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船艙之中,高懷遠再一次打開了臨走之前,父親從紹興發給他的那封親筆信,高建的欣喜之情在信中字里行間溢于言表。
高建這次接到了高懷遠升遷到京城為官的消息之后,還以為是他的努力起到了作用,心中頗有點洋洋自得,覺得他這個當爹的,終于算是給這個愧對的兒子,做了幾分當父親的義務,使高懷遠這個傻小子終于可以繼承他的衣缽,有朝一日定會超越他,成為高家族中身份顯赫的一個人了!
從這一點上,高懷遠在信中也體會到了高建這個老爹的濃濃父愛,以前對高建的那份怨憤徹底消弭無蹤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今日能得到高建這樣的器重,其實關鍵還是在于他自己的努力和選擇,所以才獲得了以前不能得到的這份親情,但是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起碼高建現在已經為他這個兒子做的夠多了,高懷遠還是在心中頗為感激的!
之所以他會再次翻出高建的這封信,原因是高懷遠要從高建那里,學到一些官場的東西,這也是他所欠缺的。
畢竟這些年來,雖然高懷遠也悟出了一些為官之道,但是比起老爹這個混跡于官場一二十年的老油條來說,他還是顯得稚嫩了一些,畢竟高建對于官場的潛規則要比他熟絡許多,即便是紀先成,在這一點上,也比不上高建。
高建除了在信中恭喜高懷遠之外,還詳細的告訴了他,初到臨安要攀交之人,以及他行事的作風問題。
高建在信中說的明白,京中官員現在大部分都要仰史彌遠的鼻息過日子,讓他千萬不要將在大冶縣為官的那一套作風給拿出來,做一切事情都要謹慎言行,萬不可觸犯了史彌遠一黨,否則的話,他們捏死像高懷遠這樣一個芝麻小官,跟捏死一個螞蟻一般的簡單,所以讓他到了臨安之后,不要吝嗇花錢,大量給他能接觸到的史彌遠身邊之人送些厚禮,有這些人給他說話,即便不能讓他飛黃騰達,起碼也落個保身沒有問題。
至于在沂王府之中,別看沂王早已過世,但是沂王府的地位卻并不低,畢竟沂王曾經差點就當了皇帝,當今圣上就是受了他的恩惠,才得以當上了皇帝,所以讓他進了沂王府之后,一定要對王府中的那些王妃特別恭敬。
除此之外,沂王府之中還有一人,他必須要好好的攀交,那就是當今貴誠的老師鄭清之,此人在朝中有不少學子,而且素有大儒的名聲,雖然官不大只是個國子監學錄,但是卻是連史彌遠都尊重之人,在朝中頗有影響力,讓高懷遠務必要小心伺候,不能冒犯了他。
再有高建還關照高懷遠,現在貴誠已經不是當年在紹興的那個無權無勢的趙于莒了,而是響當當的沂王之子,萬不可再拿以前對待趙于莒的那種態度去對待現在的貴誠了,這一點上,是高建最為擔心的事情,一再叮囑高懷遠不要犯傻,還當貴誠是他少時的玩伴,一定要恭恭敬敬,把他當作主子一般伺候。
看罷這一點,高懷遠有些想笑的感覺,如何對待貴誠,他早已想清楚了,而且紀先成在走之前,已經替他分析過了貴誠的心理,在這一點上,高建顯然就有些失算了。
因為紀先成在看人方面,比高建更為透徹,以紀先成所說,高懷遠這次被調到臨安為官,定是貴誠一手推動,而貴誠之所以這么做,定是因為在京中舉目無親,更沒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所以才會想起來高懷遠的。
所以高懷遠在對待貴誠的態度上,大可不必謹小慎微,把自己當成個下人看待,而是要把貴誠當作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對待,只有這樣,才是貴誠所要的,只要把握好分寸,不居高臨下的給他說話就可以了,反倒不用在貴誠面前太過小心,反倒駁了貴誠的一番心意了。
高懷遠收起了高建的這封信,將高建信中所交代的事情一一記下,有用的留著,沒用的也權當一種建議,先保留起來。
他從鄂州出來之后,因為坐的是鄂州官府的官船,所以一路上暢通無阻,即便現在宋金兩國局勢依舊緊張,但是卻從不會被軍船攔截查問,而且每次停靠宿泊,他的坐船都能先行靠岸,優先安排停靠碼頭。
而且沿途都有官府的人為船上補充各種給養,加上船上的差人們受到知府的吩咐,要好好關照高懷遠一行人的生活,故此高懷遠等幾人,在船上的生活十分愜意,好吃好喝好招待,讓他們幾個美的有些樂不思蜀的感覺了。
特別是高懷遠和柳兒,自從揭開了他們之間的那層關系之后,二人趁著這個難得的獨處的機會,整天膩在一起,不說日夜笙歌,起碼高懷遠這幾天行船期間,享盡了人間美事,柳兒在他的滋潤下,也越發出落得像個美妙少婦了!
這些情況落在旁人眼中,少不得讓那些船夫還有差人們把高懷遠看成一個好色之徒,這也正好滿足了高懷遠偽裝自己的目的。
這一路上,高懷遠只和李若虎等人談一些習武或者是打仗之事,再者就是談一些吃喝玩樂的事情,從來不談及他的產業,甚至不談及任何朝政時局之類的事情,省的隔墻有耳,被人聽去了他的秘密,這一點上,在他出發之前,便給身邊的這些人特意吩咐過了。
這次出行,高懷遠之所以要選擇走水路赴任,一是因為水路快捷,而且舒適一些,從鄂州到臨安,長江上航道一路通行,一直可以走到揚州,而且在到了揚州之后,向南便可轉入大運河,一直南下到蘇州,然后進入蘇杭運河,直接到臨安,不用他走一點旱路,便輕松可以到達臨安。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這次要路過揚州一趟,在揚州停留一下,到那里看一下他在揚州的產業,其實主要是聽一下有關付大全的行動進展情況。
前段時間,他派付大全前往京東一帶做事,已經有兩個多月時間了,當時他還沒有料到自己會到臨安,計劃趕不上變化,所以他要將這個消息傳遞給付大全一行人,讓他們一旦有事,可以通過揚州的自己人,將消息傳遞到臨安,也可以使他更好的把握住付大全在京東一帶活動的情況。
這個付大全果真不負高懷遠的重托,帶著一幫弟兄,以很快的速度到了揚州,然后在那里接受了補充之后,便立即出揚州,沿著楚州一路渡過了淮河北上,又進入到了海州,在楚州和海州兩個地方,留下了人設置了據點。
在他抵達海州之后,這里已經基本上都算是紅襖軍的所控制的地盤了,但是和宋境不同的是,京東一帶各種軍閥勢力交錯割據,亂的跟馬蜂窩一般,于是付大全在詳細打聽過了經東路的情況之后,立即出海州,購置了一批戰馬,日夜兼程走小路朝密州方向前進,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到了密州西南一帶的日照縣停了下來。
后來他感覺到日照縣一代不好發展,這里的軍閥勢力實在太強,他很容易被人吞并,所以又南下,到了莒縣以南的山區之中,很快以他所帶的財物,在當地招兵買馬,拉起了一支由當地漢人組成的義軍。
而這里正好處于紅襖軍各軍閥之間的三不管之地,而金朝又控制不住當地局勢,讓付大全鉆了一個大空子,很快便發展了起來。
而且付大全還吸收了一些被金軍打散的紅襖軍舊部入伙,在這一帶展開了和金朝地方官府的爭奪。
付大全跟著高懷遠、周昊等人,學了不少的控兵以及陣戰之學,可以說是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比起一般的紅襖軍的頭領,他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比起一般的紅襖軍頭領來說,他更懂得如何控制手下,如何練兵、如何打仗,而且更懂得用兵之道。
故此他在莒南一帶,很快就站住了腳跟,現在才兩個多月的時間,他的手下隊伍便發展到了將近兩千人,還給前來圍剿他們的金兵打了一仗,殲滅了金軍數百人,獲得了一批武器裝備,而他帶去的那二十來個手下弟兄,立即被他安插進隊伍,各自都成為了都頭一類的軍官,牢牢掌控住了這支兵馬,雖然目前實力不算大,但是卻已經基本上控制了莒南一帶的山區。
這一點比起高懷遠以前的設計,還要快上一些,大大超出了高懷遠最初的估計,讓高懷遠頗為興奮,兩千人的兵馬,其實已經算是他的麾下了,只不過現在暫時披著紅襖軍的偽裝,遲早有一天,都會成為他的部隊。
所以這次高懷遠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要到揚州,仔細關注一下付大全這邊的情況,看看有沒有需要,加大對付大全的資助。
所以經過數天的航行之后,高懷遠舒舒服服的便趕到了揚州碼頭。
官船在這里停靠之后,就要轉入運河航道南下了,高懷遠以上岸游玩的借口,帶著自己的人登岸進入了揚州城之中。
揚州歷來是南北運河在長江的交匯處,這里算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市泊之地,在南北宋時期,這里都是經濟發達的地區,而且靖康年間的時候,這里還被徽宗當作陪都,可見這里的繁華程度了!
所以當高懷遠進入揚州城之后,發現這里果真是個十分繁華的城市,水陸交通都十分發達,城中人流熙熙攘攘,以它目前的城市規模,揚州城之中至少要有數十萬居民,這放在后世,也算是個不小的城市了,走在街上的時候,到處都是南北商販經商吆喝的聲音,勾欄酒肆更是入林一般商業極其發達。
高懷遠頗為欣賞揚州這個地方,但是他沒有過多在街上轉悠,而是找人打聽了一下之后,徑自來到了地處揚州城中央靠南的醉仙樓之中。
揚州醉仙樓建于半年多之前,經過半年多時間之后,這里的醉仙樓也已經是揚州生意最好的酒樓之一了,別的不說,單單是一個神仙醉的美酒,就無人能出其左右,加上揚州城商業繁華,這里的買賣想不好都不行。
而當初高懷遠要黃真在這里設立醉仙樓,看重的倒不是這里的生意好壞,而是想在這里,建立一個可以收集北方情報的橋頭堡,別看宋金兩國現在打的跟什么似的,但是商業上的來往卻并沒有因此停頓下來。
特別是兩國的榷市在受到戰爭影響關閉之后,各種走私的買賣就大行其道了起來,而且北方的京東一帶又是亂糟糟的一片,紅襖軍各方勢力都要養兵,所以沒錢不行,要不然的話,他們也不會相互爭奪地盤,自己打的也十分熱鬧,各方紅襖軍的頭領們又利用各自身上披著的宋軍身份,出入宋境頗為便利,所以金朝和宋朝的貿易來往,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兩國的各種特產最終的交易大多數都在揚州進行,所以這里也是南宋走私貿易的一個重要集散地。
這些情報都是高懷遠從這里的醉仙樓搜集來的,所以別看他第一次到揚州這個地界,但是對這里的情況卻早已是了如指掌了。
這里的醉仙樓掌柜的叫周清泉,也是周昊的遠房親戚,年紀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讀過幾天書,但是不是那種材料,但是做生意倒是有點頭腦,所以后來周家投靠了高懷遠之后,也被黃真籠絡到了手下,被派到了揚州打理這邊的生意。
但是周清泉主要是負責生意上的事情,真正負責這里情報收集的卻是這里的賬房,叫做王三成的人。
王三成乃孤兒出身,他才是高懷遠的真正手下,掌管著揚州醉仙樓的錢財還有情報網絡,所以真正的負責人,還算是王三成。
當高懷遠邁進醉仙樓的第一時間,這里的前堂一個少年便立即認出了高懷遠,立即拋下手頭的事情,將高懷遠帶到了樓后面的密室之中,這里也是王三成的住所,王三成一見到高懷遠,便立即上前跪拜施禮,被高懷遠攙扶了起來。
“不必多禮,我這次是路過揚州,特來你這里看看,另外想聽一下有關付大全那邊的情況!”高懷遠立即開口說道。
王三成馬上請李若虎把守住外面,然后站在高懷遠面前答道:“回稟少爺!付大哥兩個月前已經離開了揚州,到了京東一帶,小的為他調撥了一萬貫,作為他的啟動費用,并且買通了時青的商隊,將付大哥所需之物轉運到京東一帶,幫付大哥初步在莒縣以南站住了腳跟!
現在付大哥的兵力已經又有所擴大,并且將莒南一帶的幾個鎮子攻克,獲取了不少財物,還剛剛收編了幾百臨近的一支紅襖軍散兵,現在實力已經擴大到了三千人左右,短時間假如有人想要吃掉他的話,基本上已經是不太可能了!
所以說付大哥那邊,基本上已經在京東站穩了腳跟,這個事情小的也是剛剛收到從楚州發回來的消息,還沒有來得及給少爺傳回去!請少爺恕罪!”
高懷遠聽罷之后,真的有些想倒吸一口涼氣的感覺,真是亂世出英雄呀!平時不怎么顯山露水的付大全,在有了施展的天地之后,發展居然如此迅速,這讓他怎么也沒有料到,假如照他這么發展下去的話,恐怕一年時間,就能成為紅襖軍之中實力強勁的一支兵馬了。
這可比他當初的計劃提前不少,于是他便立即接著問道:“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除了這些事情之外,付大全那邊還有其它什么消息沒有?特別是有關他和其它那些紅襖軍頭領們之間的消息呢?”高懷遠最關心的還是這個事情。
王三成搖搖頭道:“這倒是沒有,從消息來看,付大哥現在也剛剛在莒南站住腳跟,可能是實力尚淺,還沒有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目前沒有人主動找他聯絡,假如過段時間的話,付大哥和金兵再打幾仗之后,名氣會大起來的,眼下可能是時日尚短的緣故吧!”
高懷遠聽罷之后,稍稍有些失望,但是馬上就暗笑起了自己,覺得自己太心急了一些,這才兩個多月的時間,付大全已經發展的相當神速了,但是他再怎么快,也還是在京東時日尚短,沒有太大的名氣,估計假以時日之后,以他的發展速度,一定會引起李全等人的注意的。
于是高懷遠笑道:“三成說的不錯,是我太過心急了一些了,這才多長時間呀!不著急!我這次路過這里,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見一下你罷了!
大全那里的事情,我就不去關心了,你在這里,要時刻注意大全那邊的情況,有什么事情,立即派人送消息給我,現在我馬上要到臨安去赴任,以后消息就傳遞到臨安賈奇那里!
至于大全那邊的需要,你執掌著這邊醉仙樓的錢財,不必吝嗇,大全只要有需要,就盡可能的支出,幫他發展起來,花多少錢不重要!
同時,你這邊還要和經常來往揚州楚州一帶的紅襖軍結交好關系,從這邊北上,要經過他們的地盤,保證不斷絕對大全的支援!必要的時候吃點虧也不怕!”
王三成一一記下了高懷遠的吩咐,連連點頭稱是,安排過這里的事情之后,高懷遠算算時間,也已經離他赴任的期限不遠了,所以沒再在揚州多做停留,而是見了一下揚州醉仙樓的掌柜周清泉一面之后,夸獎了一番他,便再次登船,朝南進入到了運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