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滿京華

第四百八十七章 決裂(五)

第四百八十七章決裂(五)

“你說什么?”

朱氏和陳衍幾乎異口同聲地喝了這么一句。只不過,朱氏是又驚又怒,陳衍卻是面帶譏誚。然而,說話的武陵伯世子朱方鋒卻沒有注意這么多,他只覺得自己的話終于戳到了這祖孫倆的痛處,一時間免不了得意了起來。他看了看面帶贊賞的父親,向朱氏做了個手勢,隨即不緊不慢地說:“祖姑姑何妨坐下再說?”

陳衍見朱氏只站著不動,知道祖母是動了真怒,當即攙扶了她的胳膊,又緊挨著朱氏的耳朵低聲說道:“老太太不用著急,不過是他們危言聳聽‘亂’您的心罷了。您要是愿意聽就坐下聽聽,不愿意聽我這就陪您回家。”

這話雖是低聲,但卻足以讓旁邊的人都聽得清楚,因而朱方鋒當即冷笑道:“是不是危言聳聽,表弟你應該自己清楚。皇貴妃送給祖姑姑的兩個宮‘女’,如今一個死一個囚,難道不是因為這人命案大有蹊蹺,所以你們要藏著掖著?海寧縣主一心想著老太太,所以指示了紅檐自盡,然后栽贓給陽寧侯,也好趁機在分家的時候鬧騰出來,讓陽寧侯就此得罪,甚至奪爵,于是表弟就能承襲爵位。這等如意算盤若是傳揚出去……”

“若是世子要傳揚出去,悉聽尊便。”陳衍似笑非笑地打斷了朱方鋒的話,繼而便一一打量了其他人一眼,這才嗤笑道,“小爺不是嚇大的,老太太更是風里雨里過來了這幾十年,你們就指量自己的小伎倆真是很高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紅檐是死了,可翠樓卻是貪生怕死,她什么都說了要是你們打算賊喊捉賊,那也就休怪小爺我不客氣了”

朱氏雖是不明白這一段隱情,但此時陳衍這么一說,她頓時恍然醒悟。見武陵伯世子朱方鋒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臉上,心中豁然貫通的她緊緊抓住了陳衍的手,好半晌才笑了起來:“好,好,果然是好極了老婆子照應了你們這許多年,可當初家里鬧騰的時候,你們就躲得遠遠的,如今好容易才消停了一陣子,卻是自家人又跳出來算計算老婆子我養了你們這一堆白眼狼,衍哥兒,我們走”

眼看陳衍依言攙扶著朱氏就要走,武陵伯朱洪頓時急了,慌忙上前勸阻:“姑母恕罪,都是鋒兒這孩子不懂事,您別聽他的胡言‘亂’語。至于衍哥兒的話,也不過是自己的臆測,咱們武陵伯府怎么會做這種事?想當初陽寧侯易主,咱們家不是有意避開,是根本沒有辦法,更何況之后東昌侯鬧出那樣的大案,誰敢攪和進去?至于紅檐,人都死了,再追究那些也沒用,還不如想想如何最好地利用這件事達成咱們兩家的目的,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一面說一面上前攙扶了朱氏的另一邊胳膊,又言辭懇切地說:“我知道姑母如今最‘操’心的就是衍哥兒的事。他雖說文武上頭都得了名師教導,但終究時日還短,況且又年輕,哪怕得了勛衛的名頭,可那才幾品,那俸祿才有幾個錢?要真是按部就班地往上升遷,多少年才能夠出頭,姑母您真能熬到那時候?他若是拿到陽寧侯的爵位,此次娶親必然更加風光,姑母這一輩子的夙愿也就成了,難道那樣不好?”

這類似的話之前武陵伯世子上家里拜訪的時候,朱氏也已經聽過一次,正因為這個,她方才應了邀約上了這里來。只不過此時再聽到,她卻覺得說不出的嫌惡氣惱,冷冷瞥了朱洪一眼,她就沉聲說道:“我已經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等看了衍哥兒成婚生子,這剩下的心愿確實也就只有那個爵位。只不過,你若是以為我把位子看的比人更要緊,那就太小看我了從今往后,你們朱家走你們的陽關道,和我陳朱氏無關”

覺察到手上被朱氏重重握了一把,陳衍也就再不遲疑,伸手上去把武陵伯朱洪撥在了一邊。他整日里習武,手勁頗大,朱洪雖還要相抗,可哪里能攔得住他?而世子朱方鋒惹出了這么一番事情,此時更不好上前,武陵伯夫人展氏忖度自己進‘門’還是朱氏牽線搭橋,不免厚顏上前,話還沒出口,就被朱氏一眼瞪了回去。

“我從前看你是姑娘的時候懂事能干,所以才促成了你們的婚事,沒想到你如今竟然這么糊涂明知道自己的男人和兒子做的是讓朱家萬劫不復的勾當,非但不勸還幫著,你是豬油‘門’g了心么?好了,給我讓開,否則這最后一點情分也就沒了”

朱氏一語喝退了展氏,隨即穿過了碧紗櫥旁邊的珠簾,快走幾步,又自己親自打起了外間厚厚的棉簾子跨過‘門’檻出屋。呼吸了一口外頭清冷干燥的空氣,她只覺得滿肚子的‘陰’郁總算是減退了幾分,當即對旁邊的陳衍說道:“以后若再有這種事,不許瞞著我雖說我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可還不是什么都受不得的人”

“是是是,孫兒知道了”陳衍今天跟過來,原本是擔心朱家以朱氏出身和舊日親情相‘逼’,只沒想到武陵伯世子朱方鋒這么愚蠢,而自己把話頭一揭,老太太不負舊日名聲,竟是干干凈凈和朱家劃清了界限,這干脆利落的一招果然是大出武陵伯府意料。此時此刻,他眉開眼笑地一面扶著人往外走,一面沖著院子里的人吩咐去叫鄭媽媽等人過來,嘴里又說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好了,不但是我,以后箏兒妹妹進‘門’,也一定會好好孝順您。”

“有你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鄭媽媽等一眾隨行的婢仆尚未出來,朱洪和展氏朱方鋒等人已經是追了出來。院子里雖大多都是武陵伯府的人,但剛剛那些事卻是不足為外人道,因而他們都只是一味賠禮說情,可卻是怎么也勸不回鐵了心的朱氏。直到那一行人上馬車揚長而去,朱洪方才氣得狠狠在垂‘花’‘門’的‘門’框上捶了一拳,又沖著朱方鋒喝道:“你做的好事”

展氏心疼兒子,當即擋在了朱方鋒身前:“老爺,這陽寧侯太夫人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和鋒兒有什么相干?哪怕他是說得急躁了些,可直截了當也是說,拐彎抹角也是說,誰知道陽寧侯太夫人會這么絕情?她既然是要和咱們一刀兩斷,咱們也索‘性’……”

朱洪見妻子聚掌做了個下斬的姿勢,不禁眉頭大皺,往身旁看了一眼,見跟出來的那些丫頭媳‘婦’個個低頭垂手,一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架勢,他方才低喝道:“‘婦’道人家胡說什么,還得從長計議這就要過小年了,銳兒也快回來了,他年紀老大不小,你與其摻和這些,還不如好好給他張羅張羅,定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爹”朱方鋒頓時急了,“這都什么時候了,您還有工夫想這些‘雞’‘毛’蒜皮的勾當”

“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朱洪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隨即二話不說拂袖而去。眼看這一幕,朱方鋒不禁氣急敗壞,也顧不上母親的勸阻,當即下了臺階往外走。這父子倆一走,留在原地的展氏不禁滿臉‘陰’霾,回頭掃了一眼四周的婢仆,就冷冷吩咐道:“今天的事情誰若是泄‘露’半個字出去,即刻打死”

京城西北角楓橋胡同的一處小茶館二樓,幾個彪形大漢正守著樓梯口,最里頭的一間包廂里,兩個衣著樸素的人正面對面坐著,彼此看了好一會兒,那個年輕的方才冷笑一聲道:“到這個時候了,陽寧侯還想和我談什么‘交’換條件?你說令千金被羅貴妃接到宮里,你不知情,羅淑人先是被接到宜園,接著又被接到了宮里,你也不知情……那想來令千金的李代桃僵之計,你也不知情?”

盡管陽寧侯陳瑛身著布衣,但那股久居高位的頤指氣使卻難以掩蓋。哪怕他此時極力按下自己的不快和惱怒,可當聽到晉王這話的時候,他仍然是忍不住了,當即直截了當地問道:“殿下這是什么意思?”

“你還敢問我是什么意思”

晉王突然拍案而起,瞪著陳瑛惡狠狠地說道:“要不是令千金,外頭會有關于費氏‘女’那樣的傳聞:要不是令千金,我會不得不大動干戈到禮部活動,自己給自己添了個沒用的夫人?要不是令千金,我用得著看蕭家……”

總算是忍住了按下破口大罵的沖動,晉王指著陳瑛的鼻子就厲聲斥道:“連‘女’兒和小老婆都看不住,你還說什么要做大事?之前咱們說的事情,從今往后一筆勾銷”

“殿下”眼看晉王就這么徑直往外走,陳瑛只覺得腦際轟然巨響,原本就已經焦頭爛額的他再也沒了往日的冷靜,竟是脫口而出道,“殿下以為我陳瑛是那等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的人?若是此前的事情泄‘露’出去,殿下你……”

“我怎么樣?就憑你空口白話,能動得本王分毫?”晉王站在‘門’口冷冷一笑,繼而頭也不回地說,“從今往后,本王和你兩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