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沉吟不語,笑著看花憶琴,終究她自己憋不住了,又低了頭說道:“大家都說姐姐這去了恐怕就回不來了,我擔心了半天。現在看到姐姐安然無恙,也放下心來。”
容華并不接茬,任由她自己往下說。花憶琴沉默了半響,還是轉了話題又問:“明兒個的比賽,姐姐就和我一道吧?”
“這個是自然的。只是想到明天的比賽就是最后一場,還是挺緊張的。”容華笑嘻嘻的接了她的話,一臉的虛偽。花憶琴沒想到容華這么明顯的擺在臉上,微微愣怔一下,臉色黯淡下來。正要再說什么,就聽容華說:“早些睡吧。”
容華心里其實并不平靜。她突然覺得自己無形中就站到了一個很危險的位置上去了。夫人小姐們看著笑著卻未必真投了自己,下面的姑娘們沉默著安靜著卻也未必真不知道自己在那出風頭。原來一切都是黑的都是暗的水都不是一般深的。當年上官集團,起碼選拔下層苦力的時候還是認真的。而現在,在這種不公平的競爭中,這種上面不當回事情下面還爭得頭破血流的比賽中,很多事情,都是,是很詭異的。這個,其實不用解釋,大家都明白。
容華做了個深呼吸。如果沐夫人給那兩個刁蠻小姐面子,讓自己進去了,這也算是走運的了。只是容華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上官洪說過,世界終究其實還是公平的。因為最強的人是不會被埋沒的。那些小把戲那些陰謀詭計那些層層疊疊的關系網和恩怨情仇纏繞起來的各種陷阱,甚至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的運氣,對于真正強大的人來說,都是沒有用的。
容華一直向著這個極端的目標努力。無所謂身份,只關乎內心的平衡。
她睡不著。最近睡覺的時間太多了些,其實只是,只是想著為什么富貴不來了呢。他的身份那么誘惑自己,卻偏偏不能帶來一點好處,真是太大的失誤。難道自己想錯了,那一次他并不是專門來找自己,真的只是路過么……
晚上容華醒了六次,但是每次睜開眼睛,都沒有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人。凌晨時分容華看著透進來的微弱的陽光,和自己說道,放手一搏吧,窩窩囊囊左躲右閃的走下去,既然仍是不能討好,倒不如一飛沖天,不怕身上多劃幾道口子,就讓疼痛來得猛烈些好了。
幾個人簡單的梳洗打扮,吃了早飯,跟著容媽媽到了場子上去。不知道為什么個個都是沉默無語的,今天過后,是又一個今天。那就已經成了另一個世界了,或許是另幾個世界。可能對于她們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希望這一天長一些再長一些,永遠不要有盡頭才好。
場子里東西早就擺放適當,整整齊齊的簡陋的桌子和凳子,每個院子自動的兩人一組占了一個。聽得凌凌亂亂的,有些姑娘分配不好,在那里揪扯著嚷罵著,很快就被各院媽媽們暴力鎮壓下去了。外圍有些個無事的丫頭婆子看熱鬧,上頭的夫人小姐們并沒有來,可能只是等著看個結果罷了。
容華和花憶琴占了一個桌子,那桌子上放了梳子,一些頭繩,又一些簡陋的飾物,容華認得幾個是木頭做的簪子。又一支燒焦的樹枝,應該是用來當眉筆的。卻并無看起來是胭脂口紅的東西,想來也就馬馬虎虎的備了些簡單的東西罷了。又朝其他人那里看看,都差不多的,只是飾物簪子樣子不同而已,不過也都是些簡陋的玩意。
容華先坐了,花憶琴便忙碌起來。因為都是貧民出身,大部分都是梳了百合髻雙丫髻這類丫頭們梳的發型,不過配幾條紅繩罷了。就是眉筆,也沒幾個用的。少有的幾個在那里努力梳些復雜的發髻,卻苦于沒有飾物搭配。
容華本以為花憶琴又會有什么拿的出手的花樣,誰知道她卻只是簡單的把自己的頭發分股攏起,盤疊在兩側,配了幾條紅繩點綴。末了說道:“姐姐長得好看,怎么梳都好。只是頭發短了些,妹子只能如此了。”
容華客氣的說道:“讓你為難了。好歹別拖累了你。”
花憶琴笑笑,并不答話。
因為簡單,很快就完事了。容華站起,換了她坐下,正要動作,卻聽一個聲音氣喘吁吁的喊道等等。
容華轉頭就看到夏雨荷站在自己一旁,她咧了嘴笑,胸脯依舊起伏,竟然是一路跑過來的。再看了她臉上,不由大吃一驚,眉梢上一塊指度大小的血跡,眼睛烏青,嘴唇似乎也腫了起來,好像剛被打過一般。
花憶琴嚇得站起來朝后退去,太慌張了差點把桌子給翻掉。
這么會兒功夫,后面兩個婆子追了上來,劈手正要打下,卻又猶豫著放了手。說道:“你個不知道好歹的,還敢跑出來。我們已經稟告夫人了,等下有你好瞧的。”夏雨荷斜了眼看過去,卻并不搭理。容華瞅了一眼那婆子,頭發凌亂,臉上還有幾道紅印,想來是也沒在夏雨荷那討了好才是。
全場都看著她們幾個,容華心里微微有些發懵,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情況。忽而心里暗叫糟糕,昨兒個自己被叫過去問了半響,便再沒見到夏雨荷,這難道是沐夫人已經要收拾她了。只是武國夫人不還在那管著么,她怎么就敢……
夏雨荷終于緩過了氣,這才笑著和容華說道:“我想著趕快過來,你的手藝,是不能讓別人占了便宜的。必須得打扮我才成,也不枉我教了你一回。”
她說著就毫不客氣的坐了剛才花憶琴坐的凳子,自己散了頭發,和容華說道:“快開始吧。省的這些個人麻煩。”
容華楞在那里,看著鎮定的夏雨荷,看著慌亂的花憶琴,又看看兩個目瞪口呆的婆子,一時不知道這算什么。若說心里話,她是不想淌這個渾水的,她又沒有武國夫人罩著,她也沒有復雜的生世,況且就算自己真那般出生,以自己現在的心態,也未必走夏雨荷這條路。當然這是很矛盾的假設,但是容華此刻,就是這般想的。
也就這么會功夫,沐夫人就帶著人氣勢洶洶的過來了。
夏雨荷嘆了口氣,也不等沐夫人說話,竟然撲通一聲就朝她跪了下去,不僅容華愣住了,連沐夫人都楞住了,這還是那個夏雨荷嗎?
“夫人,讓我參加完最后一關。”她跪在地上,抬頭看著沐夫人,緩緩的說,眼睛里居然不再是無所謂,不再是輕蔑,不再是嘲弄,是認真。夏雨荷的認真,很少有人能拒絕吧。
沐夫人楞了半響,終于哼了一聲,轉身走到外圍夫人們那里,重重的坐下。夏雨荷站起來,朝容華微笑,小聲說道:“你定要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說完也不管容華的反應,轉身坐在了凳子上。
容華心里顫了顫,夏雨荷剛才和沐夫人說的話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夏雨荷一定要來找自己?她何時在乎過她自己是否漂亮好看?她臉上的傷,她反常的舉動,她認真的眼神,這根本不是自己認識的夏雨荷。
容華麻木的拿了梳子,整理夏雨荷亂糟糟的頭發。
夏雨荷小聲問道:“你可還記得我教給你的飛仙髻?我要那個。你把我打扮的如公主一般。”
容華手頓了一下,知道她說的是自己暗地里叫作孔雀開屏的那個。那個太復雜了吧……,況且實在不好看,容華看著她臉上的疤痕,忍不住問道:“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她們還打你?”
夏雨荷并不回答,卻笑道:“你別管。你好好的給我梳個發髻。讓我漂亮一些就可以了。”
容華嘆了口氣,也罷,自己本來也是要認真做這個的。花憶琴成了夏雨荷,也無所謂。只是這飛仙髻,就算了吧。
她也不和夏雨荷打招呼,動手把她的劉海都梳上去,又把頭發全部用頭繩綁起,挽成髻,簡單的豎聳在頭頂。夏雨荷頭發長,又很多。容華用手撕扯松開些,讓發髻看著大些,又微微朝左歪了歪,這才固定下來。
夏雨荷感覺到了異樣,問:“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連我最后的請求都不能做到么?”
容華動作僵了僵,顫聲問她:“你說什么?什么最后的請求?”
夏雨荷笑道:“你這么緊張我嗎?我們算不算是朋友?”
容華不語,心里突然有什么東西狠狠的扎了一下。如果夏雨荷一定要漂亮,自己可以讓她前所未有的美麗。
她拿起幾條紅繩打成花結繞在夏雨荷的發髻上去。看了一眼,桌子上實在沒有什么像樣的飾物,四五支木簪子長短不一,粗糙簡陋。她用一條極細的紅繩把這些簪子從短到長挨個纏起,把尾部一個挨一個的鎖在一塊兒,把簪子頭部擺成扇狀,固定在夏雨荷的發髻前端右側。用夏雨荷的發絲細細纏繞住了,擺開形狀。這樣一來,就在發髻前面配了一個孔雀開屏狀的飾物似的,只可惜木簪子色淺,實在顯得寒酸。
夏雨荷一直默默的看著容華的舉動,到此才又出聲說道:“你確是個與眾不同的。你做賤民做成這樣,真是太難得了。”
容華心思卻不在這里,她想了想,突然把自己的手指探到嘴里,狠狠撕咬了一口,又迅速的把手指上的血,一點一點涂到簪子上。
夏雨荷楞了,旁邊的幾個姑娘也看的楞了,外圍正在喝茶的沐夫人,茶碗定在半空,也不動了。
幾個簪子都過了一遍,就泛出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的紅來,點綴在發間,終于有了那么些艷色。容華又跟著咬了一口,血滴出來,她從自己衣服上扯了一塊布,沾著血滴,朝夏雨荷眉梢上細細涂去,把那傷口小心翼翼的抹開成梅花的形狀。
一時場上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容華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