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河風卷起船上人的衣角,一股清涼之意卻讓船上女子的心里更加冰涼。
“朱紫衣,殺了那個小子也就罷了。你何必去將人全家滅門?”泠月看著正用力搖著船槳的朱紫衣,不滿的說道。
朱紫衣頭也不回,冷冷的反駁道:“真是沒有想到,在建康,一人一夜就毒殺杜統領一家十七口的泠月姑娘,居然還發了善心。難道,我殺幾個宋人,還要問過你不成?”
泠月淡淡的說道:“我殺的,都是必須要殺的。走了一個,在建康的事就做不成。而那對兄妹根本就對紹興的大事,無足輕重。就算你怕露了臉,殺了那個小的也就罷了。哼,別以為殺的人多,就是功勞。你是南府的人,可不是軍中的丘八。”
朱紫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自詡天資過人,不但頭腦聰明而且還有一身好本領,在江南潛伏的時候也為金國南府立下過不少功勞。偏偏就是這個讓他一見鐘情的女子,一眼都看不上他,無論他做什么,都是冷嘲熱諷。
再說了,朱紫衣本來是姓完顏的,好歹也是皇族里沾親帶故的身份,起個漢名只是為了行走的時候方便而已。泠月壓根就是個不起眼的小部落里出來的姑娘,還敢在自己面前擺臉色,難道她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沐謙心?
一念及此,朱紫衣也反唇相譏道:“泠月,你是南府里出類拔萃的女子,論功夫,三五個壯漢也不是你的對手。而那沐謙心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論地位,你是我們金國族人,而她,不過是半個金人而已。但是,你和沐謙心一比的話,無論是樞密院還是都……”朱紫衣似乎很不想說這個名字,強行忍了下去。接著說道:“若是只能從你們二人中選一個的話,你也明白,大家都會選誰……”
比不過沐謙心,本就是泠月心中的痛處,如今被朱紫衣揭破,她還能忍下來,面不改色的說道:“你說這些有用嗎?就算你貴為都事,見到沐謙心,還得恭恭敬敬的給她施禮呢。如今我們南府在紹興辦事,她也跟了過來。若是你真的有本事,為何不去殺了她,免得我們南府辦事的時候,她會礙手礙腳。”
“殺她?”朱紫衣哈哈大笑起來:“我再狂妄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若是我去殺她,死的那個必然是我。你不要用激將法,這都是我玩剩下的招數了。一點用都沒有。”
泠月閉上那張殷紅的小口,收了聲不再言語。
朱紫衣半晌沒有聽見身后有人說話的聲音,便主動說道:“今天晚上便是辛棄疾夫人范香玉的生辰,貴客樓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到時候務必要一擊即中。成敗在此一舉了。”
泠月沒有說話,卻從懷里取出她的匕首,那柄匕首只有六寸來長,兩側各有一個長長的血槽,隱約泛著血光之色,看來也是殺了不少人的利器。
刀身嶄亮,銅制的刀柄上包裹著黑色的皮子,堅固嬌小,正好可以反手握在手中。若是刺入人體,想必也是十分輕松的事情吧……
不得不說,那些金國南府的同行是有腦子的,在教閱房下毒,無論是不是毒死人,都是在警告韓風,他們的目光并沒有離開教閱房。
教閱房里有一些是新近來培養的細作,他們壓根還算不得是細作,而像林珍這樣的傷員,根本就無法動彈。若是教閱房的守衛力量減弱,一旦那些金國刺客突襲教閱房,必然是血流成河的局面。
韓風不敢冒這個險,紹興府的力量就是這么多,官兵里去掉那些渣子兵,可以用的不超過兩千人,其中大部分還集中在監司保衛趙擴。
紹興府總是要有人來守的吧……街上需要人巡邏的……還得有人到處詐唬一下金國細作……人手使用起來十分窘迫。辛棄疾手中是有一部分飛虎軍舊部,但是人數不算多,而且這股力量,也不能為了別的事,就徹底暴露出來。
在官場上混著,誰都會給自己留點底牌,而飛虎軍舊部,就是辛棄疾的底牌,一旦亮出來。這位老人家的政治生涯,差不多也就到頭了。
教閱房現在被牽制著,也不能全力以赴,韓風忽然覺得自己并不是很聰明,遇到這些令人頭疼的問題,一時半會也想不出辦法解決。
可是,時間現在恰恰是韓風最缺的玩意,因為,再過一個下午,范香玉的生辰就要舉辦了,要是大家猜的不錯,金國的細作也該動手了。
“小少爺,你就起床吧。大家都等了這么久了。”李妙筆站在床邊輕聲招呼著。
小舞、秦燕、李妙筆都站在韓風的床前,等著韓風起床呢。
“起來又不是馬上能想到辦法,還不如躺著舒服,讓我再想想。”韓風懶洋洋的翻了個身,面朝里躺著,不看那些等著他的人。
“男部的那些細作也都已經看到公文,劃過來了。”李妙筆慢條斯理的說道:“從少爺殺了史山唐之后,男部主事嚴明也明白自己要倒霉,干脆失蹤了。我猜,可能是趙飛給他搭了什么門路,暫時躲了起來。不過這也不要緊。只要男部的細作聽命于少爺就行了。”
“他們倒是無所謂。”韓風掰著手指頭數著:“現在紹興人手不夠用。指望官軍幫忙,是肯定指望不上了。而我呢,看守教閱房,至少要三十個人。放出去打探消息,至少也要三十個人。監視著監司那邊的安全,再加上貴客樓那里。我恨不得把每個人都當兩個人用。人手不夠,你叫我怎么辦。萬一晚上出了紕漏呢?”
韓風抬起巴掌,在自己的嘴巴上拍了一下:“烏鴉嘴,晚上就不能出紕漏,讓金人在我們眼皮子地下猖獗,以后大家也不用說是什么教閱房的人了,齊齊去臨安去投了西湖,死了干凈。”
“咱們人手不足,那些金人的人手也未必夠。他們出手機會只有一次而已。”李妙筆嘆息道:“小少爺,只能這么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岳飛相公曾經說過一句兵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沒有什么計劃是能在事先就完全計劃好的。就算是諸葛亮再生,也未必能做到。咱們只能做到盡可能的想到所有可能發生的危險,余下的,就要看大家的應變和運氣了。”
運氣?韓風笑了笑,要說自己的運氣還是不錯的,上輩子都死了一回了,居然還能重生。這份運氣在滔滔不絕的穿越大軍中,也算是很不錯了。
雖然,比較倒霉催的是重生成為韓侂胄的兒子,要是自己不努力,不能改變韓家的命運,將來十有八九要陪著老爸一起死。但是,至少在目前,還是個有錢有勢的小衙內!
運氣,還是真的很眷顧自己的。
“晚上貴客樓去的人很多,想要挨個排查也做不到。”小舞輕聲說道:“既然是早就訂好的引蛇出洞。就索性放開一點。金人來的再多,也不可能比我們的人手更多。只要保護好了辛知府和夫人。金人的陰謀也就不攻而破了。”
韓風點了點頭,看著秦燕說道:“選好地方了嗎?”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也只有秦燕才能聽得懂,她笑嘻嘻的答道:“早就已經選好了。不過……韓大人,是不是殘忍了一點。”
“殘忍個毛毛。”韓風沒好氣的一骨碌翻了起來,十分瀟灑的把搭落在額前的發絲一甩:“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對待自己的同袍,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韓風大手一揮,高聲叫道:“走,不想了,先去貴客樓備著去。”
“今天的貴客樓,肯定不是一般的熱鬧。”歸塵看著窗戶外邊走過的人們,充滿期待的說道:“我現在就想去貴客樓了。”
沐謙心已經換好了衣服,她常用的那支琵琶也已經安放在盒子里,今日是范香玉的生辰,沐謙心特意換了一身紅衣,長裙如云,紅衣如火。
而她那張略帶著一點點冷艷的臉龐,卻像是火焰中綻放的冰山雪蓮。叫人愛慕不已,卻又不敢靠近。
“我們也要去早一些。”沐謙心看了看外邊站著的哈大霸和金大偉,低聲吩咐道:“你們兩個送我們到了貴客樓,便可以回來了。無論貴客樓發生什么事,你們都要等到風平浪靜之后,再來接我們回去。”
哈大霸和金大偉齊齊點頭應了一聲,卻絲毫沒有懷疑過,要是沐謙心在貴客樓失手的話,她們要怎么樣才能回來呢?
歸塵看著這兩名彪悍的漢子,雖然他們的名字都是漢人的名字,可是歸塵卻是心知肚明。哈大霸和金大偉都是女真族里的好手,尋常宋軍,就算二三十人困住他們,也攔不住這兩條漢子。小姐既然已經決定不帶他們去,那就是有了更好的安排。
“不知道南府那邊到底是什么安排。都是聽人說那個朱紫衣是有幾分本事的,不過就憑他,也能跟我們小姐比嗎?呵呵,希望今天南府不要丟臉丟的太大。”
歸塵牙尖嘴利,能夠抓住損人的機會就不放過,看起來,這主仆二人,對樞密院南府,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沐謙心悠悠的說道:“不管怎么說,他們也是金人。能夠不出事自然是最好的。可他們真的要是失手了,也怪不得別人。”
歸塵知道小姐一向都是胸有成竹,便笑嘻嘻的收拾了東西,抱著琵琶盒子,快步跟在沐謙心的身后,在哈大霸和金大偉的護送下,朝樓下的轎子走去。
貴客樓,在紹興府也是十分出名的大酒樓。這個大字,它是可以當之無愧的。單單是二樓好了,就可以同時容納四十桌進餐,不僅如此,在二樓靠北墻還有一個長約三丈,寬約一丈多的戲臺子。平時,酒樓也會請來一些唱戲的、唱曲的、玩雜耍的來這里表演。
今日來的都是紹興府最有名的班子,絕非是天橋底下賣藝的可比。已經等候了很久的演員們,一個個都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樓,檢查著自己的樂器,亮亮嗓子。玩雜耍變戲法的更是小心翼翼的測試著工具,免得一會兒丟人現眼。
近百名紹興府娛樂界的精英們云集一堂,卻沒有一個人能夠上到二樓。
二樓的樓梯口,已經被博戈達親自帶人占據,六名精干的官兵,手按腰刀。他們和博戈達一起,看守著樓梯,無論是什么人,要上臺表演的話,都要經過他們的檢查。
貴客樓外,教閱房的男女細作三十多人,喬裝打扮,混跡在人群中,監視著過往人群里任何有可疑舉動的人。
而數十名紹興府的衙役,和五十名官兵負責貴客樓外的戒嚴。單單是從陣勢上看來,這座貴客樓,就算是數十名刺客來強攻,也休想傷到任何一人。
紹興府的官員大多都已經到場,沒到的只有監司的官員,辛棄疾早就已經和嘉王說過,監司的人還是留在那里好了。嘉王現在是金人眼中的香餑餑,一旦拋頭露面,引來的刺殺力度,天才曉得有多大,這么危險的工作,還是讓辛棄疾自己一力承當好了。
雖然少了嘉王和監司官員,二樓里也已經坐滿了一百多名官員。這些人個個都是笑容滿面,帶著禮物,帶著家眷,走到辛棄疾和范香玉的面前道賀。
“今天,辛世叔收了不少禮吧,要是劉御史能過來的話,彈劾辛世叔,就有文章做了。”韓風捏了捏鼻子,笑嘻嘻的對身邊的博戈滿說道。
博戈滿微笑著朝迎面走來的官員們點頭示意,一邊低聲回答道:“今年收的算是少的。嘉王在這兒嘛,這些官兒,大頭都給嘉王送去了。現在也肉疼的很,給辛大人的自然就會少一點。不過,這也是大宋朝廷的規矩。官兒的屁股都不干凈,大家就會怕了朝廷。因為你經不起查,一查一個準,誰都跑不了。官家說是要殺哪一個,都不算冤枉。”
“你也別說你辛世叔,就說你爹韓大人好了。你們韓府一個月的用度是多少錢?你自己心里沒個譜嗎?其實老百姓的心里很明白,當官不為錢,誰來當官啊?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難道說,黃金屋和顏如玉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你拿錢,老百姓不怕。怕的是你拿了錢還不干人事。若是你拿了錢,就給老百姓辦點事,那也就算是青天大老爺了。可要是那些拿了錢還跟老百姓對著干的,這不是逼著人家跟你拼命嗎?”博戈滿悠悠的說道。
“說得對。”韓風笑呵呵的說道:“做個兩袖清風的好官,不容易。但是想做個能辦點事的官兒,絕對不難。可以拿的錢,拿一些并不算什么。若是克扣官兵軍餉,挪用朝廷的救濟款,這樣的救命錢……那些人就該殺頭了。”
兩人說說笑笑,就看官員們已經安坐了下來,大多是按照品級和私交聚集在一起。
辛棄疾大步走到戲臺上,提高了嗓門說道:“諸位同僚……”
他一開口,有些鬧哄哄的酒樓就立刻安靜了下來。辛棄疾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接著說道:“今日感謝諸位同僚,在百忙中,來參加內子的生辰慶宴。人生匆匆,不過數十載而已。而我和內子,已經攜手半生。戰火連天,還是貶官為民,內子都對我不離不棄。今日,這一場聚會,是特意為內子而辦……”
范香玉微笑著站了起來,百余名官員齊聲鼓掌。范香玉是名門之后,舉止有禮。雖然年歲已經不小,可是那張被歲月滄桑了的臉上,還能看得出年輕時謹慎安穩的作風。她也沒有說話,只是朝著眾人示意之后,便坐了下來。
辛棄疾滔滔不絕的說了一通,酒樓這廂就已經把酒水飯菜流水似的送了上來。韓風提高了警惕,只見站在樓梯口的博戈達,在背后握起拳頭,大拇指高高挑起,便知道這些飯菜已經經過檢驗,絕對純天然無公害……
辛棄疾走了下來,坐在范香玉的身邊,端起酒杯跟身邊的人說笑喝酒。
這邊,戲臺上便走出兩個高瘦的男子,上身穿著灰布短褂,下身穿著青色長褲,腳踩黑色布鞋,頭發挽在腦后。
左邊那名漢子癡癡呆呆的模樣,沖著臺下傻笑,而右邊那個漢子卻拿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上上下下給眾人看了,空空如也。
傻笑漢子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又跳了兩下,兩手一攤,示意身上可是什么都沒有。隨即沖著臨近的一桌叫道:“哪位官爺賞個銅錢?”
不知道是誰,取了個銅錢出來,高高拋到戲臺上。傻笑漢子伸手接住,放在口袋里,詭異的朝眾人笑了笑,隨后將銅錢取出,丟在身后漢子的小盒子里。
啪,一聲脆響。
這群官員還沒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傻笑漢子便不停的伸手入兜,摸遍了全身,連襪子也沒放過。但凡他的手到之處,便有銅錢摸出,一一飛出到那黑盒子里。渾身上下,卻不知道是哪里藏了這么多銅錢……
“好……”隨著一聲贊許,滿堂的鼓掌聲便再度響了起來。
明天就下新書榜了,大家再給點力吧。讓我第一名下榜好不好。
所以,我堅定的伸出右手,高聲喝道:“要票。”
唔,要的理直氣壯,要的堅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