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幻影一
我心中微微一凜。
我以前從沒想過這件事情,而齊伯軒的言下之意,我已經明白了。
這……
我定定看著他,連文飛伸過手來,在桌下握住我的一只手,我都沒能回過神。
我雖然不是習劍的人,可是卻也知道他們把自家的劍術本領看得比天還大,外傳自是不可能,也絕不肯輕易示人,怕旁人偷學了去。象今天這樣的論劍比武,可以見識到各門各派的精湛技藝,機會著實難得。
而我和巫真,我們能將他們的招數都記下來……過后可以再反復的演示出來給旁人看……
這是一件幸事么?
也許是有冷風吹過,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文飛握著我的手忽然發緊,我覺得微微生疼。
文飛肯定也想到了同樣的事。
若是讓旁人知道……若是……
我忽然間明白父親說的一句話的意思。
他說過,幻術總是招世人嫉恨懼怕的。
我當時不明白,幻術固然在一般人眼中神秘莫測,可是只要不倚此為惡,世人又怎么會又恨又怕呢?
巫真看了我一眼,她似乎還沒有明白這其中的關鍵,有些茫然,有些不安。
我忽然覺得廳中嘈雜的人聲一瞬間都被隔開了,那些人,那些聲音,顯得那樣遙遠而模糊。象浮光掠影一樣,亂紛紛的交雜在一起。
也許……我們就不該到這里來。
閔道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興奮欣喜:“巫寧,那你下午仔細看,晚上咱們在一塊兒再討論……這下可好了,當時看不懂的以后可以細看,當時來不及想的過后可以再細細推敲……”
文飛搖頭,語氣有些生硬:“不說這些了,快用飯吧。”
閔道眼睛瞇了起來,低聲說:“對對,不在這兒說。”他埋下頭,象是為了掩飾似的扒了好幾口飯。
我們的聲音不大,并沒旁人注意到我們。
可我心中還是隱約不安。
文飛的手緩緩收了回去,失去了那份溫暖,我既松了一口氣,又有些失落似的。
剛才那事若被旁人知道,麻煩一定源源不斷而來。
回來我得叮囑巫真一句,以后一定要謹慎行事,處處小心。
我們在這些修習劍道的人當中,是明晃晃的異類。一旦這事被旁人知道,我們會如何?會被群起而攻之?還是……
文飛低聲對我說:“沒事的,別擔心。先吃飯吧。”
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點,文飛朝我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溫存柔和,象是暖暖的溫泉水一般。
我臉上微微一熱,低下頭去喝了口湯。
心里頭不知不覺冒出一個含糊的,隱約的想法。
我……是不是能幫得上文飛的忙?
他對劍術那么渴望,渴望能夠被人承認,渴望能讓自己的母親過得好。
可是文家的人欺辱他,壓制他,他根本摸不到那座藏劍閣的邊兒。
世上的劍法很多,未必只有文家的藏劍閣才有。
我心里有些躍躍欲試——感覺自己象是站在深淵的邊上,有一道危險的搖擺不定的橋可以通向對岸,可是,我不知道對岸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半途就掉下去。
可是,也許每個少年人,都曾經在某個時期,對某件事情,有著無法克制的沖動,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
外面又下起雪來,紛紛揚揚,鋪天蓋地。
我醒了過來。
雷芳睡得很熟,我輕輕越過她下了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夢中那滿眼的冰雪……寒意似乎還留在身上。
真傻。
曾經的我,太傻了。
我坐在桌邊,呆呆地看著燈盞。燈罩上繪著幾竿翠竹,寥寥數筆,卻有一種秀逸清雅的風范,明顯不是匠人的手筆。
我發了一會兒呆,端了燈出門去。
從我的屋子到師公的屋子不過數步,就是屋前屋后,中間隔著水池,過了橋便是。兩個小僮一個睡了,另一個強打精神在守著。我上了臺階,他站了起來,剛想出聲,我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機靈的替我推開了門,自己退到一旁。
其實是我白緊張了,即使說話,師公現在也聽不到,不會被驚醒。
師公還在沉睡。
我把燈放下,俯身仔細查看。
師公神色安祥,睡得很安穩。
他稍稍瘦了一點,但是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都在休養的關系,所以看起來氣色反而比平時好,恬睡的容顏比從前還多了幾分血色。
剛才有些不安的心情奇跡般的,一下子就安定下來。
只要待在他的身邊……哪怕他什么也不說,甚至并不清醒。只聽著他的呼吸聲,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我就覺得心里踏踏實實的,象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一樣,充實,舒坦,無憂無懼。
這種感覺,在父親的身邊也有——
不,似乎,并不太一樣。
我說不上來哪里不同,我也不愿意費神去思索。
隱約的,我并不是特別想知道那個答案。
我只要知道我此刻的安寧平靜就足夠了。
剛才的夢境讓我覺得疲倦又無奈,論劍會,還有之后發生的許多許多事。那年冬天如此漫長,嚴寒刺骨。
我輕輕嘆了口氣,把臉埋進雙手掌中。
怪不得傳說里頭,人要轉世的話,須要喝下一碗湯,把前世的一切盡數忘記。
因為人生苦短,負擔一世的悲喜已經如此疲憊,再牽扯到上一世的恩怨情仇……
胸口的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到底是因為什么而疼痛?
因為自己曾經做過的傻事?因為曾經的欺騙,利用,背叛,污陷嗎?
我不知道,我理不清。
小僮給我倒了一杯茶來,我點頭謝過他。
“幾更了?”我問他。
“快五更了。”他輕聲說:“姑娘還是回去睡一會兒吧,前輩這兒有我們守著,不會有什么差錯的。”
“你去睡吧,我再坐一會兒。”
燭芯跳了兩下,忽明忽暗的,我打開燈罩,拿剪刀將燭芯剪去一截,又將燈罩再罩上。
一回頭我就怔住了。師公已經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漆黑的眼睛里有一點光在輕輕躍動。他已經完全清醒了。
我輕聲喊了句:“師公。”
喊完了之后,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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