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錦后悔了。自己素來是有些恣意妄為的,這樣的性子雖然給自己不止一次招來災禍,可是說到底,自己并不在乎的。可是他錯就錯在,他忘了現在有個孩子就拴在他的身上。
他本來孑然一身,所以疼愛起那孩子來便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不但不會避人耳目地去做這件事,就算說他招搖過市也不為過。他本希望那孩子能覺得自己并未失去父親,他本希望天下人都知道他疼愛這個孩子,于是便因為忌諱自己而善待她……可結果卻是給那孩子招來了災禍。
他忘記了,齊攸本就是個無來歷的孩子,也就因為這一個“無來歷”,在旁人眼中,她反而成了大有來歷。
他本來脫口欲說,齊攸太小了,不能到宮廷里去。可是轉瞬間又意識到,不論是澹臺葒月還是國主,都想要這個孩子進宮去,不是要陪伴公主,而是作為人質,令他投鼠忌器。國主是不信任他,而澹臺葒月更是想要一個制約住他的砝碼,她分明知道,所謂的宗族姓氏不可能是令他們走上一條船的紐帶。
無人知道齊攸到底是什么人,他們或許也并不想知道,只是憑著他澹臺錦的所作所為而得知,這孩子對他極重要。
澹臺葒月觀察著他的面色,便笑的志得意滿,“你放心,姑娘我帶進宮里,自然會好好地給你送回來。何況她晚間也是要出宮的,不過白日里跟公主作伴,跟宮里的師傅嬤嬤們學些文墨抑或規矩,兩三年工夫必定要有大出息。錦哥兒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怎么在這事上這等婆媽?澹臺將軍的妹子,晴蘭妃的妹子,誰敢小覷了她呢?難道她進宮還會受委屈不成?有我在呢。”
“齊攸只是個鄉下丫頭,每日只知頑皮胡鬧,且膽子極大,便是在這里我還管不住她,若是送進宮里,只怕比曦月更會闖禍。”澹臺錦說,卻知道這話極無力。
澹臺葒月卻斂了笑意,對于澹臺錦這樣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幾乎已經算是請求的軟話了,若是澹臺錦真不在意,恐怕這會已經拂袖而去,根本不會說一個字給她聽。
如此聽他這般說,她便冷笑一聲,“頑皮胡鬧、膽子極大這都不是什么錯兒,誰家孩子年紀小的時候不要胡鬧?只要是性子不歪,心能放正就是好孩子。若從這處說起來,咱們家的曦月倒跟不上她了。”
話說出來,已經是對大太太不滿至極,就是對老太太也有敲打的意思。老太太卻只慢慢地吃茶,不大聽得見的樣子。
澹臺錦卻沒有那么深的城府,早已經止不住胸口的怒氣,知道今日之事幾乎已成定局,澹臺葒月坐在這里說這番話,背后卻時時流露著國主的意思,如果是國主跟他要人,他如何能不放?
澹臺葒月又笑了起來,“我聽太太說起,這個姑娘容貌也不錯,極是嬌憨可愛的。不如現在便喚來,讓我見見這孩子,過會兒跟我一同進宮去,今日便讓她給公主請安。”一面說,一面又看著澹臺錦,卻發覺他變色雖然變了幾變,這一會倒又平靜了,便知道他年歲雖然已經不大,且性情乖張,可是經歷頗多卻也造就了他這樣堅韌、不輕動喜怒的性子。
老太太那邊也點了頭,“同福啊,去請齊姑娘過來。”
澹臺錦不語安坐,捏碎了的杯子殘片也被哆哆嗦嗦的丫鬟收拾了去,屋里人又開始說起許多閑話,仿佛方才那一場角力并不曾發生過。
不一時同福便回來了,跟著進來的只有靜雪,向老太太回道,“回老太太,姑娘從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奴婢哪里都找過了,也找不見。”
老太太怔了一下,“找不到?難道人在澹臺府里還能丟了不成?”她看了看自己的孫兒,倒是一副不急的模樣,“莫非是這丫頭又偷跑出去府去玩了?”
澹臺錦本來是想著,若澹臺葒月見了齊攸說不定便要生出什么事端來,不如不讓齊攸過來,所以才會叫人去告訴齊攸今日在自己院子里好生等他。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澹臺葒月竟然沒跟他談什么,恐怕是早知道他必不會妥協,這一來便是打定主意沖著齊攸來的。
他澹臺錦,只知道用兵打仗,竟把人心里的彎彎繞繞卻都想得簡單了。
澹臺葒月卻以為澹臺錦是早想到她要帶走那個小囡,預先藏起了她來。這樣想也順理成章,卻越發認定,那孩子來歷甚大,竟然能讓六親不認的澹臺錦做到如此地步。
想到此處,澹臺葒月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安閑而坐的黑衣男人,“錦哥兒必定知道齊姑娘在哪里吧?”
澹臺錦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事已至此,他反倒心存戲謔,“也許如老太太所言,真是偷跑出侯府去了罷。我也說過,這孩子頑皮得緊,膽子又大,連我都管不了她。王妃娘娘既然非要這個搗蛋鬼進宮去給公主做書童,那么何不自己派人去尋她罷。”
言下之意,竟是你自便好了。氣得澹臺葒月微微抿緊了嘴唇,再要說什么,又不好說。澹臺錦跟宮里往常來往的王公貴戚都不同,他素來也不要什么貴戚的臉面尊貴,常是如此無禮放誕。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靜雪卻插了主子們的話,“不會的,姑娘今日絕不是出門了。”
澹臺葒月兀自生氣,沒有把一個丫鬟的話放在心上,澹臺錦卻看了靜雪一樣,靜雪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兩下,口里輕輕地說,“姑娘今日絕不會出門,她是不見了。早起在院子里玩得還是好好的,可是后來小丫鬟們聽見她在門口不知與誰說了幾句話,跟著姑娘就不見了。”
澹臺錦的心頭一動。老太太皺起眉頭,“你們底下的人可是該打了,難道姑娘出門都是不跟著的?”
靜雪低頭,一聲不敢言語。
老太太又接著說,“各處多找了嗎?”
靜雪忙答道,“這一上午,滿府里的人都問過了,也沒人見著姑娘。”
澹臺葒月冷笑一聲,“那可真是巧了,難道齊姑娘插翅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