經去過高塔,之后和同伴一起來到這個聚集地,在此之前,和其他人一樣,藏身于一棟建筑中——他此時的所作所為,看起來像是擺脫了那種保守的自救心態,但卻又像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說實話,我并不喜歡他,同樣的,他看起來也絲毫不認為我是同伴。
“是瘋獵人!”有人驚恐地叫起來:“他已經瘋了!”
連續兩只箭矢從這人的兩側穿過,釘在剩下的兩個怪異身上,而第三支箭矢也已經射出,目標正是這個人的腦袋。顯然,這人的驚呼,引起了獵人的注意。千軍一發之際,我追上第三支箭矢,在它射穿男人的腦門前,單手抓住。
我的手掌被劃破了,真是有力的一箭。但也就是這種程度了。我握斷箭桿,對其他人說:“快走,去禮拜堂。你們能活著來到這里,就證明這一帶已經被清理過了。”
“獵。獵人?又一個獵人!”男人驚恐尖叫,猛然就朝遠去跑去。其他人也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慌忙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接二連三的箭矢從對面射來,被我用鋸齒大刀一一斬落。真是麻煩的家伙。我想過也許會有獵人重振旗鼓,但卻沒想到,對方獵殺怪異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自己已經瘋狂了。他并非是為了救人,也并非是為了自保,而僅僅是無差別地射殺而已。
“哥哥,我有點冷。”背后的女孩說,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她背后的觸須已經比原來長了一半,或許她本應變異地更快。僅僅是因為呆在我身邊,而被我的神秘性,或者說,四級魔紋壓制了異化速度。
四級魔紋對周遭代表神秘性和惡意的灰霧和灰燼的汲取,讓異化在我的身邊一直保持著一個最低值。
“不要擔心,很快就到了。”我安慰著她,心中計算了一下時間,決定擋住眼前這個瘋獵人,但并不打算殺死他。讓他和怪異自相殘殺,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雖然獵人已經失去判斷是非的心智。但其獵殺本能仍舊在主導他的行為。獵人沒有法術或超能這種具備明顯形態的神秘,其戰斗的方式和正常人的白刃戰沒有太大的區別——普通人無法生出的原因,從表面上看是身體素質和技藝的問題,也許本質還有更大的差別。但表面的差別也并非是毫無意義的。
使用速掠的話,我可以將他引向更加危險的地方。不,我和他的戰斗會造成巨大的動靜,將我們所在的地方變成一個絞肉場。連鎖判定已經觀測到了,大量的怪異開始朝這邊聚集,逃離的那些人在路線上。巧妙地和怪異的移動路線岔開了。果然,在如今的聚集地里展開的獻祭,也并非是要在一開始,就將所有人扼殺在他們自以為是的封閉房間中,也不打算在他們逃離的時候全都屠殺干凈,也許,驅趕少部分人抵達禮拜堂,也在神秘組織的計劃當中。
已經死去的少婦看得十分透徹,禮拜堂是暫時最安全的地方,但也可能在稍遠一點的未來,變成一個更加恐怖的地方。逃入禮拜堂的人,也不過是將死期延后,可即便如此,他們暫且可以活下來,不是嗎?總之,可以茍延殘喘,飲鴆止渴的話,現在的情況也是非做不可。
對我來說,我的力量并不能庇護所有人,這個事實無關乎我有沒有想過要拯救所有人。說句殘酷的話,人數的減少,以及深陷最終的絕境,在我看來,卻也可以認為是置死地而后生的手段。那些人恐怕是無法理解的,他們所看到的事件的脈絡,和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他們認為如今就是至深之夜,這個看法沒錯,但還是太單純了。有眾多神秘組織層層布置的至深之夜,哪有可能如“常規”那般進行,他們甚至不知道,如今這個聚集地,這個聚集地的禮拜堂,以及讓他們活下來,抵達禮拜堂,就有可能是人為策劃的一個環節。
所有人的行為、思想、情感都被引導,被濃縮成一個個壓抑、絕望而恐怖的概念,又像是篩子一樣過濾掉對獻祭儀式來說“不夠純凈”的地方,最終達到一個相對理想值。獻祭儀式并非是人數越多,效果就越好,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末日真理教進行天門計劃的時候,也只是毀掉了一個鎮子而已。
現在看來,仍舊覺得那樣的代價和結果,完全不負荷比例——倘若真的有等價交換原則在其中,那定然是當時的祭品,已經在“質量”上彌補了數量的缺陷吧。
我對獻祭儀式的了解不多,本身更像是一個沖殺在前線的戰士,所以,一個獻祭儀式所需要的祭品質量到底該如何判斷,其效果和特性又如何構建,幾乎是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一點,神秘是不可控的,獻祭儀式也并非控制神秘,而僅僅是控制伴隨神秘而產生的現象,就為了某種物質,卻不明白那是什么物質,更談不上利用這種物質,但卻利用在產生物質的過程。以及過程中所產生的副產品。
獻祭儀式所將要達成的神秘,哪怕舉行儀式的本人也并不了解其本質吧,但是,他們卻可以判斷在這個過程和結果中。可能會產生哪些表面化的現象,并嘗試去利用這種現象間接達成自己的目的。
眼下的瘋狂、異變和屠殺,也都只是表面化的東西,可是,僅僅是這些表面化的東西。就已經帶來了末日般的災難。
在這個意義上,瘋獵人相對于其他異化的人們來說,其實并不顯得特別奇怪,也是可以在預料當中的。一個瘋獵人的出現,就意味著存在更多的瘋獵人,而瘋獵人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證明了老霍克的憂慮。
如果老霍克還活著,他也會變成瘋獵人之一嗎?我無法證明,但卻覺得會是這樣。另一個老獵人曾經說過,所有的獵人都有著共同的血脈。那么,如今這些瘋獵人的模樣,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我可能會成為的另一種樣子。
不過,至少現在,我和這些瘋獵人是不同的。
“抓緊了。”我對背上的女孩說。瘋獵人蹲下身體,就好似強勁的彈簧被深深壓迫,在解除壓迫的一瞬間,就越過了兩個房頂,手中的鐮刀居高臨下劈來。我沒有依靠速掠躲閃。而是選擇了承受這股力量,這是一種試探。我有預感,之后還會遭遇更多的瘋獵人——鋸齒大刀咬住鐮刀的刀刃,發出刺耳的聲音。火花在我們之間迸射,瘋獵人和我僵持,但我并不覺得他這的躍擊,是一種格外強大的力量。
以四級魔紋使者的體質來說,他的這一擊甚至不能讓我后退半步。不過,瘋獵人也完全沒有動搖。他的身體就如同蛇一樣,扭曲成一個可怕的幅度,突然從肉眼的視野中消失。不過,連鎖判定仍舊將其觀測到,他匍匐地上,就如同某種野獸,伸展的身軀和手臂,讓人感受到一種充滿了彈性的爆發力。
這種柔軟自在,又富含爆發力的動作,就如同富江曾經展現給我看的格斗技巧一樣。不同的是,富江說那是她勤加鍛煉,加上實戰應用,才逐漸形成的技巧,給人一種十分精細的味道。而瘋獵人的架勢,更加狂野,就仿佛是完全是在長年累月的對非人者的戰斗中所最終磨練出來的本能。
就在我將鋸齒大刀翻轉,試圖擋住這剮向膝蓋的一擊時,刀刃就好似被氣流吹動的紙片,陡然跳了起來。讓我不得不進入速掠狀態,以更快的速度躲開這一擊,我一直后撤到三步外,心中還是對這個瘋獵人的戰斗技巧感到驚訝。我當然不是什么技巧型的戰士,雖然得到過富江的教導,但在我看來,哪怕經過戰斗的磨練,也沒有達到專家的水準,我依靠的是過人的速度,敏銳的感知和連鎖判定那可怕的洞察,這一切結合起來所天然具備的殺傷力。
而眼前的瘋獵人,就純粹的戰斗技巧而言,的確比我更強。
然而,神秘的戰斗,不,應該說,任何戰斗都不會是哪一方的戰斗技巧更強,就一定可以取得勝利的。
即便如此,不使用速掠就想取得勝利,果然是一種天真的想法。事實是,敵人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強大一些。
瘋獵人仿佛將自己融入風中,在呼嘯而來之前,射出四把飛刀。在我進入速掠狀態的一瞬間,相對速度差讓飛刀仿佛凝固在半空,上面涂滿了藍黑色的液體,而在紅月下散發出不詳的光澤。
毒飛刀!這是我從未用過的武器,不過禮拜堂后面,曾經做手術的地方,的確保存有這種武器,老霍克應該也是好手。毋寧說,所有的獵人,都會利用武器的特性,以應對怪異的不同特性進行狩獵。
大概在瘋獵人的眼中,我和那些擁有神秘力量的怪異沒什么不同吧。
我抓住飛刀,將其納入腰帶中,在瘋獵人宛如野獸撲來的同時,抵達他的身后。瘋獵人在當前的速度下,還能做出本能的反應——并非是閃避,而是抬起腳,藏在靴底的刀刃在我的眼中緩緩彈了出來。
他雖然做出了反應,但整個反應的過程,對此時的我而言,還是太慢了。我只需要揮動鋸齒大刀就能將他斬殺,不過,按照最初的想法,我僅僅是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甩向怪異最多的方向。
速掠停止時候,瘋獵人整個人已經撞入遠處的建筑中,坍塌的墻壁讓那邊變得更加混亂。
我沒有再做停留,對瘋獵人的試探已經足夠了,他在我的這一擊中必然受傷,但一定會變得更加瘋狂,去狩獵身邊的一切怪異。
我不打算再去看其他地方還有沒有活人,情況每一刻都在更加惡劣,女孩的異化被抑制,但這種抑制也是有極限的。我不確定禮拜堂會不會出現新的狀況,但為今之計,除了禮拜堂之外,沒有別的選擇。在一個呼吸后,我就重新和先前碰上的隊伍匯合,逃生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用驚恐的目光盯著我,盯著我背后的女孩。
他們就如同驚弓之鳥,不僅害怕我,也害怕女孩,但是,為什么要害怕和他們同一處境的孩子呢?他們看女孩的眼色,就如同在看一個怪物。
女孩更用力地摟住我的脖子,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聲音十分不安:“哥哥……”
“別害怕。”我說著,拍了拍她的手臂。
我越過眾人,先一步來到禮拜堂緊閉的大門前,用力推了一下大門。
“開門!”我說。
留在禮拜堂里的人先一步將禮拜堂的大門閉鎖了,我可以理解,但現在他們必須開門不可。這個禮拜堂可不是那種只屬于某個人,不經主人允許就無法進入的建筑。“禮拜堂”這個概念,本就屬于一種更為公開化和大眾化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