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權傾天下第五百六十二章內閣
彭時發了一陣牢騷,也就繼續把頭低下,埋首在公堆里。
到了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他終于又抬起頭來,很隨意的打了個呵欠,再又伸了一下懶腰,接著看看窗外的光線……春日遲遲,天氣極好,如果皇宮里能種樹的話,還能感受到徐徐吹拂來的輕風。
確實是很讓人覺得愜意的天氣。
今日不用去華殿上值,公務也差不多了,于是彭時向李賢問道:“怎么樣?不如散值了事吧?”
“可以。”
首輔和次輔都有一致的意見,于是各人紛紛起身,預備下值回家。
內閣事情很忙,而且,不論是否早朝,內閣總是在凌晨時分就入宮,然后一直參加早朝這樣的朝會,再和皇帝進行午朝,真正商議國事,而首輔或某個閣員,基本上隔幾天就會有獨對的機會。
很多國朝大政,皇帝會當面問他們的意見。
這樣的制度,也是從永樂年間就傳下來,當然,勤政這一條,是太祖高皇帝的遺風。
只是堅持下來的,也就是到本朝皇帝為止了。當今皇太子,也就是后來的成化皇帝,不再舉行午朝和會見內閣成員,后來內閣請求見面,所謂的萬歲閣老萬安等君臣問好之后,便即山呼萬歲,成化帝愕然,但萬歲聲一出,內閣也就只能告退了事。
事后彼此都覺得無趣,然后皇帝和大臣見面日少,就算是和內閣成員也是如此。哪怕就以是英明著稱的孝宗皇帝,在見大臣辦事這方面,也遠遠不如他的祖父。
現在內閣很忙,從早晨辦事到現在,閣員們已經覺得對得起這份俸祿了。
現在散值,還來得及到王府井或是東西兩市轉轉,換上便服,看看古董字畫,或是買個硯,看看今年的新紙如何。
一天之,只有在這個時候,內閣大學士們才是真正的有點兒悠閑時光。
等回到府,當然還有沒完的公務,門前有一長溜等著召見的大臣,身為大學士,這也是必不可少之事了。
于是起身的起身,喝茶的喝茶,整個內閣三間通透的大房間內,氣氛都開始輕松起來。
內閣之,輔助的閣僚和小吏都很多,這會兒看到大學士們都準備走,他們便很默契的進來,靠墻而立,等一會兒,大學士們一走,那些書和雜物,自然就歸他們收拾整齊,等明天大佬們再來了,然后可以直接上手就開始辦公。
正在這會兒,外頭有個青衣盤領的小吏進來,先到一名內閣書面前,低語幾句,那書一皺眉,臉上是老大的不情愿,但也只能到李賢跟前,身形略躬,用著一種不大樂意的語調向著李賢道:“閣老,外頭有兵部尚書年富,還有戶部尚書趙榮,一并來求見。”
“咦?”李賢很是奇怪,道:“他們這會來做什么?”
“不用問,”彭時接話,“一定是邊軍有什么事,這兩人才一起來了。我看,左右就是要撥款,不然,兵部和戶部一起來做什么?”
“老前輩說的極是。”大學士呂原站起身來,笑道:“應該是如此了。”
他是正統七年的進士,論起來是李賢和彭時隔了好些科的后輩,所以對兩人說話不僅是官職上的差距,也是科場后輩與前輩之間的那種特別的尊重。
呂原此人,溫厚守禮,從翰林編修,到翰林學士,再到通政司左參議,宦途順利,特別是任職侍講之后,得在御前和華殿講授經典,他是浙東人,但官話說的很不壞,人品也很得皇帝和太子賞識,所以入內閣加左春坊大學士,一切都是順利成章的事。
不出意外的話,此人在天順年間已經入職內閣,等將來太子即位,此人也會是一個要角。
所以,彭時對呂原也很客氣,點頭笑了一笑,便又問道:“那么,依逢原所見,該怎么處是好?”
“人既然已經來了。”呂原笑道:“似乎也不便不見?萬一要是有要緊的事……似乎也不便耽擱了?”
后人常奉承明朝的大學士就是宰相,當然,很多時候,連明朝皇帝和大學士自己,亦是如此認為。
但以實際來說,不必說禮儀,在禮儀上,明之大學士已經比真正的宰相差的老遠。在初設時,才是五品的低官,品階上更是差的太遠太遠。
所謂服朱紫,執天下之衡,禮絕百僚,這才是唐宋時宰相的威風和權力,明之大學士,從開始就先天不良,后來雖然提級到正一品,但先天不足,還是差的太遠了。
比如唐宋時,三省各有長官,位列三省長官者,才為宰相。
真正的辦事機構,不論是書,尚書、門下,都為宰相的直接下屬。至于六部,就是尚書省左右仆射的直接部下。
在唐初,只有侍、書令、左右仆射為真宰相,而其以左仆射為最尊,房玄齡,便是任左仆射二十余年。原因也極簡單,因為仆射執掌尚書省,直接的最有力的六部做為行政機構的下屬,國家政務,都賴左仆射領六部施行,所以左仆射為最尊,遠在書令和門下省的侍之上。
至于大明不設宰相,當然也沒有三省制度,所謂的內閣,和唐之三省的任何一省都不能相比,最少就六部來說,品級相當,權責不屬,明朝又沒有清朝所謂大學士管部的說法,大學士和六部尚書彼此分庭抗禮,根本不相統屬。
而六部之,吏部最重,號稱天官,吏部尚書權責之重,早期的內閣大學士根本無法相比,就算是后期內閣權重了,吏部尚書仍然可以藐視普通的大學士,根本不必把對方看在眼里。
原因也很簡單,吏部負責官員選拔,任命,調遣,最要緊的,就是考成。是卓異還是下下,官員的命運握在吏部尚書手,時間長久,吏部尚書當然權力極重,威望極高了。
現在的吏部尚書是元老重臣王直,此老脾氣梗直,性烈如火,資格只在胡瀅一人之下,象李賢、彭時之流,根本就是后生晚輩,所以六部之,內閣輕易也根本不敢招惹吏部。
好在,王直是官的自己人,隱然也是座主核心,和胡瀅一樣,都算是官們真正的后盾。除了這兩位,六部之算是可靠的自己人還有前兵部侍郎馬昂,因為曹石之變立了大功,馬昂加太子少保,遷工部尚書,此人能力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忠實可靠,算是官集團可堪信任的一員干凈。
至于剛上任的刑部尚書陸瑜,此人行跡不顯,尚且說不準。而兵部尚書年富,從工部尚書調任戶部的趙榮,便是不折不扣的張佳木的私黨,官的叛逆者了。
其實官依附宦官,在王振用事時已經不乏其人,就算是現在功成名就的王驥老兒,當年也是依附過王振,倒也沒有人說什么。
在官看來,王振不過一閹人,與政權無礙,一時為禍,長久必亡。
而張佳木這樣的勛戚武官權臣,全身都充滿了危險的味道,必欲除之而后快。年富和趙榮依附張佳木,真真是壞了大事,所以在官看來,這兩個異類也是必須除之而后快的。
可惜,張佳木的權勢越來越高,想除這兩個尚書,看來也是遙遙無期了。
除不掉,可以不合作。內閣之,平時就很少和這兩個尚書打交道,基本上是彼此不見面的狀態。
適才彭時的意思,干脆就回絕不見。正要下值的光景,兩個厭物過來,真真是討厭。但呂原的意見雖未直言,但也不可忽視。
畢竟是國朝大臣,體制相關,所以不能孟浪。
而且,此時前來,必定是軍國大事,不能因為一時意氣,以壞國事。
彭時畢竟是方正的人,雖不及岳正,但也并非以私怨壞國事的人,當下便吩咐道:“就依逢原所說,請他們進來”
“是,下官就去辦。”
一團歡喜,又被打斷,各人都是郁郁不樂的坐下,打量著門前的動靜。
誥敕房、制敕房的書舍人們也都過來,伸頭探腦的打聽著。適才說要下值,他們已經收拾東西,但一聲令下,要見兩位尚書,沒準還會有請旨的事,雖然他們負責擬誥、制,但有時也要代勞奏書,所以,一時半會也走不得了。
內閣所在,便是在淵閣內。
而淵閣在華殿后,以浙江寧波范氏天一閣為樣式仿造,上下兩層,青磚黑瓦,與宮別處截然不同,寓意是以黑水壓火,畢竟,這里是原本的皇家藏書處。
此閣面闊六間,高軒闊堂,前廊設回紋欄桿,檐下倒掛楣子,閣前鑿一方池,引金水河水流入,池上架一石橋,石橋和池子四周欄板都雕有水生動物圖案,靈秀精美。閣后湖石堆砌成山,勢如屏障,其間植以松柏,歷時二百余年,蒼勁挺拔,郁郁蔥蔥。
在此辦事,自是福氣,而此時此刻,就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年富在前,趙榮在后,兩位穿著大紅官袍常服,烏紗帽,玉帶官靴的尚書繞過閣前的水池假山,昂然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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