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說過,叫你不要去做這個什么副主任,你偏偏不聽,現在好了,背個處分……”
阮碧秀抱怨不已。
得到柳晉才受處分的消息,阮碧秀連夜趕回紅旗公社。
從阮碧秀工作的蓮花公社到紅旗公社,差不多有四十里地,班車又不方便,阮碧秀還不會騎自行車,硬是靠兩條腿走了幾個小時。剛一進門,來不及喝口水,就抱怨開了。
這也難怪阮碧秀生氣,那時節做行政干部的,背個處分可是大事。尤其是得罪了縣革委一把手之后由地區革委會點名處分的,等于是宣判了政治死刑。只要王本清在向陽縣一天,柳晉才就絕無出頭之日。
柳俊心里也是好一陣郁悶。
穿越之后,鬼使神差地影響了老爸,由技術干部轉為行政干部。原以為攀上了嚴玉成這位未來的縣委書記,日后老爸自會飛黃騰達,自己也可以撈個“衙內”的大帽子過過癮。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當然當然,嚴玉成也有可能還是會當上縣委書記,柳晉才遲早有苦盡甘來的一日。只是柳俊現在信心嚴重不足呢。天知道這次所謂的“稻田養魚”事件,對嚴玉成有何影響?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沒有自己的介入,就不會有“稻田養魚”,沒有“稻田養魚”,就不會有嚴玉成的記過處分。一個挨了行政記過處分的區革委會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是否還有可能在數年之后當上向陽縣的一把手,柳俊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很顯然,嚴玉成翻不了身,自己老子就更加想都不用想。
柳晉才比兒子還要郁悶,坐在那一支接一支抽煙,一聲不吭。
“你說你也是的,中央定的政策,人家都在宣傳,你為什么硬要對著干呢?這中央的政策,難道還會有錯?像我們蓮花公社,得到王主任的點名表揚呢……”
“你別提王本清,我聽不得他的名字……”
柳晉才悶悶地說道。
阮碧秀一怔,隨即扁了扁嘴,果然不再提王本清。
柳俊不禁樂了。
不管怎么說,老媽心里還是向著老爸的。
這時候,該柳俊出馬了。要是由得阮碧秀嘮叨下去,柳晉才發起火來,就不好收拾了。
“媽,你先坐下歇一會,我給你倒茶。”
柳俊討好地搬了個板凳放到老媽身后,又屁顛屁顛跑去端茶倒水。
“小俊真乖……”
阮碧秀接過茶水,臉色就要好看多了。
呵呵,柳俊可是老媽的心頭肉,這一番賣力巴結,效果立竿見影。
“媽,老爸心里不好受呢,你就別說了,好不?”
阮碧秀慈愛地捏捏他的臉,點了點頭。
阮碧秀就是這么個炮筒子脾氣,心中不爽,發泄出來就沒事了。上輩子四十年母子親緣,柳俊還不知道嗎?大姐見老媽不生氣了,馬上說道:“媽,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下面。”
雖然三爺崽都住在公社,平日里吃食堂,自己不開伙。這時候過了飯口,食堂早關門了。好在還有點面條。
“嗯。”
大姐手腳麻利,很快就弄好一碗面條端過來,還臥了個荷包蛋。
“小俊,你吃……”
阮碧秀盡管又累又餓,第一口卻不是自己吃,而是夾起半顆雞蛋,送到柳俊嘴邊。
柳俊心中一酸,眼淚就差點下來了。
久違的親情啊!
“媽,我不餓,你吃。”
“乖崽,聽話啊……來,吃了……”
到底拗不過老媽,柳俊張嘴咬了小小一口。看兒子吃雞蛋,阮碧秀比自己吃還要開心。
“哎,我說,干脆你也別做這個副主任了,還是打報告調回電管站去吧。干你的老本行,省心!”
阮碧秀吃完面條,提議道。
“不!”
柳晉才搖頭,語氣堅決。
“哎呀,你犟什么呀?得罪了王本清,你做行政干部還有什么前途?”
“我就不信,這向陽縣真成了他王本清的家天下,由得他一手遮天!得罪了他又怎么樣?難道還能開除我的公職?”
“好好好,也由得你!”
奇怪,阮碧秀居然并不如何生氣。柳俊細細一想,便即恍然。老子調回電管站,也就是個普通技術干部,晉升是不可能的了。
阮碧秀以前不同意柳晉才調到紅旗公社工作,主要是考慮子女上學的問題。如今有周先生教導,縣城哪個教師能勝過他的水平?
揭過了這層,到哪里上班還不是一樣?
柳晉才犯的這個所謂的錯誤,總不至于開除公職那么嚴重。
“這個王本清,看他囂張到什么時候!”
阮碧秀恨恨地說了一句。
“媽,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大姐,我們回去睡覺去。”
見阮碧秀不再生氣,柳俊識趣地告辭。
“小俊,今晚跟媽一起睡吧。”
柳俊頭皮一陣發麻,連連搖頭:“不呢,我要和大姐睡。”
他心理年齡四十歲,這個卻是萬難奉命。和大姐睡一個床已經相當別扭了。
剛一推開門,突然看到門口黑鴉鴉的站了好些人,柳俊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挑頭的那個是小舅,還有七伯,七伯母,小青姐,其他幾個也都是柳家山的熟人朋友。
柳俊又驚又喜:“小舅,你們怎么來了?”
“我們來送魚的,姐夫在不?”
“在呢……爸,媽,小舅和七伯他們送魚來了……快,屋里坐吧……”
柳晉才阮碧秀也是滿臉驚訝。
“成林你們怎么來了……啊呀,五哥也來了……快進屋坐……大家都進屋坐吧……”
一共來了八九個人,其中包括柳家山大隊的支書,也就是柳俊的五伯柳晉文和大隊長阮成勝。七伯挑了滿滿兩桶魚,都是炕干了的,怕不有二三十斤。
公社的單身宿舍本就不寬敞,一下子涌進這許多人,一時間擠得幾乎轉不開身。
“這么多干魚?啊呀,五哥,七哥,成勝,你們這是做什么?”
阮碧秀一迭聲地說道。
“華子,快倒茶!”
五伯已經五十好幾,擔任柳家山的支書好多年了。
“不用了,我們就是來看看晉才。搭幫你和嚴主任,我們柳家山大隊今年吃飽了魚,有兩千五六百斤呢。聽說你和嚴主任為這個事情受了處分?”
五伯一貫看重柳晉才這個最小的族房兄弟,柳晉才擔任公社副主任,他很是高興了一陣。柳家山終于出了一個可以在公社話事的領導干部,他覺得臉上有光呢。公社提出“稻田養魚”,所有大隊干部之中他最積極,親自選擇地勢好,引水方便的水田,親自挑選魚苗,親自擔任巡邏隊員,幾乎想將所有事情都一個人包攬起來,為的也是給這個兄弟爭口氣。“稻田養魚”大獲豐收,家家戶戶魚香四溢,自是人人交口稱贊,五伯也極其高興。未曾想縣里一個文件下來,嚴主任和晉才都為此受處分,五伯就想不通了。
“這都怎么搞的呢?我們農民多吃兩條魚,這縣里領導怎么就看不慣了呢?”
“五哥,這些事情說不清楚的。”
柳晉才一臉苦笑。
“還有,五哥,七哥,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這些魚你們都拿回去吧。縣里不允許呢。”
“什么話?”
五伯眼一瞪,生氣了。
“這又不是公家的,是我們十幾家兄弟親戚從自己分的魚里面拿出來的,哪個說不能收?自家的東西,愛送誰就送誰,縣里怎么啦?”
“是呢,這縣里也管得太寬了吧?上次小俊救了小青的命呢……”
柳俊頭皮又是一陣發麻,慌忙插嘴:“七伯,這個事情不要說了。”
唉,這個聽不得感謝話的毛病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改!
柳晉才其實是極豁達的,想想是這個理,哈哈一笑,也就不再多說。
“晉才,這個水田養魚,增加集體和社員的收入,是個好事情啊,群眾都擁護呢。怎么縣里偏偏不許呢?還說什么‘投機倒把’,又是什么‘唯生產力論’,‘資產階級思想’,縣里領導也不下來了解一下,胡說八道呢,這不是……”
“五哥,不要亂說。”
阮碧秀連忙阻止。
“我一個農民,貧下中農出身,我怕什么……好好好,我不說了,怕影響你們呢……”
“五哥,你也是老黨員了,黨齡比我還長得多,要相信組織呢。”
柳俊不由大是感嘆。老爸自己可不知有多委屈,這時又耐下性子做起五伯的工作來了。那會子的黨員,組織紀律性就是強。
“晉才,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都知道你和嚴主任做得對。我們支持你呢……”
柳晉才眼睛就有點紅。
真理,到底還是掌握在大多數人手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