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七

第三十四章喜事七

他揪好的各色面團都一字排開擺在那里,我把手上的油漬擦了擦,伸手輕輕揪了一塊兒下來。

捏面人兒的抬頭看我。

我笑著說:“借用一下。”

那人一怔,說:“用吧,用吧……”手下卻不那么俐索,把一只捏好的鳥翅膀一把揪成了兩半。

我看了文飛一眼,笑了笑,低下頭捏揉那團面。

圓圓的面團漸漸變得瘦長,有了一個人的輪廓。接著,頭,身體,漸漸清晰明朗起來,巫真嘻嘻笑,看著那面人,又去瞅文飛。

那面人穿著一身布衫,面目栩栩如生,連那股溫瀾清朗的氣質都如出一轍——我又從面人攤子那個小盒子里找了一小截細棍,折了一半,給面人兒捏在手里,權充笛子。

吹著笛子的俊朗少年——布衣樸實無華,氣宇卓爾不群。

就是我在涂家莊的荷香閣,初見他時候的樣子。

看著那個面兒,我有些怔忡。

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我心中的樣子如此清晰深刻,沒有絲毫模糊。

巫真笑著說:“這可真像,簡直一模一樣嘛。巫寧你什么時候學的捏面人,我怎么不知道?”

我瞅她一眼:“可見你的幻身術沒好好學,這有什么難的?”

巫真訕訕地摸鼻子。

幻身術這些她都不擅長,巫真更喜歡幻陣——從這一點兒上看,她一點也不象我們山陰派出身,倒象山陽派的那些人,一味追求“術”,而忽略了“道”和“心”。

她抬起手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她手指上戴著一枚寶石戒指,寶石的顏色紅艷艷的,晶光閃爍,我怔了下,她什么時候有這么枚戒指的?我還是頭次見。

以往巫真沒怎么出過門,父親也從沒給過我們太多零用,這戒指看起來絕不是巫真能買得起的東西。我們來的一路上,也沒有見她戴著這個。

巫真眼神有些慌亂,垂下手,讓袖子蓋住了手和戒指。

戒指是哪兒來的,已經不言而喻了。

我不想當著文飛和她說這個戒指的事情,拿了五文錢給那捏面人的:“這錢給你。”

“不不,這個又不是我捏的……”

“用了你的東西呢,怎么能不給錢。”

我正要把錢放他案子上,文飛越說:“你再捏一個吧,不是說捏多了還能便宜些么?”

那個捏面人兒的忙說:“是是,姑娘再捏一個吧,要不這錢我可真不敢收——沒想到姑娘這么巧一雙手,真比我這干了半輩子的人都強。”

他的目光有些直瞪瞪的,我也不覺得氣惱,拿了一塊面在手心里,揉了幾下,等面團熱些暖些,便動手捏起來。

這次……捏的是我自己。

穿著我最喜歡的一件衣裳。

那是父親畫樣子,讓人做了出來的,可是我穿上的時候,自己雖然歡喜,父親卻眼中淚光閃現。后來家中老仆說,這衣裳,當年是我母親最喜歡的樣子,她就有這么一件衣裳,天氣晴好光明媚之時穿起來,陽光下綃紗如霧,晶光燦然……

所以那件衣裳我只穿了那么一回,就收進了箱子里頭。

這會兒想捏自己的樣子,可不知怎么衣裳就捏成了那一件的樣子。

“真好看……”巫真小聲說:“比畫上的嫦娥仙姑什么的好看多了。”

“噫,哪有這么自己人夸自己人的。”

“是好看。”文飛微笑:“這衣裳也只有你配穿。”

“這是我母親最喜歡的衣裳……父親也給我做了一件。”

這里實在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我捏的那個人像被巫真拿過去緊緊握在手里,文飛則拿著他自己的那個面人。

捏面人的最后收下那五文錢,還不忘了說:“姑娘放心,我這面里頭揉了膠和,油還有蜜,就是放個五年十年也不會干不會掉色,更加不會走了型。

五年十年?

我想,五年十年后,我會在哪里?

人連自己的將來都不知道,更不要說面人了。

我們在廟會里擠進擠出,文飛問我要不要進廟去燒香,我搖了搖頭,實在不想再去和人擠,再擠的話,就算鞋不被踩掉,腳也一定被踩腫了。

人們臉上有一種與這冬日寒雪不相符的喜氣,這里不是京城的內城,人多而繁雜,勞苦了一年,一日一日肩上壓著生活的重擔,而今日是例外的,每個人,這時候仿佛都把那些煩難事情忘了,也不去想明天要做什么,都在笑著。

昨天原來想問文飛件事,卻忘了問。

“我和巫真預備了兩色繡品,一對碧紋鴛鴦瓶做賀禮,你看合適么?還要不要再添?”

“不必再添……你們是我請來和客人,你們不管送什么,都不會入文夫人的眼。”

他的口氣不無諷刺。

文夫人?我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

這個文夫人,當然不是文飛的親娘。文夫人是他父親的原配正房夫人,而文飛是庶出,與她自然不可能親近。而且,文飛在家中地位如此尷尬,他父親對他漠不關心,簡直象對撿來的野孩子一樣,只怕與這位文夫人也脫不了關系。她有自己的兒子,看著文飛和文飛的親娘自然如同賊人仇人。

可是能說她錯了嗎?

我雖然我覺得文飛經受的一切太不公平,可是換了我是文夫人,丈夫在外風流,還將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帶進家中來——她也不容易。但往她心上扎刺,讓她痛苦憤恨的,其實應該是她丈夫才對。

她不能對她的丈夫做什么,所以她的妒恨,她的不滿就只能沖著文飛母子渲泄。

明明是男人做的錯事,卻讓女人和孩子為此付出代價。

這世上不是沒有專情的男子,我的父親就對我的母親一往情深。雖然她已經走了那么久,可是在父親的眼中,心中,她還在他的身旁,在他的心里,一刻也未曾遠離。

我輕聲說:“我還備了一點其他的東西,是想……想給……”

我覺得臉上發燒,下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

文飛眼一亮,噙著笑,溫柔地問:“是想送給我母親的?”

我把頭轉到一邊去,沒承認,也沒否認。

我原本覺得如果見著文飛的母親,空手不太好意思,準備禮物只是出于客氣和禮節上的考慮,可是現在……似乎變成了別有深意。

細碎的雪片擦過臉頰,一股沁涼。

也許不是雪片太涼,而是我的臉太燙。

“你放心吧,母親她性子溫和,心地也善良,一定會喜歡你的……”他也不太好意思,越說聲音越低,我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一向鎮定自若的文飛,竟然也露出些羞赧的神情,臉頰上搽了一抹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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