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愣半晌,水臨波澀聲喚:“姑姑…···”
陌天歌慢慢地道:“你的身份完全沒有疑點,無論怎么查,都查不出問題,如果不是無意中發現了白玉散人的手札,恐怕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曾是他最寵信的侍女。[].”
“……”水臨波沉默著沒有說話。
陌天歌也沒說話,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
許久之后,水臨波慢慢地跪了下來:“臨波無話可說,請姑姑責罰。”
“你要我怎么責罰?”陌天歌仍然沒看她一眼。
水臨波閉了閉眼:“就算姑姑要趕我出去,或者廢了我的修為,我都……我都……”余下的話,她說不出口。
“真的無話可說嗎?”陌天歌道,“面對真機也無話可說?”
水臨波怔住了,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陌天歌望著她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還想留下來的話,就實話實說。”
水臨波呆呆地看著她,半晌后,她止住淚,低聲開始述說:“臨海大亂之后,我輾轉來到昆吾。為了謀生,什么都做過,給人做婢女,當伙計,去森林深處采過藥,獵過獸……什么能賺錢,我就做什么。可就算這樣,賺的錢也無法維持修煉所需,別說筑基,連煉氣高階都難……”
“后來,我聽說昆中城散修眾多,十分繁榮,就去了昆中城。昆中城果然機會很多,想賺錢就有活干·而且,到處可見筑基修士,如果能得他們指點一二,對我們這些煉氣低階的小修士來說,就是天大的福分。”
“但是,昆中城不是那么好混的,如果修為低,就會被其他人欺負。我去南面森林采藥時,無意中采到了好幾株數百年的紫玉靈芝·欣喜若狂,以為筑基有望了,結果……不小心被藥鋪老板發現,靈芝就被他搶走了。”
水臨波停了一會兒,平靜了心情,才繼續說下去:“我只是個煉氣小修士,沒有背景,沒有靠山,誰會替我作主?我甚至要感謝那個老板,只搶了東西·沒有殺人。我除了認命,別無他法······后來,散修聯盟張貼出告示,白玉散人招收侍女,我狠了狠心,去應征了······”
陌天歌盯著她:“你知道白玉散人是什么樣的人嗎?”
“我知道。//”眼淚從眼眶里滾落下來,水臨波的神情卻很平靜,“昆中城的人都知道,白玉散人修習采補之術,經常會用各種方式尋找合適的女子·奪其元陰,助自己修煉。所謂的侍女,其實也就是爐鼎。”
她抬起頭·卻見陌天歌坐在上首,漠漠地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情。
水臨波苦笑一聲:“我知道,您看不上我這種行為,可是,那種無所依靠、毫無希望的感覺,已經折磨得我快崩潰了。我想報仇,可資質不好一無所有的我·根本無法找藥鋪老板報仇·如果成了結丹修士的侍女,或許還有一線機會……”
“…···我順利成為白玉散人的侍女·進了他的洞府,只是·他嫌我修為太低,資質又不好,一直沒動我。可白玉散人的身邊,有那么多姬妾侍女,日子豈會好過?一開始,我被欺凌得很慘,欺凌得多了,火氣就上來了,火氣一上來,心也跟著活過來,但我已經沒有后悔藥可吃了。在那里,表面看起來風光,其實,每一個活著的人,都踩著無數的尸體。再說,就算贏了所有人又怎樣?只要白玉散人一個轉念,就得獻出自己……”
臉上的眼淚干了,水臨波深深吸一口氣,再次平穩地敘述下去:“我沒辦法擺脫這樣的命運,在白玉散人眼里,我就是一顆塵埃,他要如何就如何。于是我想,如果我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弱小,那就讓這顆塵埃變成明珠吧,向他證明,我有更大的用處,也許他會愿意尊重我。”
“我并不蠢笨,甚至比一般人聰明,我努力地向周圍的人學習,學習揣摩人心,學習勾心斗角……我花了十年時間,做了許多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終于成為他身邊最信任的侍女。
白玉散人不是個好人,濫殺無辜、擄劫女子,幾乎沒有什么壞事是他不做的,但他對我不錯,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筑基。我那時就想,這樣子過一輩子也不錯,他給了我安身之所,我伺候他一輩子。”
說到這里,水臨波頓了一下,才道:“如果不是后來,他要我當爐鼎的話······”
爐鼎,又是這兩個字。陌天歌嘆息一聲,這就是散修女子難以逃脫的命運嗎?
水臨波低下頭:“我筑基后,白玉散人就動了心思。我求過他,這輩子為他做牛做馬都行,只求他給我一點尊重,可是沒用。他警告我,他再寵我,我也只是個寵物,寵物沒有資格向主人要求尊重…···”
“所以,你就逃了?”
“是,”水臨波低垂著頭,雙拳卻緊握,“我跟了他幾十年,為他做了那么多事,卻連自己都得不到保全……我不甘心,所以我逃了。”
“那真機呢?為什么真機會卷入其中?”
水臨波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我本來有機會逃的,結果真機糊里糊涂,叫破我的行藏,讓我失去了這個機會。我······一時惱火,就故意讓白玉散人以為,是真機幫我逃的。”
好半天,陌天歌都沒說話。
反正都說出口了,水臨波索性放開來說:“我心里想著,這回就算是死,也有人陪著一起,下黃泉也不孤單。只是······想到,因我之故被抓,真機居然還維護我……”
“他十歲開始,就跟著我,不曾見過人世險惡,所以對人至真至善,這是他的缺點,也是他的優點。”
“是啊······想不到壞事做盡的我,居然會遇到那么單純的一個人。”水臨波笑,笑中有淚。
“對白玉散人來說,膽敢逃跑,就是背叛,對于背叛的人,他從來不手軟。真機來頭太大,他不敢殺,索性就將我們關在一起,有空了,就把我們弄過去折磨一下。”
“所以,”陌天歌說,“什么隱藏元陰的說法,都是假的。”
水臨波苦笑:“是啊,不然我如何解釋,他不看重元陰,對一個抓來的爐鼎恨之入骨。”
“真機能殺了白玉散人,也是因為你的布局,對嗎?”
水臨波點頭承認:“不錯。”
陌天歌輕敲杯沿,道:“殺了白玉散人,殺了洞府中大部分知情人,再由真機激起宗門怒氣,將散修聯盟滅口,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了。而你,借由真機,得到一個光明的身份,擺脫陰暗的過去。”
水臨波苦澀地笑了笑,沒有否認。
“那么,臨波,”陌天歌注視著她,目光無悲無喜,“你費盡心思,這樣的日子,還滿意嗎?”
“…···”水臨波垂著頭,“當年,我浪跡天極時,就想著,為什么我的靈根沒有好一點?如果好一點,就能跟那位仙子走了。后來,跟著真機來到玄清門,見到姑姑,我就想,一場輪回,我還是來到了這里。”
她始終低著頭:“我要求的始終不多,只要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棲息,就夠了。我費盡心思,這樣的日子,是我甘愿。”
“那真機呢?你也甘愿?”
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姑姑,除了這段過往,我從未說過一句謊言。”
陌天歌想起,當年初見她的時候,曾經問過一句話,你喜歡真機嗎?她答的是,喜歡。
也許,像她這樣用盡心機才能活下來的人,反而會愛上單純得不懂心機為何物的人,她始終會記得,那十幾年,他曾經一門心思、什么也不問地護著她,和她生死與共。
“近期我們會要求真機閉關結丹,你也不能再困于瑣事了。等封雪派來的人一到,你也去閉關,直至結丹。”
水臨波猛然抬起頭,望著她:“姑姑······”
陌天歌神色不動:“去吧。”
在她的神色間,找不到一絲不悅,水臨波便明白了,她深深地叩下頭去,真心誠意地道:“臨波,謝姑姑再生之德。”
水臨波走后,秦羲從修煉室出來,見她仍在出神,便問:“怎么,還有什么問題?”
陌天歌回神,搖搖頭:“就這樣吧。”
秦羲翻著手中的書冊,說:“這次真是巧合,當年滅了散修聯盟,拿了一堆的典籍回來,又沒人去讀,如果不是我們正巧要找東西,又怎么會發現。臨波,她還真是心機深沉,這樣一個人,放身邊安全嗎?”
陌天歌道:“你剛才還說,有什么事,叫臨波就是。”
“…···”秦羲道,“我看她這些年規矩得很,就算瞞了什么,也不必太追究。”
“我之前就想著,”陌天歌說,“如果她對真機有感情,真心替我們打理洞府,就什么也不追究,不然…···”
“不然她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秦羲說罷,話意一轉,“真機和臨波都閉關,你趕緊把飛飛也叫回來吧。我們來一次全家總閉關,從老到小,從人到獸,無論是你的靈獸還是我的靈獸。”
這句話成功地把陌天歌逗笑了:“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