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還有抽泣聲,齊攸回過頭來,自己的兩個丫鬟正癱坐在地上哭。齊攸終于想到自己打了她們家里長房嫡出的小姐,她們這些跟自己的丫鬟難保這次不會被連累上。只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想到也已經晚了。
齊攸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打人沒意思,想出口氣沒意思。反正澹臺家的那些小蠢貨自來就是瞧不起她,就算他們不罵出聲來,她也知道他們心里是這么想的,自己被罵了又能怎么樣。齊攸低下頭,灰心的感覺就像是胸膛里快要空了,連心都快要沒有了。
齊攸慢騰騰地走到了自己的小丫鬟凝玉、冰蘭旁邊,磨磨蹭蹭地想要說一句道歉的話,她們都是跟自己年齡仿佛的小丫頭片子,大約也是比較容易受驚嚇的,齊攸覺得自己也不能怪她們只為自己著想。她不知道該怎么哄她們,跟著便想到若是她們受了罰,她一定要把澹臺錦給她的釵環首飾分給她們一些作為補償。
齊攸還在胡亂尋思,凝玉已經抬頭看見她站在身邊,自己爬起來,抱住了她的胳膊。齊攸嚇了一跳,從小她就不是受寵愛的孩子,除了爹爹以外,并沒有人會想要抱她親近她,可是爹爹又不常在家,所以她也就養成了不跟人親近的習慣,總是覺得站在離人遠遠的地方看熱鬧還比較舒服一點。
冰蘭比凝玉還要小,如今只有十二歲,看見凝玉站起來,自己也抬頭看見齊攸站在身邊,一下子抱住了齊攸的腿,哭得更甚,“姑娘差一點被二公子打死……只差了那么一點點……”
齊攸愣住了,小姑娘的哭聲鬧得她的耳朵都疼了,可是肚子里卻溫熱起來,她不知不覺紅了臉,要說的話哽在喉嚨里,更說不出來了。別人打她罵她,她還受得了,可是旁人疼她憐她,她卻受不住。何況有人為她這么哭,這還是第一次,不覺面紅耳赤,伸手想去衣袋里拿了自己的帕子給她們。
幾個人誰都沒注意窗外腳步聲,突然門簾一甩,齊攸嚇了一跳,生怕是老太太那邊派人來拿她們的。
門簾完全掀開,進來的卻是一臉慌張的靜雪,進屋瞅著丫鬟抱著齊攸哭的情景,立刻便呆住了,臉色煞白。齊攸看見靜雪倒也是一呆,又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該怎么說。靜雪這才回過一口氣來,拍了拍胸口,“真嚇死我了。方才二太太身邊的明珠急急忙忙地讓人捎信兒給我說書房鬧了起來,我只當是姑娘出了事。姑娘是怎么了?”
齊攸搖搖頭,不知該怎么回答,倒像是這不是她的事似的。
冰蘭哭著站起身,向靜雪行了個禮,“姐姐,我跟凝玉看的真切,是四姑娘先罵了姑娘許多不堪的話,里頭還扯上了大爺。姑娘氣不過,才撇了本書過去的,不想正打在四姑娘臉上,二爺就惱了,指使他的丫鬟扯住姑娘的手,他自己拿了那方硯臺往姑娘的頭上砸。饒是姑娘靈巧,還是差一點躲不開被那重東西砸在頭上丟了性命呢。二太太恰巧也是這時候來的,呵斥了二爺,帶著二爺和姑娘們一起走了。”
齊攸一邊聽一邊點頭,“嗯,嗯”,冰蘭說的不錯,這么亂的事三言兩語就都說清楚了,雖然說的是事實,可是說的卻又好像句句都偏著她。
靜雪只是聽著,臉色已經變了幾變,聽到最后卻微微皺了皺眉頭,“二太太呵斥了二爺?那二太太呵斥了姑娘不曾?”
“只呵斥了二爺,沒有呵斥咱們姑娘。”冰蘭說完又看凝玉,凝玉也連忙點點頭。冰蘭尋到了支持,立刻長了信心,“姐姐,你快使人去告訴大爺,咱們姑娘挨了欺負,這學堂不能待了。”
齊攸連忙點頭,不知不覺就附和了冰蘭的話,“是啊,這學堂不能待了。”
靜雪瞪了冰蘭一眼,“說的是什么話?等大爺回來,我就告訴大爺,你挑唆著姑娘不去學堂,看大爺不揭了你的皮!”
齊攸連忙擋在里頭,“不是冰蘭說的,是我自己不想再上學堂了。”
靜雪看了看齊攸的衣裳,“姑娘快回去換衣裳吧,全都是墨汁了,讓下人看見也不像。再有,咱們回去也得去請個太醫給姑娘瞧瞧到底被打壞了不曾。”
齊攸愣了一下,自己并不曾被打到啊。“靜雪姐姐,我沒什么事,不用那么費事。”
靜雪把眼用力瞅著她,又輕咳了一聲,“姑娘要請太醫,咱們便可知會大爺一聲,大爺也會知道家里出事了,說不定便會回來瞧姑娘。”
齊攸這才醒悟過來,呆呆地站在那里,想不到原來還能有這樣的事。再看靜雪,忽然有些羞愧,原來自己想什么,靜雪是知道,也是記得的。
“這是老太太的院子,他們走了,咱們也趕緊回去吧。雖然二太太不曾說姑娘的不是,可是保不準二爺和四姑娘回去會怎么說。老太太心疼二爺和四姑娘是人人都知道的,再過一會兒那頭忙完了給四姑娘看大夫的事,醒過腔來,恐怕就要來尋姑娘的不是了。如今唯有快些去請太醫,只怕還能擋一擋上屋里派來的管事嬤嬤。”靜雪說著便拉起齊攸往外走。
冰蘭連忙拉著凝玉跟上,一路上偷偷對齊攸說,“等大爺來了,你就哭給他看。這個家里沒人不怕大爺的,我們家一向沒大沒小,四姑娘和二爺不就是個例子?大爺若是不想你受罰,恐怕就是老太太也動不了你。”
靜雪在前面聽到冰蘭說澹臺家一向沒大沒小,禁不住氣笑了。低聲呵斥冰蘭,“好啊,姑娘本來就不守規矩不服管,現在還添了你助著。就這一日我沒跟姑娘在書房,你們兩個小的就把姑娘服侍成這樣,不說自家反省,還敢在這里挑唆主子。就算姑娘逃的了大罪,咱們這些底下服侍的人要不捱一頓板子,這事是過不去的。”
冰蘭嚇了一跳,再不敢說話了,跟凝玉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憂心忡忡的。
齊攸也垮下一張小臉,她也知道冰蘭給她出的主意很不靠譜,澹臺錦是不一定會袒護她的,上一次她受罰就是澹臺錦親自把她送去的。她又想起上次真是惹澹臺錦生了氣,可是那天澹臺錦本來心情也不好,是因為他邀請那個美貌的女人一起喝青梅酒,結果被拒絕了,所以便不爽了么?青梅酒有那么好喝嗎?
齊攸進自己院子的時候腦子還亂哄哄的,冰蘭和凝玉才剛想起自己的處境,也都怕了起來。外頭靜雪已經打發小廝去請當日給齊攸看病的那個柳元正了。
齊攸忽然好奇起來,問身邊的凝玉,“澹臺家里給女孩兒看病請大夫不需要回當家的大太太么?”
凝玉不知,只是搖頭,“似乎是要回大太太,大太太再打發人去請大夫的。”
冰蘭卻知道,“上次靜雪姐姐是打發我去跟小廝們說話的,所以我知道一點,大爺跟門上的婆子小廝都已經關照好了,柳大夫來給姑娘看病的時候是可以從西角門上直走進來的。家常走的那幾個大夫是年底下一起結賬的,這個柳大夫是咱們單請的,姑娘倒是賞他幾個錢也就是了。”
齊攸點頭,卻越發好奇起來,“侯門的規矩不是最大么?原來也可以這樣便宜從事?”
凝玉卻又搖了搖頭,“別人不可以這樣。”
冰蘭嫌凝玉說的不清楚,連忙接口解釋,“我們家大爺自來就是這樣不守規矩的,家里也沒人敢管他。”
“為什么沒人敢管他?”齊攸撓了撓腦袋,“因為他很受國主的寵信么?”齊攸想起了這句話,舊日里似乎澹臺鈞這樣嘀咕過,說的時候更是一臉的嫉妒之色。
“也不全是的。”冰蘭看了凝玉一眼,凝玉似乎知道她要說什么,兩個臉上都有了猶豫之色,可是冰蘭到底是口里存不住話的,忍了忍也沒有忍住,“依我說,他們其實都是怕大爺的。因為大爺曾經殺過許多人。”
齊攸揉了揉自己的臉,覺得自己真不擅長跟女孩兒說話,除了穆洛,穆洛還好點。“他是做將軍的人,殺人不是正常嗎?”
“不是姑娘想的那樣。”凝玉終于說話了,她低下頭,似乎下了好幾次決心,“聽說大爺殺了好多姓澹臺的人。”
青天白日的,齊攸哆嗦了一下。又想起她初次到侯府那一日的情形,澹臺錦身著黑色大氅,站在澹臺家的萱堂,澹臺氏的老少們戰戰兢兢又滿臉厭惡,而他視線冷冽,視他們如無物……
“不是戰場上,卻殺了人,那不是……”齊攸本想問,那不是要被送官的嗎?可是她沒有問出來,不管澹臺錦殺了什么人,她自然都不希望他被送官的。
靜雪推門進來,一陣春風也跟著進來,送進幾瓣桃花。堂屋里站著的三個女孩都沒抬頭,都是一臉謹慎的模樣,倒把靜雪給看笑了。
靜雪才要說話,忽然聽到有人急促地敲著外頭的院門,靜雪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好的預感。三個女孩也嚇了一跳,冰蘭不覺往凝玉身后湊了湊,只怕是長房太太派人來了。
“來的也太快些。”靜雪低聲念叨了一句,卻也只得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