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丫環

18, 銀河盡頭看星星

此時天并不見黑,但是夫人小姐們已經三三兩兩的在臺前坐了。待選的姑娘們都在臺后站了。夫人們玩笑了幾句,這便開始了。果然是從零一號開始。

一號居然就是容華報名那天站在她前面的黑黑瘦瘦的大眼睛姑娘,自己報了名字,說叫萬小禾。她依然是那副怯弱的樣子,聲音很低,頭也不敢抬起來,說完名字開口就唱,竟連曲名都沒說。只聽似乎是這么幾句:“掛絕壁松枯倒倚,落殘霞孤鶩齊飛。四圍不盡山,一望無窮水,散西風滿天秋意,夜靜云帆月影低,載我在瀟湘畫里。”

曲子婉轉悠揚,容華聽出是和了元曲的調子,連詞都似曾相識。便疑心起來,恐怕花憶琴的那首,是要引起一番轟動了。又想這詞實在不像平民能夠懂得的,難道是文人寫了在民間流傳已久的。那自己可不好模仿,誰知道哪些詞有,哪些又沒有。

萬小禾來回唱了兩遍,就停了站在臺上,低頭擺弄自己的衣裳。下面這才有人說道:“唱的倒好,只是這詞這般耐人回味,怎么能是你會的。”便有人說:“林夫人可不懂了,這些個丫頭都是請了人專門做了詞,來咱們這里唱的。”那林夫人笑道:“就是這詞寫的可好,也不知道哪個做的,恐怕去考狀元都可以了。”一群人都捂了嘴笑了,就聽呂夫人說:“也就你是個識字的,我們可不知道唱的這是什么了。調子本來常聽,那也不過是說些花啊草啊或者情誼綿綿的,偏這詞我們都楞在這了,你倒聽的有味。可見你是個狀元夫人了。”這回大家都笑的厲害,那宋夫人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就住了嘴。姑奶奶出來打圓場,說道:“行了行了,這各人有各人的愛好。等下有的是你這俗的愛聽的。”又問萬小禾:“可知道你唱的這是什么?”

容華聽了半天,心便放下些。一個知道這些個夫人大半也未必懂得詩詞,這就可以隨便編了。再個聽出來他們唱的曲子多半還是元曲的風格,倒是自己知道一些的。便在心里尋思著找個通俗些的出來。

那萬小禾站在臺上,唯唯諾諾的卻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婆子上去推了她一把,姑奶奶看了也不成體統,便說:“罷了罷了,就這么下去吧。這原來是個笨的,也難得弄了這么個曲子。”

第二個是個粗苯些的丫頭,唱的也和萬小禾差不多,只是言語果然通俗了些。沒有那詞那么書面話。底下夫人們到沒說什么。這么幾個都相差無幾,也沒什么事。

到了五號,便是王紅梅,她開口便唱:“正月里來是新春吶,青草芽兒往上升。二月里來春風刮哎,只等天公把雨下。三月里來三清明吶,桃花不開杏花兒紅。……”容華聽了就起了興趣,這歌詞到是很多地方都有的,只是她的調子多少有些變化,但卻比起剛才的曲子更接近自己熟悉的民歌。

她一路唱到十二月,就聽呂夫人下面說道:“難為她嗓子倒好。只是唱了這么一首奇怪的東西,我看不像唱出來的,倒像喊出來的。”她說著自己先捂了嘴笑,就有人笑罵:“你可連這個都不知道,這是村子里人人都會的,她這是個開篇而已,細細數下去,每個月都能唱這么一大篇呢。就是你說你,那高雅的你不懂,這粗俗的你也不知。真正是個無知的了。”一群人又笑了,那呂夫人也不惱,說道:“我知道這個干什么,比不得你,跟著你們唐大人走南闖北的見識的也多。”這回那唐夫人笑笑,倒也不再說話。就讓王紅梅下去了,接著聽了。

容華想這幾十個夫人小姐的,真要想出挑了,又得人人都覺得好,可不是個容易的事情。況且又不能太不合身份,像萬小禾那樣子,恐怕終究會出事的。不由有些頭疼,怎么自己就淪落到伺候這么一堆婆婆媽媽眾口難調的大媽的地步。突然又多事的尋思,這萬小禾前三關可是怎么過的,這么個羞澀的樣子,也真不容易。

后面五個,有四個是跟了萬小禾的風格,聽著都像是元曲的曲牌。最后一個卻和王紅梅是一模一樣的,連詞都沒換。容華便摸透了,常見的,應該就是這么兩種了。不過些微再變些調子,換些詞語罷了。十號唱完了,剛才那林夫人就開口道:“可見現在在一個院子里,這難不成是互相切磋過了,總覺得連調子都是一樣的了。”呂夫人這回總是順著她說了:“我聽的也是,好似半天就兩個人唱似的。”姑奶奶出來笑道:“可不,也是這么個理兒。”便轉頭和正中間的沐夫人說:“嫂子,倒不如前后混了號看看。”

容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這些人好像麻將一樣,這幫大媽們摸了半天都胡不了,決定推倒打亂重新來過。花樣真多。

沐夫人點了頭,姑奶奶又說:“我看從九十一開始倒著來試試也好。”一群人都說這主意好,臺上的婆子便推了九十一號上去。

容華突然警醒,她們這話分明前后矛盾的,又偏偏挑了九十一開始,夏雨荷正是八十九號。這豈不是就為了看夏雨荷來了。又想起昨天的事情,臉上不由紅一陣紫一陣的,對夏雨荷也說不清什么感覺,但多少是有些擔心的。仔細朝臺后看去,她們幾個已經被推到了最前面。夏雨荷站在其中,正看著前面,卻是背對了自己,不知道什么表情了。

等到夏雨荷上了臺,果然就覺得氣氛不一樣了,安靜的讓人不安。只見夏雨荷屈膝行了禮,緩緩說道:“奴婢八十九號夏雨荷,今天唱的曲子叫做《銀河盡頭看星星。”

容華聽著她僵尸一般的聲音,又好像回到了初識她的那天夜里,很不舒服,不知她的歌和她的故事,哪個更讓人難受一些。

只聽夏雨荷開口唱到:“白雪柳絮飛,紅雨桃花墜,杜鵑聲里又春歸。黃鶯亂啼蝴蝶舞,幾秋千打將春去。酷暑天,葵榴發,噴鼻香那十里荷花。忽又見西風換了年華,幾點送秋花。到那天仙碧玉瓊瑤,又是點點揚花,片片鵝毛。”

她唱來輕輕柔柔,卻是歡快的調子,娓娓道來,辭藻華麗,好似描寫了一年四季的樣子。確實不同凡響。容華卻總覺得藏了那么些蓄勢待發的怒意。又看下面的夫人們,有幾個卻明顯的表情驚訝,很是震驚。

“忽得天籟之音,說什么人比花嬌。半真半假喬模樣,宜嗔宜喜嬌情況,知疼知熱俏心腸。妾身獨自眠,月圓人未圓。杜鵑奴倩伊,問郎何日歸。斷腸人寄斷腸詞,詞寫心間事,事到頭來不由自。自尋思,思量往日真誠志。志誠是有,有情誰似,擬俺那人兒。原不過,夢中又說癡人夢。誰承諾,銀河盡頭,看星星。”

她越唱聲音越是細了下去,雖然詞句很是奇怪,但是哀怨之情卻仍舊讓人聽的一清二楚。容華朝下看了,大部分夫人都低了頭,幾個抬著頭的,也大都聽的出神,竟是眼眶都微微有些發紅。到是那沐夫人,板了張臉,木然沒有表情。

容華心想夏雨荷的曲子這般長又這般古怪,詞語分明有了什么含義,怎么就沒有人管。難道她們等了半天,就是等的這個。正胡亂琢磨,卻被夏雨荷突然一聲喊叫聲給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她卻沒事人一般繼續唱了下去。汗啊,這聲喊叫原來是曲子的一部分。卻見臺下的夫人們沒一個被嚇到,真正奇怪,這么想著,突然覺得夏雨荷這調子,怎么這般熟悉,先是歡快,接著哀怨,這大叫聲過后,難不成就是高亢起來?

果然聽她又大聲唱道:“不是那萬馬奔騰,也并非鼓角錚鳴;卻是蛇蝎心腸,又一個狠心負心郎,天地何堪!”這四個字后,再無聲響。

容華反應過來,這是開幕式上的那個主題曲,只不過沒有伴奏,所以現在才聽出來。可是看夫人們的樣子,卻分明是早知道了的。這卻是一出好戲。

果然底下沒人說話。夏雨荷正待下去,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等一下!”

所有人都驚慌了,連沐夫人都站了起來,行禮問道:“見過武國夫人。”

那邊一個白發夫人拄了拐杖,被丫環攙扶著過來,在沐夫人的位置上坐了。盯著沐夫人看了半響,用拐杖敲著地說道:“你怎么不和我說,這丫頭也參加了比賽。”沐夫人低了頭,答道:“原本娘是不過問這些個事的,為媳的也不知……”

“罷了罷了!”那武國夫人打斷她的話,“巴不得我死了好讓你們找樂子。”

嚇得沐夫人連忙跪下,卻不分辨,只任憑武國夫人在那里咒罵,后面的夫人也跟著跪下,竟是一個人都不敢說話。

容華大是奇怪,這武國夫人是什么身份,怎么各府的夫人竟然跪她。

卻突然聽夏雨荷一串清脆的笑聲,這才讓武國夫人停下罵人,抬頭看她半響,問道:“孩子,你這曲名,可是什么意思,說來給大伙兒聽聽。”

“難得還有你這么個人在這兒。我倒是聽說過你的好。不過你年紀這么大了,又做過什么。這曲名什么意思,不早就人盡皆知了,還用我說么。”夏雨荷挑著尾音一句一句的說,那些個夫人小姐丫鬟婆子都驚了,卻沒人敢出聲阻止,那武國夫人卻也不惱,只是又說了一遍:“你把這曲子什么意思,給大伙兒說說吧。”

她說的容華心里也怪癢癢的,盼著夏雨荷趕快給說了。

(詩詞都是抄來拼湊的。包含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