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終于完成了。連長和指導員終于可以放下心來了,這幾個月他們兩人一直緊繃著弦,忙前忙后的,一邊要制定計劃分配任務,一邊還要對外聯系現場監督,時不時還要以身作則帶頭下地干活,累得夠嗆。連長那本已發福的肚子,尺寸上明顯要比以前小那么一號。
李思明的種菜班恢復了正常耕作,早在7月份,李思明就一直在培育新種,茄子、四季豆、絲瓜、秋黃瓜,品種增多了,種植面積也是成倍增加了。秋時后,已是冬季了,為了保持大棚溫度,李思明晚上及時點燃裝有煙道的土爐子置于棚中央,棚外四周用草苫圍蓋好,為了增強采光效果,又將大棚內三面墻上刷上一層石灰,以增強光反射。
秋收后某日五連召開大會,會議的內容是選舉先進代表一名,代表全連參加團部的知青先進代表大會,是要佩戴大紅花作報告的,是無上光榮的事情。主持會議當然是主管政治的丁指導員:
“同志們,今年夏收和秋收時,我們遇到了自然災害,但是我們沒有在困難面前退縮,我們用小鐮刀戰勝了機械化,保質保量地完成了任務。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也涌現出了許多典型,他們是我們中最優秀的代表。團里要求每支連隊,推薦一名優秀知青,參加團里的表彰大會。這是個人的榮譽,也是全連知青的榮譽,今天我們開會的目的,就是推選一名忠于黨忠于人民忠于毛主席的知青,特別是在‘雙收’中表現突出的一位。大家發表一下看法,看看誰合適。毛遂自薦也可以嘛。”
“我提議選農工排的童林,他在‘雙收’中的表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干的活最多,還主動幫別人收割,樂于助人,是我們知青的典型。”有人立刻站出來。贊成聲音很多。
童林是個老實靦腆的人,仿佛害怕的樣子,漲紅著臉站起來推辭說:“不行不行,你們推薦別人吧,要我去,我都不知道說什么,不行不行,不要害我!”李思明絕對相信他不是故作高風亮節,這個時代許多人在后世看來傻得可愛。
“我推薦秦言武,他有胃病,卻不為所動,堅持參加搶收,倒在麥收的戰場上,這是不計個人得失不怕犧牲的無產階級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好榜樣。”有人有不同意見。
另外就有人反駁說,秦言武雖是好樣的,可是他人在醫院里,不能參加代表大會,因此只能選童林。
李思明對選誰都沒有意見,在他眼里大家都是好樣的。開會時,同往常一樣躲在最后面打磕睡,反正只要不點名自己是不會出頭發言的。正當大家還都在討論的時候,副指導員徐學青從外面走進了會場,有的知青還在心里嘀咕,往常這個時候他決不會不到場,總會在臺上大談思想路線階級斗爭,露一下臉。今天有點反常,他那張馬臉掩飾不住興奮。
“剛接到師部革委會的命令,我現在宣布:農工一排李思明,涉嫌反革命,進行隔離審查!”徐學青手一指,兩位手持武器的解放軍戰士將剛剛驚醒的李思明帶走了。
“我怎么成了反革命了?這不是推選先進代表嗎,怎么成了推選反動典型?”李思明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了。底下的知青也是一臉疑問,根本就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徐學青同志,是不是搞錯了!”連長一臉不相信。
“是啊,一定是誤會。還沒定性呢,下結論太早了吧?”丁指導員問道。
“這是師部革委會的命令,我也不太清楚!”徐學青雙手一攤,一副無辜的樣子,但臉上卻是很得意的表情。
“你們憑什么抓人?”張華堵住了門口,不讓那兩位戰士,憤怒地沖著徐學青大吼。
“憑什么抓人?這不關你的事,這是命令。乖乖地讓開,與李思明劃清界線,否則你就是包庇壞份子!”徐學青陰笑道。
“不行,你們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我可以證明李思明不是反革命。”張華急得哭了起來。
“我也可以證明!”徐大帥也不含糊。
“還有我!”曾智和猴子也站在一起。更多的人卻站在一邊,雖然不太相信,但卻沒有膽量為李思明說話。
“你們是包庇反革命,給我站一邊去!否則全都抓起來。”徐學青鐵青著臉咆哮道。
陳連長和丁指導員看不下去了,看著要糟,連忙攔住幾人:“都給我站住,你們要相信上級,組織上會調查清楚的,你們這個樣子只會讓事情更糟。”
李思明現在腦袋已經一片空白了,只得慘笑道:“哥幾個,都讓開,相信我會沒事的。”他還能說什么,這個罪名無疑是天大的罪名,他不知道徐學青掌握了多少自己的黑材料,一旦自己說不清楚就完了,可不想拉幾個墊背。
李思明被關進了牛棚,這是所有犯錯誤人的待遇。經歷過文革的人,甚至把曾經蹲過“牛棚”作為自己的炫耀的資本。不過,李思明現在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關一個白天了,天已經黑了,還沒有吃一頓飯,肚子早就唱空城計了。牛棚里四面透風,李思明裹緊棉衣將自己埋在麥秸堆里,一邊咒罵著,一邊腦袋里胡思亂想。迷糊中聽到門外說話聲。
啪!啪!有人在敲門,“阿明,阿明,你在嗎?我給你送吃的來了!”原來是張華。
“你怎么來了?”李思明問道。
“給你送吃得來了,餓壞了吧,這是食堂老李特意給你做的餃子。”張華將飯盒從門板下的破洞遞進來。
“哇,這可是過年才有的吃,不錯,老李夠意思。”李思明狼吞虎咽。
“今天早就想給你送飯,媽的,徐學青這屌人不讓送,非要餓你幾天。要不是連長和指導員說好話,這飯還送不來!”張華透過門縫恨恨地說。
“這‘刁德一’還挺屌的?”李思明不屑道。
“聽說這次連隊內部對你的調查,由他一個人負責,是師部直接越過團部的命令。所以連長和指導員基本上說不上話。要我說,這次準是他搞的鬼。”
“其他人呢,有什么反應?”
“你是什么樣的人,大家都知根知底。今天下午徐學青就找人談話,無非要大家揭發你。你要有心理準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怕有人亂咬!”
“不怕,到是你和大帥、曾智,還有猴子要注意,不要和他對著干,什么事盡管往我身上推。”李思明淡然道。
“阿明,咱是兄弟不?你說這話讓我寒心吶。記得剛來大興島前,你媽還托我照顧你,現在好了,你進去了,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出來。嗚嗚……”張華哭了,李思明了解張華,他天生是個樂天派,一個大男孩的痛苦聲讓他很感動。
“一個大男人哭什么哭,有完沒完?快點!”外面有人罵道。估計是看守的衛兵。
李思明連忙道:“是我錯了,好兄弟!我有件事拜托你一下。”
“什么事,你說吧。”張華抹了一把眼淚。
“我箱子里有五個黑色日記本,你知道的,你把他收好,不要讓別人找到。”那五個日記本就是李思明寫的五本軍事著作,李思明一直視作珍寶,誰也不讓看。
“啊?壞了,今天徐學青翻了你的箱子,有人看到他拿走幾個日記本。阿明,要不要緊?”張華急切地問道。
“這樣啊,那就算了吧。有煙嗎?”
“有,只有牡丹,是猴子讓我給你帶來的。”
“還有一件事,這件事暫時不要讓我爸媽知道,替我保密。”李思明深深地吸了口煙。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牽掛的只有父母了,如果被父母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心會碎的。想到此處,他深感愧疚。
門外衛兵在催促,張華慌忙說了聲“保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