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齊攸沒想到澹臺錦竟然來的這樣快,她抬起頭,碧紗櫥上的槅扇門已經推開了。
澹臺錦走了進來,清俊的面容上帶了一絲擔憂,看得齊攸忽然之間便心花怒放,只是她本來就有些呆,還不能立刻倒出來歡喜的神情來。澹臺錦快步走了進來,“攸兒,你哪里不舒服。”一句話說完,他似乎才留意到齊攸的身邊還坐著王芷。
澹臺錦的腳步緩了一下,沒有立刻坐到齊攸身邊去,面上的神色也冷了許多,不過他本來的神色也是清冷,看著倒也不明顯。齊攸能看出來澹臺錦臉上的這點變故,不過王芷是看不出來的。
王芷起身行禮,澹臺錦生硬地還了個禮,王芷的面上才有些不好看。不過齊攸卻知道,澹臺錦不按規矩行禮不能說明他便不喜歡對面的人,多半只是他就不喜歡行禮。
“錦哥哥……”王芷低頭說道,卻又沒看見澹臺錦正伸手去摸齊攸的頭。
“似乎是發熱了,靜雪去二門上叫我的小廝拿著我的名帖到太醫院請柳大夫過來。”
王芷的臉紅了起來,澹臺錦竟打斷了姑娘家的話,她原就聽說大公子難以親近,卻沒想到是這樣面冷。
王芷連忙就著齊攸的病癥說了幾句話,本意是想使澹臺錦寬心,可是澹臺錦一句也未接她的話,冷冰冰倒有送客的意思。王芷尷尬起來,臉上紅白交替了一陣子,只得低聲說了幾句告辭的話。才要走時,一轉頭偏看見那個怪丫頭齊攸,正用清亮的眼神看著她,隱隱似有嘲笑之意。王芷的臉上越發過不去,也不說話,低頭一徑去了。
靜雪親去二門口向澹臺錦的小廝說明原故,自己回來正趕上王芷出門,彼時王芷臉上已經看不出什么變故。靜雪送了一段路,也只是說了幾句“王姑娘沒事常來逛逛”之類的閑話,便回來了。
走進里屋瞧見澹臺錦正坐在榻上跟齊攸相對發呆,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都是極亮的眼睛,睜圓了似的怒對著,靜雪愣了一下,“這是怎么呢?”
“這丫頭不跟我說話。”澹臺錦咬咬牙說了一句。
靜雪雖然也擔憂齊攸,可還是忍不住笑,舊年里澹臺府里的大公子是有名的悶葫蘆,常是一日里半句話也沒有的,不想卻有今日,偏偏遇見個比他更不說話的孩子,這可真是命里的際遇,有趣的緊。
“攸兒,跟我說說是哪里不舒服?”澹臺錦問道,心里是有些后悔的,澹臺府的規矩大,他是最知道的,可是齊攸這副皮癢癢的樣兒也是難約束,說淺了聽不見,現在倒是管得深了,又弄成這樣。澹臺錦心里煩亂,忍不住說了一句,“到底是女兒,一點委屈便受不得。”
齊攸終于白了他一眼,偏就不說話,往后一仰,倒在枕頭上,眼睛都閉上了。把澹臺錦氣得無可奈何。
一時太醫院柳元正也到了,靜雪連忙放了齊攸床上的帳幔。
柳元正是京城有名的神醫,與家常走的那幾位在醫術的高低上自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又聽說是太醫院里專為國主診脈的,普通公侯之家哪里請得動他,不想澹臺錦卻有這份面子。
靜雪才放好簾子,那太醫便走了進來,靜雪抬眼看時,卻怔住了。所謂神醫竟不是須發皆白的老者,看來人年紀像是比澹臺錦也大不得幾歲,又兼面如金紙,行動如弱柳扶風,雙眼無神,倒像是他自己身患絕癥,命不久矣。把個靜雪也看得也呆住,一時間還以為是小廝不會說話,請錯了人。卻見澹臺錦向他拱了拱手,來人也隨意行了個禮,倒都有熟不拘禮的意思,才知道兩人原是認識的。
婆子端過一張椅子放在床榻邊,柳元正便坐了,慢騰騰放下手里的藥箱,昏沉沉看了澹臺錦一眼,陰沉的澹臺錦多見,焦躁的卻未曾見過,再看看屋里的情形,分明這是婦人的閨房。
柳元正想了想,張口說道,“澹臺將軍何時娶的親,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連喜酒也不賞人一瓢。”
話說的不倫不類,卻有三分詼諧,帳幔里傳出一聲女孩的嬌笑,柳元正愣了一下,“澹臺夫人年紀不大啊。”
澹臺錦有些忍無可忍,他跟柳元正初識時是在帝都,那時柳元正還是羽林軍里的軍醫,正因罪了公卿在帝都里混不下去。澹臺錦見他醫術高明世所罕有,不忍他在帝都里遭人作踐,這才一封薦書,把他送到了齊國。
“胡扯什么。”澹臺錦低喝了一聲,眼神銳利地瞥了柳元正一眼。
柳元正被嚇了一跳,在椅子上微微坐正了身子,混沌的眼神也清了一瞬,倒像是才從夢里被驚醒過來。
“請病人伸出手來罷。”
帳幔里沒有動靜。
澹臺錦向帳幔處瞥了一眼,外頭的厚簾子落下,他也看不見齊攸,可是卻聽清了她方才的那一聲笑。
“姑娘,”靜雪在旁喚了一聲,“姑娘請伸出手來。”
帳幔里靜悄悄的,靜雪眼瞧著澹臺錦的臉色越來越黑,有些急了,澹臺錦脾氣陰沉暴烈無人不知,偏偏是這個齊攸就是敢觸他的霉頭。
“姑娘……”靜雪剛要再勸,看一眼澹臺錦的臉色,又嚇得住了嘴。
澹臺錦本是安靜坐著的,突然一把掀開齊攸的帳幔,伸手進去,齊攸嚇得“啊”了一聲,澹臺錦由靜到動,動作之快,頗有幾分戰場上應變的神速,齊攸要往后縮已經來不及了,爪子被澹臺錦抓住了,一把拉出去。
金絲暖帳放下,一只不大的小手被留在了帳幔之外,指甲上并無丹蔻之色,細瘦的手腕上套了兩只交叉在一起的細金鐲子。
帳幔分開的一瞬,柳元正只看見里頭一雙極明亮的眸子,機警懵懂地像是頭小獸。柳元正一時好奇起來,他認得澹臺錦幾年了,知道澹臺錦素來性子冷淡,也知道澹臺錦曾被澹臺氏逐出宗族,澹臺錦自己酒后也曾說過不少有傷天理人倫的話,更妄言恨不得殺了澹臺氏所有活著的人……
本來澹臺錦突然回了齊國,柳元正就有些納悶,雖然建功立業后被重書族籍,可是恐怕一個人心里的恨意殺心是沒那么容易了的——更別說以一個大男人的身份,這么上心地照料宗族里的孩子。
柳元正還在不著邊際的尋思,卻看見澹臺錦左手拉著那孩子的手腕,臉色雖然陰沉到了極點,可是右手卻輕柔地取下了那孩子手腕上的鐲子。
“子源。”澹臺錦喚了一聲柳元正的表字,“給她診脈罷,是個十三歲的女娃。似乎是昨夜受了驚嚇,早起還跟我說了一句話,次后就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柳元正回過神來,搭脈上去,半晌不語,一張蒼白的臉上,神情凝重。
澹臺錦心中一緊,祁州柳子源的醫術他是信得過的,能讓他露出這份神色,似乎齊攸真是嚇出了大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