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幼兒園

第五章 火

“她葬在哪里?”葉正泰的手已經繃出了青筋,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緊咬的牙縫間擠出了這句話。他的嘴唇已經被咬破了,一縷鮮血順著剛性的下巴流淌下來,滴在了馬的鬃毛上,那純黑的顏色更是襯得那滴血猶如紅玉般,在夕陽下閃爍著慘淡的赤色。

這些年隨著父親四處征戈,在弱肉強食的草原上長大的他早已見證目睹過了太多生命的悲慘逝去,可從來沒有一個人的安危帶給了他如此的沖擊。天空飄過了一朵云彩,雖然只遮擋了他們頭上的幾束陽光,卻蔽得葉正泰眼前一片黑暗。自己苦心練武十載,孤身擊殺部落叛逆,單騎降伏金狼盜匪來說服父親放行,大漠中奔行千里后回到京城,卻只能去她的墳前追憶那淡雅的身姿?在她的墓碑前回想她的音容相貌?

“喂,你臉色不要這么可怕好不好?好像要殺人一樣。我又沒說她死了,她早就和李家的余孽逃掉了。”歐陽若凝完全被剛才葉正泰的可怕模樣嚇到了,嘴撅得嘟嘟的,眼角帶著點濕潤,更充滿了幽怨。

葉正泰聞言登時一身輕松,她沒死!長吁了一口氣后,欠身向歐陽若凝問道:“恕在下剛才冒失了,一聽到如此驚聞,難免失態嚇到小姐。只是不知此后有無公主下落的消息傳聞呢?”

“那倒沒有,只知道當時他們是朝東南逃掉了,自此后自是杳無音訊。不過我真的很是羨慕她,不但可以在皇宮里暢所欲為,更有勇氣和反賊一起私奔天涯,想來就覺得甚是愜意啊。”歐陽若凝聯想著紫依當年的風采,兩只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我將來要是能有她那樣的人生,也算不枉在世間走一回了!”

葉正泰聞言不禁愕然,萬萬沒想到眼前的這位少女竟然如此崇拜自己的啟蒙人,心中不由得更覺得歐陽若凝更給了自己幾分親近之感,畢竟自從當年離開京師后,他的人生中就鮮少這樣灑脫熱情的角色了。父親不必說,待己甚是嚴厲,而母親更從他落地的剎那便恨他入骨,鄙棄如夷,雖說他從未自哀自憐過草原的風霜嚴寒,但歐陽若凝那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卻著實讓他冰冷多年的心又一次感覺到暖意。

“那你豈不是得先找個反賊做相公?”

“算了吧,你這樣的人還能成為反賊不成?人家南宮家的少爺好歹也是文武雙全,相貌人品也是一等一的。”歐陽若凝實在沒有料到木頭一樣的葉正泰竟然會打趣她,話說出口方覺得極為不妥,面紅耳赤的小聲續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就是想當反賊也不容易。哦,不對不對,我是說我找相公得先讓你當反賊,額,還是不對…”往下說去卻已經如蚊子嗡嗡般,細不可聞。

葉正泰隨口打趣了一句,卻是沒放在心上,翻身上馬悠悠地往城西走去。歐陽若凝看他沒反應,又暗罵一聲“死木頭”,便也上馬跟去,紫衣紅馬反射著夕陽的余輝,不但映亮了街上眾人的眼神,似乎也讓前面那墨衣黑騎不再顯得那么黯淡。

談星閱沒有去儲秀宮,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說是家,其實只是蕭湛給他建的觀星閣,自從他與大哥決裂,投身太子門下后,他就從未踏入過那個當年養他長大的宅院。這個觀星閣里,不但沒有妻妾婢女,更沒有一個雜役奴仆,只有門口那負責守衛的幾名東宮侍衛。房間里四處散落著本本書籍和手稿,更有許多草圖筆墨之類,與觀星閣頂樓那敞亮壯觀的觀星臺相反,這里只亮著幾盞微弱的油燈,一片凄涼之氣。

唯一干凈整潔的一間屋子,卻是空空如也,只是墻上懸掛著一副紫衣少女的畫像。只見那畫像乃工筆細畫而成,極盡色彩華麗細膩之能,把少女的纖纖美態和淡薄寧靜氣質描繪的纖毫皆現。畫上題著幾行字,卻豪不似此世間任何字體或符號,卻偏偏看起來有一定的規律可循,甚是美觀。

談星閱舉著一盞油燈,走進了這間空空的屋子,盯著畫像坐了下來。八年了,自從當年離家出走,收拾行李時無意從大哥談月離書房中翻出這張畫像,并翻出同畫像在一起的一張字條后,他就養成了每天對著這幅畫像靜坐冥思的習慣。字條上很簡單,只寫了潦草的“千年輪回之第二人”六個字,可談星閱卻從中揣測出了太多。大周朝的建立,是由當年奇女子獨孤皇后一手促成的,而就在獨孤皇后逝世不多年,皇宮中又出了一個不世而出的奇女子紫依公主,也就是畫中之人。

這位紫依公主身世成謎。有人猜測她不是先皇血肉,因為當今天子曾瘋狂的癡戀過她;有人猜測她乃江湖幫派的后人,因為她曾離宮很久去流浪江湖。但所有人都認為她與世間常人有太多特別之處,比如她那有悖常識的言語,令人驚奇的發明還有對皇宮這處無情地中的人所顯示出的太多關愛。但談星閱推斷出,既然紫依是千年輪回第二人,那么她和獨孤皇后當都是千年后輪回來的,這樣她們的才情與態度就不難解釋了。就連與紫依公主一起私奔的南宮笙,他那些令人費解又驚嘆的行為也有很好的解釋。

當然,紫依和南宮笙已經淡出朝野太多年,對今日的政壇格局沒什么意義。但談星閱每每想到當年紫依公主一手教導的孩子們,包括他自己,如今的職位與成就,就不由得讓他不覺得不驚佩。他甚至隱隱感到,如果自己能夠把握住這其中的關鍵,就能夠有足夠的力量左右朝局,從而為父母報仇,把他那個可惡的兄長打入無盡地獄。如今他黨附太子,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趁勢而起,把親當今皇上的談月離一黨翻下去。

“屬下有事情報。”就在談星閱坐著思考之時,一棟墻壁突然翻轉,現身出一名蒙面黑衣人,躬身向談星閱行禮道。

“說吧,事情辦的怎么樣?”談星閱淡淡問道。

“我們派了二十五人,成功把毛吉泰的侄子作掉,而一同在場的人也都被滅了口。同時也留下了大內記號的兵器幾把。”

“恩,不錯,明天朝會應該就會有討論。毛吉泰沒有子女,最疼這個侄子,而大內的兵器明顯讓人覺得是有人嫁禍皇上一派的人,他肯定會向蕭策發飆。如果不出意外,蕭策在右牛千衛安插的那幾個將領要被清洗了,而毛吉泰也肯定會要談月離去削減蕭策的其他勢力,這中間我們就可以抓抓把柄了。”談星閱很是滿意這個策劃。自家的太子太貪逸惡勞了,成天只知道酒色,如果不這么退一把,把朝中兩派的對立激化,根本不能有機會抬頭。

“另外,有報說葉知秋的兒子葉尋進京了。”黑衣人報告道。

“恩?他竟然回來了。如果用好了應該是太子的好助力。你去派個人向太子立即報告一下,順便查一下他的落腳處,然后叫太子邀請他進宮探訪一下。”

“是,大人還有別的吩咐嗎?”

“沒有了,你退下吧。”說完談星閱便起身離開了房間,慢步走上了觀星臺。此時的天還沒有黑,只是已經不見了太陽。漫天的灰暗下,只有那些特別明亮的星星和那下弦的彎月露出了它們的身影,維持著大地徹底被暗夜籠罩前的一絲光輝。

談星閱靜靜的望著那些星,突然他的目光跳到了一顆明亮的火紅的星星上。心宿二之火破南天而入東方!京東郊……京東郊,策王府今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