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在身后嘆氣,說道:“她一直沒說過話。”
小花看了容華半晌,卻轉開了頭,目光依然呆滯,神情麻木。
容華做了個深呼吸,轉身讓石頭去燒水。她自己把小花的被子和自己以前的被子都蓋在小花身上,過去開了門,讓微風稍許進來,屋子里立刻一陣清爽。又拿了布子,把屋子里墻上地上的塵土都抹掉。從外面端了水進來,把能擦的東西都擦了一遍。
在挪開小花的床鋪時,容華看見,小花眼里分明閃了淚花。
她深深吸氣,轉身繼續。直到把屋子擦洗的干干凈凈。石頭進來說水燒好了,容華便換了熱水進來,關了門,扶小花靠墻坐了。再用面巾沾了水,一綹一綹的搓洗小花的頭發。到她的頭發都柔順起來,這才讓她躺好,墊了高高的枕頭,換了水,把頭發垂到盆里,給她一點一點洗干凈。
然后擦臉,然后是手腳。到容華要脫了衣服繼續給她擦洗的時候,小花攔住了她,輕輕叫道:“容華姐。”
容華半晌,才恩了一聲,小花卻笑了,又叫了一聲容華姐。
容華再忍不住,雙手抱了小花,一把摟進自己的懷里。
兩個人卻都沒哭,也都沒說話。小花并不如容華那般熱情,只是任由她抱了,不再動作。
許久,容華放開小花,輕輕的解開她的衣衫,給她擦洗身子。小花閉了眼睛,很聽話,只是容華讓她轉身,抬胳膊,這些動作的時候,才配合的恩一下。
她的身上,很多傷疤。容華一一撫過,卻并不停留。這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孩。自己十五歲的時候,衣服是媽媽給洗的,屋子是媽媽給收拾的,甚至連擦澡,有時候也是媽媽給擦的。小花此刻,就是一個最簡單的,十五歲的女孩子。
她來來回回的換了三次水,給小花好好擦洗了兩遍。這才從角落的一疊衣服最下層取了一套干凈的出來,給她換上。又給她扎了頭發,想了想,看見小花枕頭邊上自己送的絡子,拿過來拆開,用桃紅明黃的繩線,裝飾起來。
這才開口說道:“我們小花,原來這么漂亮。”
小花居然靦腆的笑了。看著容華的眼睛,有了一些光彩。
容華扶著小花出了屋子,看到大片黃土,小花輕聲嘆了口氣,容華忙笑著說:“我過兩天,弄些花種子來,你好好種了,明年咱們這里,就也是五顏六色,姹紫嫣紅。這才配得上我們小花。”
小花不語,只是低了頭,并不說話。
容華也不急,讓她在一處臺階上坐了,自己回屋子收拾出換下的衣衫,又把她蓋的薄被拆了,想著她可以暫時用自己先前的那條,還相對干凈些。再把屋子規整好了,這才拿了東西出來,就在小花旁邊蹲了,一邊洗衣服,一邊陪她說話。
“小花,你看天氣多好。這樣是不是很舒服?”
小花不語。
“小花,我以后天天來看你,還帶好吃的給你,好不好?”
小花笑,但是還不說話。
容華輕輕哼歌:“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啊好風光。蝴蝶兒忙啊,蜜蜂也忙,小鳥兒忙,……”
她唱了一遍,返回來又唱,這次,后面一直靜默的石頭也跟著唱開。到了第三遍的時候,小花終于也開口跟著哼了起來。
不知不覺的,黑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出來,余婆婆攙扶著呂大爺,王婆婆自己扶了一根粗樹枝,李嫂依偎著李大哥,懷里抱了孩子。
不知不覺的,很多人都開了口。蒼老的,沙啞的,低沉的,清脆的,都輕輕的附和著,唱著。
不知不覺的,好像真的有蝴蝶飛了進來,落在小花的頭發上,又有小鳥從天際飛過,留下嘰嘰喳喳的聲音。
余婆婆突然扔下呂大爺,一個踉蹌撲到小花身上,伸手去探那只蝴蝶,蝴蝶靈巧的躲開,扇著翅膀飛走了。一群人楞了一下,突然都笑了起來。呂大爺跌在地上,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每天瘋瘋癲癲的。”余婆婆的眼睛跟著那蝴蝶去了,并不理他。
小花突然輕聲問道:“容華姐,什么是駱駝。”
容華忍不住摸了小花的頭發,笑著說道:“就是背了兩座小山的大馬。它在沒有水又很少食物的地方生活,所以非常喜歡水和食物,一旦遇見了,就把這些都存在自己背上的小山里,時常拿出來再吃一遍。”
小花想了想,看著容華認真的說:“容華姐,我也有自己的小山。我把今天存在自己的小山里。”后面石頭開口說道:“我也是。”
容華低了頭,使勁兒搓洗衣物,半晌,才抬頭又說:“恩,容華姐不會讓你的小山空著的。”
容華終究沒敢提起小草和崔管事,也沒敢問小花心里的想法,她不敢面對,容華也不知道該如何讓她去面對。幫小花收拾好了,也不敢多停留,就慌忙又翻墻出了黑屋子。走了幾步,再回頭去看,石頭扒在鎖了的大門上,還瞭著自己。據說那天出事以后,沐總管就讓人來加了鎖,并且把院子里的植物都毀了。現在這里,是李大哥負責。
容華轉身離去,習慣性的深呼吸。恐怕自己也一樣,只能把剛才的情景藏在自己的小山里,因為馬上要面對的,是紫煙的生辰。這何嘗又不需要費盡心機。
容華迅速分析了一下,禮物一定要送,不僅要好,還要入了紫煙的心,更要讓紫煙知道她離不開自己,自己對她永遠是有用的。否則八十一天一過,紫煙再蠢,也知道對自己下手,她絕對不會讓用血來畫梅花這種見不得人的把柄一直被自己拿捏著。
可是自己身無分文,送什么才好呢。紫煙最在意的,不過是沐容雪歌。而自己對沐容雪歌,幾乎一無所知,除了厭惡和恐懼,還有什么?容華不由好笑,這個世界上能讓自己覺得恐懼的人,恐怕還真是不多。
容華漫無目的的在府里亂轉,再一抬頭,就看見翠屏坐在花園邊上的一處石頭上,一動不動的若有所思。一旁一個小丫環,乖乖的站著。
容華住了腳步,也看呆了。
半晌,翠屏輕輕嘆了口氣,轉過頭來,正對上容華的目光。容華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翠屏站起來笑道:“我不過是個姨娘罷了,你不用行此大禮。”
容華吸了口氣,開口叫道:“翠屏姐,”
“叫我方姨娘。”翠屏的聲音驟然變冷,看著容華又說:“你也不用多事。咱們以后,誰也犯不著誰了。”說著就轉身要走。
容華又叫了一聲方姨娘,她這才停下,回頭看著容華。容華連忙開口說道:“方姨娘,無論如何,奴婢都是有愧的。”
翠屏笑道:“不必。”
容華不管,繼續說:“奴婢只是想和姨娘說一句話,不管是什么身份,翠屏卻只有一個。”
翠屏楞了楞,微微皺眉,終究忍不住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奴婢想說,世界上沒人能夠選擇出生。也沒人能夠躲開命運的某些安排。但是每一天每一刻,卻還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奴婢縱使是個賤民,卻也想當個開開心心的賤民。”容華放慢語速,穩穩的說出這兩句話來,抬頭朝翠屏看去,見她神色變了變,似乎有所感悟,便又說道:“翠屏姐姐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有數。奴婢說句不該說的,三少爺不管如何,總是個少爺,若姨娘用了心,這日子照樣過的有聲有色,何苦和自己過不去。大不了當自己已經死了一次,這又是新的一輩子了,前塵往事盡忘,不還得好好活下去嗎。”
翠屏不語,目光透過容華,不知道看向哪里。半晌,轉身就走。小丫環連忙跟上。
容華自己站起,看著她背影一直遠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就看天色也不早了,趕忙朝自己院子走去,突然想到,不知道沐容雪歌那樣的怪物,能不能幫他燃起生活的希望呢。厄,正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