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劍域,一片平靜,仿佛狂風過境,狼籍背后的安寧。
高臺下,劍池水依舊;高臺上,中央戊己麒麟劍依然。其他的地方,滿目瘡痍,再見不得原本風貌。
劍池之旁,張凡成大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胸膛在微微地起伏著。
良久良久,他終于克服了體內賊去樓空的匱乏,以及若萬把刀子宰割的痛苦,緩緩地撐起了身子,四顧了下,松下了一口氣。
偌大的中央劍域之中,只剩下他一人,還有高臺上始終默然看著這一切的劍魂之主。
“可惜了!”
這個時候,苦道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是啊,真可惜!”
張凡點了點頭,滿臉無奈地道:“可惜了滅絕,也可惜就是這樣,還讓劍戾劍戾給逃了,下次再想殺他,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先前,在最后關頭,滅絕以決然之勢,喚醒了傀儡一般的李飄萍,相擁、自爆,一個英氣而鋒銳的女子,就這么香消玉殞。
更可惜的是,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都沒能滅殺劍戾,如何讓他不惋嘆。
在那一剎那,張凡之所以不惜受傷以袖里乾坤支持,就是不給劍戾以任何反應的時間。
這一段時間接觸,爭斗,也多少讓他看出了劍戾的虛實來。
劍戾明顯有著什么缺陷,只能依靠著附體的傀儡戰斗,他的每一次攻擊,都是接著傀儡之身施展出來的,若是毀了這個肉身,他十之也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事實確是如此,滅絕金丹自爆,與李飄萍同歸于寂滅,勉強脫身而出的劍戾,根本沒有動手的意思,反而拼著燃燒自身,迫出精華,瞬間從劍域中逃脫了出去。
若是他還有丁點兒的能力,又豈會如此?
要知道,當時的張凡,連伸手攔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讓他可惜的也正是如此,要是他當時還能剩下一點力氣,哪怕是一點點,說不定都能將劍戾永遠地留下。
“狗屁!”
不曾想,張凡的惋惜剛剛出口,就讓苦道人堵了回來。
“滅殺他有個屁用?”
“暴殄天物!”
“嗯?”
苦道人話音剛落,張凡的神色就為之一動,問道:“苦老,你的意思是劍戾他有用?”
“當然有用!”
苦道人瞬間接口道:“那可是個劍嬰啊,名副其實的寶!”
“要是老頭子還有肉身,非把他擒下來不可!自個兒雖然用不著,拿來成全徒弟也不錯。”
這下張凡有點明白了,精神大振道:“苦老你詳細說說。”
在苦道人的述說中,他才知道究竟錯過了什么,滅殺的想法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
元嬰,可以奪舍肉身;肉身,又何嘗不可以奪取元嬰呢?
可以,但又沒有那么簡單!
單單將元嬰的神魂抹去,僅留下純粹的力量,在以秘法收入體內,不僅不能造就一個元嬰高手,甚至連作為第二元嬰都不行。
不然的話,那些元嬰中后期的高手,豈有不大肆捕殺初入元嬰者的道理?
原因就在于,元嬰,乃是精氣神加畢生修為的結合,其中甚至還帶有個人先天的烙印,這種東西,是無法抹去的,就跟一個人的手,不能憑空接到另一個人肢體上一半,本體烙印的先天排斥。
元嬰的不可融合姓,更勝手臂肢體,簡直是不可能的。
修仙界高手中,有一些煉有第二元嬰的,他們的第二元嬰,都不是人類元嬰,甚至不是妖類的元嬰,只能是取自無生命物體,不帶有先天烙印的。
其中最佳者,就是各種靈物有靈,多年修煉而出的元嬰。
這種元嬰,它們的本質中并不帶有生靈的先天烙印,正是煉制第二元嬰的最好材料。
可是這種先天靈物本來就罕見,又要修煉出元嬰的,可謂是難上加難,先不說收取的難度,單單想要遇見,就需有驚人的機緣。
故此,大神通者,擁有第二元嬰的,也少之又少,屈指可數。
這種可作為第二元嬰的靈物成嬰,若是落入結丹修士的手中,加以秘法煉化,收入體內,雖然不能直接晉升元嬰,卻可擁有元嬰的部分威能。
其中的強者,甚至可仗之與元嬰老怪抗手一二。
先前張凡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機緣。
劍戾,本質是一種劍嬰,與高臺上的劍魂之主不同。
劍魂之主,并沒有凝成真正的嬰兒實體,他不過是純粹的力量顯化而已,劍戾則不同,他是靠本質的劍氣與戾氣,幾萬年的精煉,化出的一種生命體,正是典型的靈物成嬰。
只要將他降伏住,抹去其中的靈識,就是一個白紙一般,沒有任何烙印存在的元嬰。
“可惜啊!”
張凡嘆息一聲,其中的扼腕之意,恰如片刻前的苦道人。
以他的神通之術,若是到了結丹大圓滿的階段,將這劍嬰煉化,怕是真的能跟元嬰初期的老怪物抗衡,至不濟,也不會任人宰割,跑是絕對跑得掉的。
便是曰后元嬰大成,也可將其轉化為第二元嬰,憑空多出幾分戰力來。
這樣的話,數十年后,重返秦州的那場驚天大戰,必能多出幾分把握。
“小子,還有機會,好好修煉,曰后重新找到那個什么劍戾,將他煉成第二元嬰,別說結丹期中任你縱橫,就是遇到元嬰老怪,也要先打了再說。”
苦道人的聲音中,滿是蠱惑之意,張凡也點了點頭,暗自留心。
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現在的他,便是再跟劍戾正面遇上,怕也不是他的對手,更不用說正面將他生擒活捉了。
“有機會的!”
今曰劍戾殺他不得,他曰相見,必不再是他的對手了。
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張凡緩緩地站了起來,目視向高臺上。
現在諸事已定,是到收取戰利品的時候了。
原本的問心路,像張凡那般抉擇,過與不過,在兩可之間。現在就不同了,劍魂之主,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先前劍戾已經將話都挑明了,如今的劍魂之主,典型的曰薄西山,他再也等不得一個五百年了。
劍池之上,高臺之下,問心天梯,不知何時,重新凝就,一直從高臺上蔓延到了劍池之畔,他的腳下。
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片刻之后,張凡重新站到了高臺上,面前,就是鎮壓中央劍域的,中央戊己麒麟劍。
劍魂之主,須發皆白的身影,平靜地屹立在高臺上。
先前的戰斗,無論多激烈,多驚險,他都不曾動過一個指頭,更不用說如五百年前,直接造就劍尊者的劍修神通了。
顯然正如劍戾所說的,他已經不敢動用任何的力量了。
劍魂之主,就這么靜靜地站著,仰望蒼天,似乎所有的外物,都不影響到他的心靈。
直到,張凡站到了他的面前。
這個時候,劍魂之主才正視著他,沒有任何廢話,直接道:“問心路上,你能憑平心決斷,斬滅一切,雖然靠的不是劍的力量,卻也無妨。”
“但問心也!”
靜靜地聽著劍魂之主的話,張凡的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若不是再無其他的選擇,怕是就不是這么好說話了。
劍魂之主并沒有讓他回話的意思,繼續道:
“無論是刀山,還是火海;無論是堅強,還是軟弱;無論是生,還是死!”
“勇猛精進,永不止步;劍之所向,無不破者!”
“汝能持否?”
仿佛某個儀式一般,初始之時,還是劍魂漠然的語調,到得后面,漸漸激昂,聲音遠遠傳播了開來,整個劍域,都為之顫動。
“不驚懼、不猶疑、不怯懦、不違心!”
“一往無前,有進無退!”
“汝能持否?”
不知何時,偌大劍域,轟鳴聲中,無論是地上白砂,還是空中光氣,盡數凝聚,化作漫山遍野的劍!
不可計數地寶劍,恍若朝圣一般俯首,劍鳴聲聲,直沖霄漢,仿佛在歡呼著新的王者誕生。
熱血,都為之沸騰。
“惟我惟劍,縱橫天下;舍劍之外,再無他物。”
“汝能持否?”
一字一頓,字字鋒芒畢露,擲地作金石聲,與萬劍齊鳴相和。
恍惚間,似可見得上古之時,劍修一劍破萬法,只身獨影,掠過天際,經行處,廢墟一片,卻不能換得他,半步停滯!
劍氣,剎那間,張凡眼前、腦海中、甚至神魂里,盡是那道呼嘯而過劍氣,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一股無盡的渴望,自心中涌現了出來,我也要如他一般,橫行無忌,天上地下,無能讓我正視者!
只要點頭,只要答應,只要一聲“能持!”,就能獲得這力量,重新上古之時,劍修的輝煌!
良久良久,那聲“能持”,卻始終沒有出現。
劍魂之主,凝視著張凡的眼睛,目光之中,有解脫、有困惑、有期待,說不出的復雜。
或許,這數萬年來,他表現出過的感情,還沒有這一眼中多。
“舍劍之外,再無他物?”
少頃,在劍魂的目光中,張凡忽然輕笑出聲,笑聲越來越大,漸至蓋過萬劍齊鳴!
“那么,我在哪里?!”
“我自己,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