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思明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深秋。各種喬木已紛紛換上新的顏色,一場秋雨一場寒,洗去夏的鉛華,收獲秋的炫爛。
每次回北京,李思明都能感覺到這個古城正日益煥出新的活力。這一次也不例外,伴隨著真理標準問題的全國性大討論,共和國已經從沉睡中醒來,正向時代的起跑線走去。
也是這一年,中國人第一次看到新加坡美麗的花園之城,第一次看到日本風馳電掣的新干線,第一次了解什么是現代化。
楊月的《未名湖周刊》也在趕潮流,積極參與這場思想大討論,介紹外國的文章也是不少,都是從外刊上抄襲而來的。雖然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但是在空閑下來的時候,她總會想起李思明。本來說好暑假一起去旅游的,他倒是一放假就不見人影,問學校領導,說是參與什么科研項目,等他回來,一定要罵他。
等再一次見到李思明的時候,她卻狠不下心來罵。李思明看起來曬得有點黑了,原來白皙的臉孔顯現出更健康的顏色。
“喲,李老師還知道回來啊!”楊月板著臉孔說道,但顫抖的雙手出賣了她。
“對不起,我食言了。”李思明心中愧疚。
“沒有什么,你是大忙人。”
“你不問問我這幾個月干什么去了?”李思明問道。
“你愿意告訴我,就說說看,我洗耳恭聽!”
“……”李思明無語。
“好了,別裝可憐了,這幾個月過得可好?”楊月并沒有追問下去,她知道一點,但并不完全。
“還行,有人專門做飯。”李思明說得沒錯。
“這么多天也不寫個信,發個電報什么的,讓你爸媽擔心!”楊月埋怨道。
“我有罪,我有罪!”李思明就差磕頭了,想想自己真是不孝啊。
“好了,下不為例啊。”楊月看他滿臉羞愧,心中不忍。
李思明從口袋里掏出一串色彩斑斕的貝殼,遞給楊月道:“這個送給你!”這是他帶領隊伍長途拉練時,在海邊撿的,親手做成的項鏈,非常漂亮。雖然只能和一幫大男人來到這里,撿些貝殼也算是到此一游。
“哇,真好看!”楊月欣喜若狂,“謝謝你,看在這串貝殼的份上,就原諒一次。”
哎,一串普通的貝殼就收買了?看來自己以前真是關心不夠。
回到宿舍,老葉正半躺在床上看書,那一本英漢大詞典,已經被翻爛了。年紀大了,記憶力比不上年輕的同學,但勤能補拙,這是老葉的學習方法。學校也千方百計多開一些選修課,往往整個一百多人的大教室連過道都擠滿了人,大家都搬椅子來聽。現在的大學生有著強烈地求知欲,有一種凡事我要把它搞清楚的欲望,而后世的大學生完全被考試所左右,他們對于任何問題,關心的就是“老師,這個內容考不考?”如果不考,決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只要能把考試混過,就完整大吉。
見到李思明回來了,騰得站起來,欣喜地說道:“李老師,你回來了?”李思明汗顏,雖然自己算得上北大教師中的一員,但讓年紀大的人這么稱呼自己,還是覺得不太自在。
“是啊。今天沒有課?”李思明問道。
“剛上完。你去哪里了,開學了都不見你人影。”
“這個啊,學校派我出差了,所以回來晚了。”李思明解釋道,岔開話題,“最近學校里有什么新聞?”
“這個啊,這你得問問楊月同學,她們學新聞的,消息最靈通。”老葉笑道,他因為李思明對楊月也挺熟的,“新聞人民日報上天天都有。不過有一個新聞到是引起我的注意,中央剛出來一個‘知青工作四十條’。”
“什么‘知青工作四十條’?”
“大意是肯定十年以來的上山下鄉工作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明確規定今后農場(兵團)知青一律按照國營企業職工對待,不再列入國家知青政策的照顧范圍。”
“這不是將大家回城的希望給掐斷了嗎?”
“是啊。我看一定會出亂子不可。”老葉感嘆道。
床上擺放著一堆信件。都是兵團戰友寄過來的,有的索要考試復習資料,有的是打聽小道消息的。連長居然也會花時間寫了信,信中抱怨現在的工作不好做了,再也沒有當年紅火的場面了,還問李思明有什么好辦法?李思明覺得好笑,自己又不是百寶箱,或者現在搞個人承包,要不然自己倒是不介意做回農場主。
曾智也來信了,這小子就要離開上海,他將去香港投奔他的“資本家”親屬。現在可以說他是時來運轉,家族不僅在內地,在香港也很有影響力,曾經唯恐避之不久的身份,現在倒成了香餑餑。
李思明放下行李,立刻回到了實驗室。林之文、金偉、許其山三位專家還在實驗室里忙碌著。
“李老師,你回來了?”看到李思明的身影,三人放下手中的活,開心地笑道。
“三位,最近進展怎么樣?”李思明關心項目的進展情況。
“比我們預想的要順利得多,雖然也出了不少問題,但問題不大。”許其山非常高興,“關鍵是你的設計再完美了,以致于我們只是碰到一些樣機生產上的小問題。”
“是啊,李老師,這次的項目完成的太順利了,接下來我們再進一步做更多的測試,就應該沒有什么問題了。”林之文也說道。
“你們辛苦了!”李思明其實只是抄襲而已,而大量的工作都是眼前這三位專家完成的。
“不辛苦,不辛苦!”三人連忙搖頭道,“裝備能早一天交給軍隊,都是我們搞軍工的最大心愿。”
晚上的時候,楊月拉著他去看電影,同行的還有徐大帥和徐麗兩人。
這次看的是日本電影《追捕》,這是一部轟動全中國的外國電影。前世自稱是鐵桿影迷的李思明當然看過,不過在這70年代末的電影院觀看,更讓他感覺到其中經典的味道。
人們習慣了國產電影“高、大、全”的形象,而高倉健那高大、冷漠、堅毅的硬漢形象在中國掀起了“尋找男子漢”的熱潮,而令中國男演員郁悶的是,他們被自己的女同胞冠上“奶油小生”的名號。隨著影片的熱播,以至于在70年代末的中國,任何一個城市都可以看到那些男青年,穿著“杜丘”式的風衣,拎著日本進口的錄音機,放著“啦呀啦……”的影片主題曲。
隨著人流出了電影院,楊月和徐麗兩人走在前面,還在嘰嘰喳喳地談著電影中的硬漢,崇拜的不得了,大有恨不得嫁給男主角之感,身后倆男人則像兩個受氣的貼身丫頭。李思明和徐大帥兩人無比郁悶。
“大帥,別泄氣,將來咱們有錢了,我們也去拍電影,清一色全是中國男人來演,絕對是大片。情節要多曲折有多曲折,場面要多火爆有多火爆。拍完了送到日本去放映,保準讓所有日本男人自卑的集體跳太平洋自殺,所有的日本女人爭先恐后往中國跑。”李思明道。
“為什么往中國跑?”大帥覺得他說的有趣。
“因為日本男人都死絕了,只有咱中國才有男人,保準這將是中國未來最大的一筆對外貿易!”李思明繼續胡扯。
“哈哈……”楊月和徐麗兩人聽到,捧腹大笑!
“那為什么不去美國呢?”徐大帥哈哈大笑道。
“美國人跟歐洲一個種,你沒看到他們一個個都長得跟毛猴子似的,全身汗毛還沒進化完全。咱中國人就不一樣了嘛!絕對是最優良品種!”
“什么亂七八糟的,凈胡扯!”徐麗好不容易忍住笑意。
“這是典型的阿Q精神勝利法!”楊月說的很深刻。
“對,就是阿Q!剛才電影里有個跳樓的情節,如果是你,你敢跳嗎?”徐麗問李思明。她說得是電影中,一段經典的情節,杜丘和橫路與敵人的最后較量,橫路用槍逼著長岡說:“從這跳下去,朝倉不是跳下去了嗎?唐塔也跳下去了,所以也請你跳下去,你倒是跳啊……”
“大帥你敢跳嗎?”李思明轉而問徐大帥。
“問你呢!我干嘛要回答。”徐大帥并不吃這一套。
“要我說嘛,這個電影嘛,是個藝術加工的作品,咱們不要當真。”李思明打哈哈道。
“切,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楊月笑道。
“這明知道跳下去會死,我干嘛要跳。”李思明不服。
“槍逼著你,你也不跳?”徐麗不依不饒追問道。
“那我就和他談判,和他談談人生啊理想啊家庭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憑我三寸不爛之舌,一定會讓犯罪份子哭著喊著向我認錯!”
“吹牛!”三人異口同聲道。
“小月,你要注意,阿明太能忽悠了,別被他賣了還幫他數錢。”徐麗大義凜然道。
“我抗議!徐麗同學,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我李思明好歹也是人民教師隊伍中的一份子,你這是污蔑。”李思明抗議。
“就你,也是混在人民教師隊伍中的黑幫份子。”徐麗宣布抗議無效。
“大帥,你也不管一管?看來你氣管炎病得不輕。我介紹你一個醫生認識一下,我勞改時一難友,專治你這樣的病,保證藥到病除。”
“說什么呢?楊月,咱們不能饒了他。”徐麗氣得不輕,尋找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