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414 解放之力

不同死狀的高川尸體以各種詭異的姿態擺放在室內,陳腐的血跡四處灑落,實驗室里的風景已經完全被扭曲。這些尸體是如此駭人,時而讓人感到,這些尸體其實還殘留著一口氣,因為他們的眼睛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尸體那樣黯淡無光。

阮黎醫生覺得這些高川尸體在注視自己,仿佛在對自己說話。

她知道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而產生這樣的幻覺,其因素當然是十分復雜的。不過,如果之前自己沒有說出“高川”這個名字,或許幻覺的形式就不是眼前這樣了吧。

阮黎醫生其實有點兒后悔,雖然以研究者的身份,參與毫無人性科研的研究,她不覺得是一種難以接受的事情,但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她也從不覺得自己可以完全坦然地接受。任何對生命的研究都會付出代價,都會有犧牲,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是足夠的,但卻不足以抵消人類自身的社會性和道德觀念。

終究,自己仍舊只是一個人類而已。阮黎醫生沒有歇斯底里,雖然恐懼,但沒有更多的行動,去克服這樣的恐懼。她只是接受這些尸體的注視,默默的品嘗著心底的這份恐懼。

其他的末日癥候群患者或許會看到不同的幻覺,但是,從心理層面上來看,絕望、瘋狂而讓自己恐懼的東西,絕對不會比自己眼前遭遇到的更少。阮黎醫生的心中不由得如此想到。

她默默抽出香煙,點燃了,沉默地吸著。也不會如同那些因為恐懼而去懺悔的人那樣,喋喋不休地數落自己的罪行。對死者做出承諾。因為,她并不覺得自己有罪,她理性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將其視為自己的行為和自己的道德觀念產生矛盾,而這種矛盾在特定的條件下被放大了。

這一切都是幻覺。也是內心的矛盾,是遺憾也是后悔,是隱隱的絕望和瘋狂,是更多圍繞著“高川”這個人,這個名字,所產生的各種想法和思緒。是自身經歷過的那種種不可思議之事在思維上的反饋。

看起來是如此不可思議,但仔細想想,卻又完全可以用心理學的理論進行解釋。但是,諸多末日癥候群患者的案例,都在警告她一件事——她必須。也只能將眼前的一幕當成是幻覺。她無法控制潛意識,但時,至少不能讓主觀意識也淪陷,否則,幻覺會產生更加可怕,也更具有傷害力的一幕。

阮黎醫生已經明白,為什么在“高川”還活著的時候,那個少年也總是一副沉默的樣子。

因為。除了沉默之外,已經沒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哪怕催眠自己,警告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但在更深的意識層面上,是否會將其當成是幻覺,自己的生理層面,又是否會因為這種抗拒或接受產生進一步的變化,是自己的主觀意識完全無法控制的。

阮黎醫生一根煙接著一根煙。直到無根煙后,她才猛然有一種驚醒的感覺。就仿佛之前打了一個恍惚。她定神一看,那可怕的場景已經恢復成正常的實驗室。自己其實才只抽了一根煙。然而,連煙蒂都已經快要燃盡了。她迅速將煙蒂扔進空蕩蕩的煙灰缸中。

然后,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她看向顯示器,屏幕上的時間,已經超出了“一根煙燃燒”所需的時間。

那么,自己到底恍惚了多久?自己到底抽了幾根煙?身體的感覺,絕對不是僅僅抽了一根煙的樣子。

“原來如此。”阮黎醫生自言自語。

詭異又矛盾的處境所帶來的恐怖,此時只有她一個人承受。

自己的病情又繼續惡化了。

機器的指示燈突然熄滅了一盞,緊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阮黎醫生注意到顯示屏上的數據產生變化,這種變化單單觀測初始數據是難以察覺到的,但是,計算機同時對這些數據進行分析,篩選和處理,構成許多用來呈現總體性的細微變化的示意圖。示意圖被放大成不同的比例,讓那些肉眼看起來難以察覺到的情況,變得十分清晰。

一部分指示燈的變化也不單純是顯示機器的工作狀態,而是為了提醒進行觀測的人,發生了某些預期內的變化,以及難以評估的過于復雜的變化。如今,這些變化強行提升著激起的運作功率,導致實驗室內的溫度持續上升。

阮黎醫生冷靜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她的任務并不是即時分析處理這些數據,而是將自己也作為一個試驗要素,并對收集到數據進行初步的檢查,但這種初步的檢查,根本就不需要得出結論。此外就是盡可能地對設備進行維護,對可能存在的意外因素,根據自己的經驗進行靈活處理等等。

所以,哪怕指示燈和數據圖產生了變化,也完全不在她此時的工作范圍之內。反而是溫度的升高,更讓她有些在意。她確認了一下控溫系統的各項運作數值,又親自走到放置“高川復制體”的艙室旁,逐一確認他們的狀況。

這些人體都是“活”的,但又并非是常識中的形容正常人的“活”,而僅僅是指維持生命的生理機能仍舊在運作。他們既不能走動,也沒有自主的呼吸,內臟的活動和血液的流動,通過輔助裝置進行。他們的腦電波十分活躍,但原本也沒有這么活躍,而是更接近于植物人那種低水平的狀態。

至于外形上,雖然都是人形,但最初的時候,也有非人形的。“高川復制體”的存在其實備受爭議,但又不可或缺,另一方面,相關的工程也極為復雜。病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物力,但最終得到的結果,只能說是“馬馬虎虎”。就阮黎醫生所知,“高川復制體”也根據用途劃分為好幾種類型。而自己眼前的這些類型,是專門為類似的人體試驗特別制作的。

因為“高川復制體”無法徹底復制出“高川”,所以,在成為高川復制體之前,這些人也是末日癥候群患者。擁有自己的外表。可是現在,他們的臉型都正在靠近阮黎醫生記憶中那熟悉的面孔。

這些高川復制體在生理上的變化已經可以用肉眼觀測到,而對其腦波進行描述的設備,也在以波形圖的方式,呈現出一種越來越劇烈的變動。計算機自動匹配的答案,告訴阮黎醫生。這些高川復制體正在做夢。

“是噩夢吧。”阮黎醫生自言自語地說著,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至深之夜”的試驗,一定會造成這種程度的變化,甚至是更高程度的變化,只有產生了這樣的變化。這次的試驗才有意義。然而,哪怕將這些變化進行數據化,也很難讓人理解,在“高川復制體”身上,到底發生著怎樣的變化。因為這些數據中,存在著太多的亂碼。

阮黎醫生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而已。

不一會,阮黎醫生就覺得困倦。她堅持讓自己不睡去,刻意泡了一大杯又濃又苦的咖啡,并用冷水敷臉。然而。在她關上實驗室的水龍頭之前,流出的水變成了猩紅色,比咖啡還要濃稠,她定了定神,這些猩紅色又消失不見了。可是,她又感覺到背后有人。

真是夠了。阮黎醫生想著。這一切都是幻覺。然后,抬起頭來。就看到鏡子中自己的身后,的確站著另一個人——那是又一個她自己。

相貌、身高和打扮完全一模一樣。可是,表情卻截然不同。

阮黎醫生沒有動彈,但鏡子里的自己卻陡然轉身,去看身后的另一個自己。

阮黎醫生打了個激靈,一切又恢復到了原樣。可是,她覺得自己的手臂發癢,不由得撓了撓,卻發現那里留下了一個手印,就好似之前有一個人用力抓住了這只手臂。阮黎醫生確認了好幾次,終于相信,這個手印可不是自己的幻覺。

她愈發感到疲倦,自己掐自己的痛楚,以及咖啡的苦澀,都無法驅散這種疲倦。于是,她趴在控制臺邊睡著了。

指示燈又陸續滅了六盞,不少艙室內的高川復制體開始溶解成黃色的lcl液,然后,這些液體開始旋轉。自動運作的程序將艙室的內接口打開,這些lcl液便沿著管道,注入到一處方井中。之后,所有lcl化的高川復制體,都將注入這個方井。

懸掛高空的血月就好似一個巨大的傳送門,被五十一區用黑煙之臉改造成巨大的城市魔法陣的噩夢拉斯維加斯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通過傳送門,進入至深之夜中。但目睹這一幕的每個人都清楚,他們等待的不是噩夢拉斯維加斯,而是藏在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它的存在讓人聯想到納粹布置在這個中繼器里的陰謀。

這一次半島獻祭儀式,就是為了將那個怪物在非正常的狀態和非合適的時間里扯出來,噩夢拉斯維加斯的布置僅僅是儀式的一個環節而已。這個怪物的強大和威脅性不容置疑,所以才需要下這般苦功。

然而,在短時間內,噩夢拉斯維加斯的轉移有僵持的跡象。

“還不行嗎?”我不由得問到。

“關鍵在于至深之夜的解放之力。”接頭人沒有遮遮掩掩,直白地說:“所以我們催熟了至深之夜,即便如此,要收集到足夠的解放之力,也并非容易的事情。”

“也就是說,大部分被獻祭掉的人,只是當做至深之夜的催熟劑使用?”我確認到。

“是的。”接頭人說:“但是,至深之夜本來也會殺死所有人。我們提前使用獻祭的方式進行催熟,破壞了正常進程,所以,我們目前為止都還活著。”

就在接頭人話音剛落的時候,我猛然感受到整個天地似乎跳動了一下,急促而強勁,就好似心臟在跳動。然后,我們身旁的墓地,陡然就出現了無數的磷火,一名神秘專家不小心接觸到這些磷火,頓時燃燒起來。

燒起的火焰是如此劇烈,這名神秘專家身旁的人都不由得躲開,可被灼燒的那名神秘專家卻好似完全沒有痛苦的感覺。我感覺到,他有些遲鈍,雖然時間短暫,但他其實有機會做出其他的反應,可他只是木愣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伴隨著山風,這些可疑的磷火向四面八方吹散,然而,范圍的擴大,并沒有讓磷火顯得稀少,就好似這些磷火正在不斷增殖。

“百鬼夜行”被點燃了。那些在獻祭儀式進行中,異化了好幾次的黑袍,就如同那名神秘專家一樣,渾身上下被巨大的火焰包圍,這些火焰是綠色的,沒有半點熱度,顯得極為陰森,讓人不覺得,會是什么好東西。

自身的燃燒,沒有讓它們變成灰燼。然而,在我們面前,那個最先被磷火點燃的神秘專家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他了。很難形容這種變化,最明顯的變化,要數相貌上的改變,可是,被改變的可不僅僅是表面,其內在似乎也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神秘專家十分警惕,可是,這些磷火的出現和移動悄無聲息,很快就又有五個神秘專家被迫沾上磷火,整個人開始燃燒。

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都不再掉以輕心,不,應該說,他們一開始就沒有不掉以輕心,只是,眼前的一幕,并非是足夠警惕就能避免的。所有可以逃脫的人,都已經在呼吸間移動到墓地外。接頭人和安娜也不例外。

然而,我雖然打算做出類似的應對,卻沒有成功。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的腳被這片墓地的泥土覆蓋了,好似在這片泥土下有一雙強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讓我無法移動。

墓地生成磷火的頻率越來越劇烈,之后就好似火山噴發一樣,一大片密集的磷火形成光柱沖天而起。

我沒有任何感覺,哪怕被磷火及身,也沒有如同那些神秘專家一樣燃燒起來。然而,正在燃燒的神秘專家發出嘶聲裂肺的慘叫聲,他們痛苦地抱著腦袋,整個形體就好似被揉搓的橡皮泥一樣不斷變化。

更多的磷火,以更快的速度,以彌蓋整個噩夢的氣勢乘風而去。

然后,樹木被點燃,灰燼被點燃,泥塊土石被點燃,流水被點燃,怪異被點燃,山峰被點燃,好似萬物都可以被這些磷火點燃,但又不是全部都會被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