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7簡單邏輯
2147簡單邏輯
不作夫對于現狀有許多問題想要系色中樞回答,然而,也同樣有許多問題是系色中樞不愿意或無法回答的,每當這個時候,系色中樞總是保持沉默,就像是在表示它絕不說謊一般。但是,就算系色中樞在這些問題上說謊又怎樣呢?不作夫覺得自己完全沒可能分辨出來。這些問題很多是超乎正常邏輯,也沒有一個自己所能認識到的標準的。不作夫自認自己觀測和認知事物的水準,也就是現代科學理論專家的水準,超出這個水準之外的本質,哪怕系色中樞給出理論,他想要理解這個理論,進而去證明這個理論的正謬,需要很長的時間進行思考和演算。
他覺得自己已經經歷過許多奇妙怪誕的事情,但是,自身仍舊是一個人類,一個潛在的末日癥候群患者而已。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認知,自己對事物進行觀測的角度,都仍舊局限在人類可以做到的范圍內。他之所以想要問這些自己基本上無法辨別什么是正確,什么是謊言的問題,并不是出于對答案的好奇,而是對“系色中樞會給出怎樣的答案”這個過程本身進行行為意義上的,乃至于行為意義背后的某些本質性動因的探求。
不作夫仔細分析過桃樂絲,也嘗試以自己所認知到的桃樂絲的特點為基礎,去揣測系色中樞的特征。盡管系色中樞和桃樂絲似乎存在許多差別,但也同樣有類似的表現——無論是在外表還是行為表現上——那難以觀測的外部輪廓并非是重點,但這個變幻的巨大而深沉的輪廓也確實是其本質的一種揭示,從外入內,從其外觀、交流、以及所有互動性的行為上,去探求其內在的東西,才是不作夫的目的。而這樣的想法,和足以支撐這種想法的素質,是不作夫認為,在病院中的每一個研究人員都具備的。
在自己之前就已經見過系色中樞的那些研究人員,勢必已經嘗試過他現在的做法,然而,從他們此時的表現來看,他們在一定意義上已經失敗。毋寧說,他們如今表現出來的對系色中樞的默認,正是失敗結果一種體現。不作夫想要知道,他們到底是怎么失敗的,在這個過程中又到底發生了什么。
不作夫無法理解現在的那些同伴,他們的想法,他們的迫切,他們的狂熱,他們對如今所有研究的放任和深入,全都不應該是他們平時會出現的狀況。這其中的原因絕對不僅僅是“瘋狂”和“絕望”就可以說明的,必然有更加復雜的因素在慫恿和引誘他們,致使他們偏離了身為一個研究人員的獨立自主和以人為本的核心。他們的心態和心理所發生的變化,是如此的突然而劇烈,就如同過去幾十年構建起來的思想和人格,一瞬間就從基礎開始完成了重新構建,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但是,不作夫仍舊要在這個新基地工作,因為這里已經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安身之處。他希望能夠理解自己這些同伴發生變化的原因,不,不用是原因,哪怕只是一點線索,能夠讓他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就行了。沒有人會告訴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只能自己去尋找,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答案。
系色中樞從所有外部特征來看,其存在形態就如同桃樂絲那般發生了深刻的改變。然而,有一點是不會錯的,只要它沒有戰勝“病毒”,它就仍舊是一個末日癥候群患者。其最本質的特征中,也必然殘留有“人”的因素在內,發生在它身上的變化,絕對不是一種徹底且全面的變化——進一步來說,它仍舊可以和人正常交流,被它引導的那些研究者,盡管發生了思想上的變化,但卻仍舊是人類,沒有變成截然不同于人類的其他東西,其思考的范圍和邏輯性,也仍舊是“人類”的范疇。這些固有不變的特點,都證明了,系色中樞在深刻變化中的一些不變的因素。
系色中樞殘留有“人類”的部分,這是不作夫的判斷,而殘存的“人類”的部分,也正是深入其本質的基點和橋頭堡。不作夫按照自己過去的經驗,試圖從行為的動因出發,剖析其思想的脈絡,將構成“系色中樞”這個整體的運動——包括思想運動和物質行為運動——初步分離成“人”和“非人”的兩部分。
不作夫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工程,而自己能不能做到,有沒有機會做到,需要很大的運氣。但是,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么呢?“殺手”的能力對那些奇妙詭異又危險的現象不具備實質的抵抗力,病院又已經和外界徹底隔離,無法獲得身后資本集團的幫助,他最后剩下的唯一武器,唯一最有利的手段,就是自身為研究人員的身份、能力和素質而已。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的科研水平并非最被人看重的這個長處,反倒變成了如今最重要的長處。而以往看起來有力強力的武力手段,如今都變成了毫無用武之地的廢品。不作夫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反過來說,正因為系色中樞和桃樂絲,是所有末日癥候群患者中的特殊患者,其身上發生的變化,比起那些變成了LCL的患者,更具備客觀性和實質性,而并非只有理論性,其保持著劇烈的活動,自然更容易觀測到。
在病院里擔任研究人員進行潛伏的日子里,不作夫當然也需要參與研究工作,其研究是按照從“末日癥候群患者”到“病毒”的循序漸進的程序。在這個程序中,無論是樣本是潛在的末日癥候群患者,還是普通的末日癥候群患者,亦或者是后期將要變成LCL及已經變成LCL的末日癥候群患者,乃至于高川、系色、桃樂絲、瑪索、咲夜和八景這些特殊的末日癥候群患者,都是有意義的。
他在過去的研究中,將大部分經歷放在輕微癥狀的末日癥候群患者身上,試圖從共性出發,去抓住患者和“病毒”的聯系,以及“病毒”所導致的患者體內生物性變化的普遍特征。現在,對“系色中樞”的研究,和過去的研究方向正好相反:從普遍性變成了獨特性。
當然,不作夫仍舊相信,其他末日癥候群患者所具備的普遍特性,在“系色中樞”中仍舊存在,只是被其獨特性的強烈表現掩蓋了。他仍舊希望自己可以通過對獨特性的研究,去找出被掩蓋的普遍性。他認為自己有兩條路直通“病毒”的真相,并且,這兩條路是從“病毒”和“末日癥候群患者”存在的時候起,就已經存在的,最質樸的兩條路線。
而無論是探尋同伴改變的真相,還是探尋系色中樞的真相,乃至于探尋“病毒”的真相,從現在這次見面和交流的時刻起,就已經開始了。不作夫思考著,不斷改變提問的方式,在交流中不同的話術引導,具備多重的試探性。倘如是無法交流的對象,那么,話術就沒有意義,那樣的話,不作夫也要望洋興嘆。“系色中樞”仍舊屬于可交流對象,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一旦可以交流,那么,交流的結果就已經不是目的,交流這個行為本身才是目的。
不作夫覺得系色中樞有可能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說到底,對方的性能要超出人類許多,也不是科幻故事中那些單純的智能程序。系色中樞如果真的完成了量子理論,并進一步深入大一統理論,那僅用“智能”就無法概括其思維能力了。而且,系色中樞的行為所引發的連鎖反應,都證明它不是“智能”的,而是“智慧”的。哪怕是非人的,邪惡的智慧,也同樣是智慧。在智慧面前,許多手段都是蒼白的,無法隱瞞其本質和目的的。
但反過來說,既然已經看穿了己方的想法,卻又沒有強制己方做點什么,這不也意味著,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對方默許的嗎——既然是許可的,又是自己認為正確的,為什么不做下去呢?
不作夫深吸一口氣,進一步問到:“就算暫且不管那些理論性的東西,你做的這些實驗,又是想要達到怎樣的結果呢?和你的下一步打算,又有什么關系呢?你下一步的打算,又是什么?”
“我們缺乏人手,雖然現在不斷有幸存的專家加入團隊,但是,我們想要對付‘病毒’,仍舊需要更多能夠思考和做事的人——”系色中樞對這個問題,給出了回答:“過去,因為內部傾軋的緣故,雖然能夠做事,有想法的研究人員很多,卻無法將所有的力量統合起來,研究效率不可避免變得低下。但現在不同,我們正在切身面對同一個危機,擁有足夠的外因將我們捏成一個真正的整體,所以,越多人加入進來,我們的效率就會越高。”
“然后呢?”不作夫問到。
“我們可以從LCL中,將那些真正具備研究精神和研究能力的人格資訊取出來,為他們制造一個身體。”系色中樞說,“重構身體和人格資訊的融入問題,其實在高川復制體的相關研究中,已經獲得了初步的解決方案。”
“LCL中的人格資訊……是打算將最近一段時間變成LCL的研究人員重新復活嗎?”不作夫對系色中樞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并沒有太過于驚訝,“但即便把他們重新復原,他們真的可以繼續研究工作嗎?‘研究’本身是人類進化過程中,最為復雜的思想活動和行為表現,任何一次差錯,都有可能會讓‘研究’這個行為無法正常進行,亦或者,進行了卻無法達到預想中的效率,反而會拖累現存的其他專家的研究工作。”
“不是復活他們。”系色中樞斷然到:“我們制造的身體,無法和每一個人格資訊進行完美的匹配。人的物質構成和信息總體是極為協調的,又極為復雜的。另一方面,我們也無法保證,這些人格資訊不是‘病毒’的傳染源,不會讓新身體在短時間內就因為末日癥候群的爆發而徹底崩潰。”
“既然如此,你制造出這些有時限的不完整的研究人員,又有什么用呢?你甚至無法確認,他們是否真的在思維能力上真的可以達到標準。”不作夫反問到,“如果最終完成的克隆人是平庸的人,甚至是一個弱智,那么,所有的研究都會被拖累。處理失敗品很容易,但是,處理他們需要花費的時間,是和他們的價值完全不對等的。”
“我們必須嘗試,因為有兩點需要證明:一個來自于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理論,我們必須證明,哪怕在LCL狀態下的人格資訊,也確實是在成長的。另一個同樣來自于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理論,我們必須證明,人格資訊載入身體后,身體會根據人格資訊的情況發生物質性、生物性或生理性的變化。在這兩點得到證明之后,我們才能根據收獲到的數據,進行LCL的反向還原。”系色中樞這么說到,“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是基于還沒有變成LCL的末日癥候群患者,但我們的人類補完計劃,是基于已經變成LCL的末日癥候群患者,是一種更加徹底的形態變化實驗。”
不作夫猛然意識到了,系色中樞的實驗到底是什么:“你的意思是,既然無法阻止末人類感染‘病毒’,無法阻止人類變成LCL,那么,就讓人全都變成LCL,再進行反轉,重新變回人?”
“沒錯,關鍵就在于,變成LCL的人,是否還能變回人,而變回人之后,又到底會發生哪些好的或壞的變化——在這個形態變化的過程中,精神和物質的交互是最徹底的。如果人可以被‘補完’,那么,這個變化過程就是關鍵。就像是鑄造一樣,先將鐵變成鐵水,導入成型的鑄模中,加入微量因子,讓其產生形態和性質上的變化,成為比‘鐵’更好的東西。”系色中樞說:“現存的專家們就是因為這個,才認可我的計劃。”
“因為,這幾乎是每一個專家最容易想到,也最想做到,但卻最難做到的方法。”不作夫頓時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人會變成LCL,那么,反過來,讓LCL變成人也應該是可行的,這個邏輯正是人類思考中最基礎最簡單的邏輯,也往往是最可靠的邏輯,根據這個邏輯完成的方法,也普遍是剛健有力的。與之相比,其他所有的方法都是試圖繞開障礙,走捷徑。然而,可以想到,不代表能夠做到。
“現在,可以做到了嗎?”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