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01 遞進儀式

射出的子彈在擊中異化右江之前就已經被混亂的波動吹飛,異化右江看似沒有任何停頓,但在極短時間內的復數加速中,我帶著江川已經抵達五十米之外。江川的身體傳來溫度,給我強烈的真實感,仿佛在對我說,她真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然而,我連低下頭看一下她的機會都沒有。我仿佛疾風刮過怒濤,于黑水、裂縫、石峰之間穿梭,大地發出的咆哮掀起巨大的氣浪,黑色的,紅色的,灼燒的,冷澈的東西,混淆在一起,卻沒有相互傳遞溫度,而變得無比分明。

我的連鎖判定可以觀測到異化右江在背后的移動,魔法陣的巨大動量和潮水般興起的神秘現象,在她的面前就仿佛一層沒有任何傷害力,一捅即穿的薄膜。她在觀測我的移動,同步我的速度,如跗骨之蛆,試圖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彌漫在四周的紅色,也在試圖浸染整個魔法陣中彌漫的色彩——那些不定的灰色,憎惡絕望的黑色,以及蒼茫的黃色,就好似被巨大的力量撕裂,流淌出妖異的血液。

魔法陣還在變得更加復雜,還在膨脹,越是變化就越是激烈,面對異化右江的神秘反擊,彼此沖突所形成的現象已經割裂了空間,讓人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哪里是真實,哪里是幻覺,用肉眼已經無法分辨出自己所在的方位,甚至于幾乎讓人覺得身在諸如地獄般的異世界,連鎖判定的觀測也已經模糊到了一個極點,本來可以分清的運動糾結起來,猶如一條條扭動的巨蛇,而我的運動位于其中,不過是鱗片上的一絲紋理。

正常人身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一瞬間就會被打個稀爛,哪怕身體沒有在沖擊中死亡,意識也無法承載如此瘋狂的信息——閉上眼睛。堵住耳朵都是沒用的,看似幻象的東西會從肌膚的每一處毛孔中滲透。那些畫面和聲音就仿佛直接在腦海中播放,完全將自己隔離于外界環境是否有效,我也并不知曉,因為,這種滲透是連帶異化右江自身的神秘都混雜其中的結果,從那浸染的紅色來看,哪怕是此方和彼方的界限概念也無法阻擋吧。

我沒有用眼睛去看,沒有用耳朵去聽。我沒有再進行任何物質信息的觀測,而僅僅將這一切都當作是意識態的變化在物質現象上的體現,然后通過意識行走的方式,將自己想象成融入這片混亂之海的一滴水。意識行走者在這樣的環境中擁有天然的優勢,相對的,不是意識行走者的人,哪怕竭盡全力去想象這一切都是唯心的意識變化,也是無法逃離這可怕的摧毀吧。因為,想得到和做得到,并不總是可以劃上等號。

大多數人都習慣了用唯物解釋唯心。用方法論去描述世界的一切,將所有意識態的問題,都當成是物質態存在運動的反饋。也許。這樣的道理也是存在的,而且針對眼前強烈沖擊的方法也是存在的,然而,只是知道卻無法洞悉起原理,行為無法企及變化的速度,就沒有任何用處。

換做是數十秒之前的我,大概也無法做到眼下的程度,那時的我對意識行走能力的控制猶如鏡花水月。可是,為了獲得對抗異化右江的力量。我竭盡全力用唯心哲學去審視自己的過去,去解釋我所知道的任何科學道理。去想象整個世界是如何通過心靈意識的描繪去構成的——我做到了,所以。我還活著,而倘若是知道卻無法做到的人,就沒有任何幸理。

一前一后,帶著江川飛馳的我,以及身后的異化右江,以不同的角度抵達五千米外的魔法陣邊緣地帶,盡管如今由黑水作為源動力構成的魔法陣已經擴展到八千多米的范圍,并且極限看似要抵達一萬米,但是,來到這個邊緣后,魔法陣內部反應所產生的沖擊和壓迫的確有了明顯的減緩。異化右江和我始終維持著五十米的距離,在某一處黑水如噴泉般涌起,被分隔在另一邊。

異化右江似乎放棄了追上來。我帶著江川繞著更復雜的路線行進,在這條路線上,我們經過的地方,都被異常的現象和爆發式的沖擊吞沒,宛如被斷去了退路。雖然我不覺得這些障礙可以阻擋異化右江的進擊,但卻至少可以讓自己感到安心。

我退出了萬米之外,從這個距離,已經無法感知其他的神秘專家,整個世界似乎就只有我和江川在面對眼前這吞噬了萬米范圍的超巨型魔法陣。我可以清晰看到,一條光柱直貫天際,而我們之前,就身處于這條光柱之中。極為復雜的光狀符文編織成鏈狀,鏈狀的條紋彼此交錯,釋放出的空填補每一處縫隙,才形成了這么一處仿佛被光填滿的柱體。

天際被洞穿了,滾滾的云層被攪出一個大洞,黑壓壓的深處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讓人感到壓抑和恐懼。因為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在想象中,魔法陣的變化只會越來越恐怖,而被充斥著絕望情緒的風一吹,就會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滋生各種負面的情緒。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可以完全無視和屏蔽這種負面情緒,我自己是做不到的。我只是感受到,它們沿著一條僅僅憑借意志無法解除的渠道,直接灌注到自己的心靈中。

無法承受這種負面情緒的話,就會變成瘋子吧。不,可能連變成瘋子的機會都沒有,自身的生理機能就已經徹底崩潰。

聲音開始消失了。我看向江川,對她說話,可是,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哪怕是腦海中,也沒有出現自己想說的話——所有在付諸語言想到的東西,就好似在誕生的一刻就已經風化,被心中滿溢的負面情緒沖刷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并非無法思考,只是,剛想到的東西立刻就會消失。

我的思維沒有停頓。只是,沒能持續下去。

而這一切并非我自主的,有這么一種力量。正在抹平任何智慧性的,思維上的波動。江川在我的面前露出茫然的表情。她就如同木偶,仿佛所有構成起性格的東西都已經失去,只剩下一具無法自己的身體。而我憑借意識行走的能力,在這只能從結果上去感受,而無法感受其擴散源頭和路線的神秘力量中苦苦抵抗。我從茫然中驚醒,不知今夕是何年,又在恍惚中持續著意識行走。我知道自己正在進行慣性意識行走,但我并沒有在清醒的時候。感受到過去進行意識行走時所產生的現象。

我只是知道,也僅僅是知道。

我猜測,這股直擊意識態的力量不僅僅來自于魔法陣,更來自于異化右江吞噬了月神后所擁有的特性。然而,這個猜測給我一個熟悉的感覺,就好似我在過去極短的時間里,已經做了不下數十次的類似猜測。

僅僅是,當我有所知覺,可以去思考的時候,下一刻就會陷入茫然。猜測的結論也會隨之消失。

有誰可以在這樣的狀況下保持活動嗎?

或許是有的,在我從恍惚轉醒的一瞬間,我看到了魔法陣的光柱中正浮現某種輪廓——像是巨大的建筑。又像是某些怪異的人形。有的時候,我還會看向天空被光柱擊穿的那個黑洞,在云層的翻卷中,也仿佛有某個巨大的東西正從那黑壓壓的深處穿梭而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重復茫然和清醒了多少次。我開始意識到,自己保持有意識的活動時間正在延長,于是,我再一次帶著江川逃竄。一萬米?不,不夠,我在茫然中。身體失衡,摔倒地面。撞中石塊,若是沒有意識控制的話。速掠超能哪怕可以使用也是失控的。我差點就撞地頭破血流,但是,四級魔紋使者的身體迅速完成自愈,我緊緊抱住江川,就仿佛她是失而復得的珍寶。

當我有一種感覺,那種對意識的沖擊已經再無法干涉我自身的意識時,我已經徹底離開超巨型魔法陣的范圍。距離魔法陣的邊緣大概有數千米,即便如此,魔法陣中那聲勢浩大,光怪陸離的光景,仍舊是如此的震撼人心——鉚釘他們真是做出了一個不得了的計劃,僅僅是邊緣的體驗,就足以確定,無論這個魔法陣是否是用來直接攻擊異化右江的,其最終達到的效果,都將是史無前例。

這個時候,我反而不由得想,倘若這個魔法陣不是用來直接攻擊異化右江,那么它的功效到底是什么?各方神秘組織到底想要達成怎樣的結果,才會完成如此可怕的東西。如此巨大的工程,絕非是臨時起意,從中可以看出,在異化右江到來之前,他們就已經有了如此作為的主動性。從至深之夜的獻祭儀式,到整個半島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化,再加上眼前的超巨型魔法陣,聯合性質的儀式活動一個緊接著一個,僅從規模和現象來說,有著明顯的接續性和遞進性,也就是說,眼前這超巨大的魔法陣之所以可以完成,完全是之前那些活動有意識鋪墊的結果。

那么,在這個超巨型魔法陣之后,還會否有更大的遞進儀式呢?想想看,考慮到納粹和異化右江可能會做出的事情,這種遞進式的聯合儀式反而是具有針對性的——無論敵人的計劃如何順利進行,實力如何增長,自己這邊只要維持相應的增長,就還有勝利的機會。關鍵在于,在彼此都在增進的過程中,誰的效率更高更快。既然納粹擁有先天地利上的優勢,那么,就要想方設法利用其留下的漏洞,將整個中繼器世界的“人”都化作支持己方儀式遞進的資源,大概就是在這種想法下,最極端的一種做法吧。

的確,除了“把人變成黑水,進行高速消耗”之外,再也找不到更有效率的辦法。可是,我雖然可以理解,但卻無法從感性上贊同。

可是,除了我之外,有多少人可以在生死和勝負面前,用感性去綢繆和執行計劃呢?

沒有人想要失敗,因為失敗的話,就會死亡,而在這個被納粹掌控的中繼器中死亡,徹底失敗,自己又會變成什么呢?死亡是否就是終點呢?讓人生不如死,死也無法解脫的神秘,從來都不能說沒有。只要仔細想想,就會不寒而栗。

可即便如此,我仍舊十分確信,自己并不贊同這些可以想到的,不折手段,根絕人性,僅僅將人當作“資源”的做法——不,大概那些神秘專家,并不把這個中繼器世界當作真實,也不把這里的人當作是真實存在的生命吧。只要視之為虛幻,那么,如何利用都不會有愧疚感。

真是討厭的想法。

我不喜歡這種方式的思考。大概是因為,如此思考便是對他們自身的一種否定,哪怕他們自己并不知道,在“病院現實”之中,也有著許多人用這樣的想法對待身處末日幻境中的他們。我無法界定虛幻和真實的界限,因為我去過那些自稱現實,將他者視為虛幻的世界。正因為如此,我才將所有可以觀測到,能與之相處,有著情感交流的世界,都視為真實的世界,所有存在于其中的生命,都視為真切存在的生命。

哪怕從科學理論的角度來說,所為的“物質”便是世界存在的一切,而“存在”本身,就是“物質”最樸素的概念體現。無論這種存在是以何種現象表現出來,每一個可以觀測到的現象,其背后都必然有某種存在和意義。所以,哪怕是仿佛夢中夢的中繼器世界,既然里面的人和事都存在著,可以接觸,可以觀測,那么,即便它們被稱為是“虛幻的現象”,在這個虛幻的背后也必然是擁有真實的存在吧。那么,用“虛幻”去稱呼,就是一種不謹慎的做法。

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末日的征兆。

我覺得,自己雖然是個精神病人,而且還是一個深入接觸“江”的瘋子,但是,和自己相比,這些理智地將中繼器世界中的“人”都當作“資源”進行高速消耗的神秘專家,已經是病入膏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