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

第一八四章 “賢惠”背后是陰謀

若是聽旁人說起,老太太還未必會相信,但這晚晴卻是個最沒有心眼兒的,傻乎乎只知道用暴力行事。看她這模樣,顯然是忍了很久,恨不能直接將那金雀轟出去,偏又礙于自己主子的命令不敢亂做行動,一直熬到現在。

而這種事兒若是出現在別的屋里,可能性也不大,但出現在東廂房——照夢心以前的光輝記錄看來,還真有這種可能。

老太太皺著眉看向夢心,果然見她尷尬一笑,半天才諾諾地開口:“老祖宗,其實,其實您是沒瞧見她那可憐的模樣。那次她被銀雀掌嘴之后,臉上早已經傷的不能再看。她本也是容貌出眾的,如今這樣,也實在沒法子見人。我是想著……”

她微笑著,明顯表現出對金雀遭遇這等慘劇的同情:“她如今年紀也不小了,索性就留在屋里養著。若是真個放她出去,旁人見著她的容貌,只怕她,她……”

“唉”老太太聽了,真真兒的沒話說,若是這南宮府,人人都像夢心這樣菩薩心腸,又怎么可能還會出那么多的禍事?她緩緩吃下一塊蟹肉,這才沉聲嘆道:“你也是,旁人都已經要這樣對你,偏你還為她們著想。那個金雀人現在在哪里,晚晴,你去把人帶上來。”

“老祖宗……”夢心聽了這話,一下拉長了尾音。

她站起身又想要攔,卻被老太太揮手止住:“放心,我只看一看。若她果真已經悔改,我也不是那小氣的人。要我說,你也該得些教訓,這樣不與人計較可叫我怎么放心?這些天羽揚一直陪著你還好,若過些日子他忙于公事,你一個人可怎么辦?”

這話說得夢心低了頭,嘴巴動了半天,才撒嬌一般笑著憋出幾個字來:“瞧老祖宗這話說的,夢心就是這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我還不是一直好好活到今兒個了嗎?”

“好?”老太太聽著,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微嗔得瞪她,“你這樣還叫好?你被推下水的事兒可才過去,怎么就這般不長記性呢?要知道,有些人心懷叵測,不是你寬容對待就行的。我知道你最是看重名聲,可這樣下去,豈不是要苦了自己?”

夢心抿嘴一笑,沒吭聲。老太太知道勸她是不成了,只得嘆息了一聲,索性轉頭對晚晴揮手:“還不快去,讓她出來也給我見見。”

晚晴本來在旁還抽抽噎噎的,她難得流淚,即便是那次過年時候李冬巧的事兒,順帶也懲罰了她,打了那么些板子,她都忍著沒吭聲。可夢心突然這樣嚴肅的呵斥,卻把她給嚇著了。也許并不是單純被嚇,而是覺得自己的一片忠心,沒能得到主子的理解。

這會兒一聽得老太太這話,她越發縮著脖子不敢亂動。夢心瞥了她一眼,怔怔地停了一會兒,才無奈朝她擺手:“罷了,我也不是怪你什么,只是覺得你這樣落井下石,實在不是君子所為。這會兒既然老太太要看,你便去讓她出來吧。”

晚晴這才哽咽著應了,轉身往金雀屋里去,眾人隔著老遠,還能看到她一抽一抽哆嗦的肩膀,明顯傷心異常。不過她低著頭,長發擋住了臉頰,倒是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了。

雖然這一瞬間發生了許多事兒,不過他們這主位上的動靜并不算大,聲音也都是刻意壓低,而周圍的笑鬧卻是明顯放開,因此不過有一些愛管閑事的人看了一眼,其余眾人依舊吃喝玩樂,別提多高興。既然連老太太都已經吩咐了不必拘著,她們自然樂得輕松。

晚晴下去帶人的當兒,不遠處幾個小丫鬟喝酒喝得興起,已經開始玩起了擊鼓傳花,哄鬧笑聲不斷。其實她們也沒有什么正兒八經的鼓,只讓一人轉過頭去以筷擊桌,待得敲擊聲停止,那接到梅花的人,便要表演一個節目,或是說個笑話,否則就得罰酒一杯。

眾人都想著讓別人先來,又怕到了自己沒節目沒笑話可說,到時又要喝酒,越發拼著命地將花傳給旁人,一時鬧得氣氛越加激烈起來。

老太太看著她們,笑呵呵的也不做聲。只見那邊一個小丫鬟乒呤乓啷敲得正急,忽然停下,接著便聽到如雷般的尖叫聲和掌聲,手中拿著梅花的那一位只得站起,硬是唱了個小曲才能坐下。

這里聲音剛停,另一面幾個婆子也開始行起了酒令,再過一邊,幾個小丫鬟又開始打起雪仗,弄得頭發上身上全都沾滿了雪,好像剛從雪地里爬出來的一樣。老太太越看,心情越是高興,但樂極,反倒有些生悲:“你這里倒是好得很,只可惜……”

這話自然是對夢心說的,至于好得很,必然更是指當下的場面。老太太出生高貴,自小家中對于奴才的管教雖然寬厚,但畢竟更是嚴厲的。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主子就該有主子的端莊,因此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面,實在是不多見。

她老人家年輕時候瞧見這種樂事的機會不多,等到自己年紀大了,能夠做主時,每年過年便都會這般安排一陣,但那時候畢竟隔得遠也看的不真切。

再說,那些個丫鬟婆子都是事先精心挑選出來的,早已知道她的心思,說白了根本不是真的自得其樂,而是裝給她老人家看的。那樣瞧著雖然也喜慶,但畢竟少了幾分真實,少了幾分神來之筆。

只可惜什么,夢心心中知道意思,不過此刻卻不能順著這話問。萬一一會兒老太太又想起自己從前的時光,感慨時光流逝弄得沒心情,那可就不成了。

因此這般一想,她嘴上卻道:“瞧老祖宗說得,我這里哪兒好?哦,我知道了老祖宗定是覺得我這里的飯菜好,所以才說出這樣話來,不過孫媳這里的好廚子可只有一個,老祖宗可不能再來搶我的,否則我可不就沒飯吃了?”

她這話說得逗趣,卻沒有再提方才的事兒,老太太被她這么一鬧,一時也跟著將那念頭揭開。沒法子,人有時候上了年紀就會忍不住有些傷春悲秋的想法,因是一晃眼,時間就這樣悄悄過去,很多從前畫面縈繞在腦海,由不得她不傷懷。

不過她心志堅定,也不過是偶爾才會冒出這樣的念頭,當然消失地也很快。夢心不過一個打岔,老太太便又笑呵呵地打趣起她來:“是嗎?我還當你是覺得,這里有了羽揚,所以才好,讓我別和你搶大少爺呢”

“老祖宗……”夢心紅了一張俏臉,“您怎么又說起這個來了”

羽揚一直坐在一旁,剛剛老太太一進來他就已經發覺出不對,但那時候他忙著想要掩飾自己的尷尬,也就沒來得及問。連夢心都聽到晚晴說話的聲音,他自然更是聽到了。正因為聽到,他才覺得很奇怪。

按理說,晚晴確實是沒心眼兒大大咧咧的個性,但若是沒有夢心的同意,她卻是絕對不可能將什么話朝外頭說的。況且當時冬雪還在旁邊,又怎么可能不阻攔?

這件事已經很奇怪,但更奇怪的卻是后來。晚晴既然已經被冬雪拉了一把,自然就更加不可能這么沒規矩地亂插話,誰知老太太才一說起一個由頭,她就又忽然把金雀的事兒給扯了出來,她這究竟是想做什么?

或者說,夢心想要做什么?

這冷清月的事兒羽揚實在有些想不通,但她既然做了,便自然有她的道理。方才她一直和自己在一塊兒,這樣看來,此刻的這些對話,甚至是動作表情,應該是很早以前便設定好了的,只等著哪天出了事兒,便剛好直接拿來用。

至于金雀的事他雖然不知道究竟,但卻能猜個大概。看樣子,夢心是不準備再讓這個危險人物住在院子里了。她是想要徹底地整治了外人派在東廂房的細作,也許下一步,就是大少爺后院的細作,再下一步,就是整個南宮府內的細作。

他的眼睛看向夢心,忽然發覺她俏臉含春,眼睛閃著靈動和算計光芒的模樣,竟是那樣迷人。他微是一勾唇,不待夢心反應過來,竟驀地大手一揮,直接將她從一旁的貴妃椅上一下拉著起身,尚未站定,已經徹底倒進他的懷里。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別有深意的低笑:“怎么?老祖宗說這話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難不成你不是這么認為?我在這里不好嗎?還是說……”

慢慢地拉長了尾音,他整張臉一點一點往她貼近,眼看著他高挺的鼻梁就要碰上她的鼻子,他的唇也即將要碰上她的唇夢心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臉上他溫熱的鼻息,讓她連呼吸都快要停止:“還是說……你覺得我不在才更好?恩?”

“我……我我我……我不是……啊……”夢心沒料到他當著老太太的面,竟然忽的做出這種動作,一時慌了神,整個兒直著身子往后仰去,險些摔個倒栽蔥

幸好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感覺到自己的腰間被一只有力的手托起,免去了她和地面親密接觸的可能。她只覺得自己心跳的急,險些就要跳出胸口。迷迷糊糊地剛想要掙扎著坐定,就聽到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在她的耳旁咬牙切齒。

“白夢心你又利用我,當我不知道嗎?金雀出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你怎么會知道?”夢心沒想到他忽然在她耳旁說出這話來,一時簡直傻了眼。不過幸好,她此刻還窩在羽揚懷里,老太太年紀大了耳朵也不好,整個院子里又是笑鬧聲一片早就壓住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老太太本來坐在一旁,眼看著他們兩個打情罵俏,此刻還當這兩個小冤家當著她的面又開始說情話,一時高興地呵呵朗笑起來,卻不知羽揚正壓低了嗓子,忽的在夢心的耳垂舔了一下:“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我配合了你,你該當感謝我才對,說……你要怎么謝我?”

“我,我……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剛剛那些算計那些計謀,此刻被他的氣息這般一包圍,竟讓她的腦子也跟著不轉動。每次都是這樣不管她平日里是多么鎮定自若,只要一與他對峙,就必然會敗下陣來

她滿心的不服,不過卻毫無辦法。一時只得低聲求饒:“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你該知道的,我若不如此,金雀她……”

是了她就是非要用這樣的方式,羽揚心中是知道的這本來就是她,這就是白夢心的手段讓旁人永遠都以為她是個善良賢淑,大方寬容的大少奶奶,卻不知她只是一句話一個動作,就已經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這就是她就是他看上的她他又如何能怪她的利用?至少她雖利用他,卻還是為他著想,也絕對不會對他是壞心。更何況……

羽揚忽然露出一抹慵懶的笑意,每一次她的利用之后,他都會得到更好的福利,那他就算被利用一下又何妨?眼中看著她面若桃花的臉,此刻忐忑不安,顯然生怕他生氣。他的心情忽然更加大好:“這件事,你會補償我的”

夢心沒辦法開口,他說得補償,讓她覺得身子一顫,竟在當下就已經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熱力。

迷迷糊糊還沒回過神,竟忽然又聽他在旁喊她,聲音帶著可疑地笑意:“喂,夢心,夢心夢心你發呆做什么?喂,你不會現在就在想了吧……你知道,我說得補償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個意思……再說,金雀已經被晚晴帶出來了,你確定你還要這樣發呆下去嗎?”

夢心身子一僵,在聽到他前頭的話時,險些整個蹦跳起來掐他的皮但在聽到最后一句時,她整個人驀然驚醒,瞬間進入了“辦正事”的狀態,方才那一瞬間的真情流露,也一下全被憋了回去。

抬起眼,果然見到金雀臉上蒙著面紗,跟在晚晴的后頭,一步一步低著頭往這邊走來。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個子小小的丫鬟,臉上掛著笑容,讓人平白多了些親切感,正是夢心派去照顧金雀的。

知道今兒個院子里熱鬧的很,自己卻根本沒辦法踏出屋子一步,金雀心中簡直比一口氣吞了三四顆雞蛋還要難受自打那日自己被銀雀打傷了臉,她已經好幾個月沒能踏出院門一步,即便是在院子里頭行走,身邊也有大少奶奶的人隨時跟著,陰魂不散

論起長相,若讓她和銀雀比,簡直不知好了多少倍。這曾經是她自傲的資本,是她吸引大少爺的一寶。因她很早之前就已經明白,男人皆好美色,只要她有姿色,再稍加誘惑,這些男人早晚有一天要拜倒在她的裙下。

也因為有這樣的美貌,所以她才有信心,自己總有一天會得到大少爺的寵。

只可惜,世事難料,自打那日大少爺莫名其妙發了火,將她怒罵了一聲,又對大少奶奶說了好些個奇怪的話之后,她在大少爺跟前就再也不曾有過任何機會。以前大少爺來了,偶爾還會和她調笑幾句,可后來,他根本就是當做看不見她

她意志消沉,心中更是痛恨夢心,每日渾渾噩噩,只想著盼著要見他一面。

大少奶奶有了身孕,她以為自己有了機會,本想著借機勾引大少爺,讓她來伺候服侍他,誰料不僅這個愿望沒能達成,想要趁機害死夢心的計謀也因她自己的沖動而泡了湯,甚至害得她被銀雀打成如今這般模樣。

這個該死的賤人,她一定是嫉妒自己的美貌,所以打起來竟然毫不留情雖說大少奶奶之后也算是替她報了仇,直接將那賤人送出了府,她不能再待在南宮府中,主人是絕對不會給她好果子吃,但這樣的深仇大恨,讓她真想也一樣毀了她的容貌

她恨恨銀雀那賤人,也恨白夢心這個大少奶奶若不是因為她們的存在,也許她早就可以攀上枝頭做鳳凰了。

大少奶奶是救了她,可也是她害了她該死的白夢心,本來就是她默許自己勾引大少爺的行為,但大少爺的態度才稍稍一變,她竟然也就跟著讓她要安守本分,不許她再如開始那般行事,憑什么?

況且若不是她,她又如何會落到現今這種田地?

金雀帶著面紗,一步一步往這邊走來,越是靠近夢心和羽揚,她心中的怨氣就越是抵擋不住,滔天的怒火恨不能當場將她燒為灰燼。她的雙手顫抖,就連前頭帶路的晚晴都覺得不對,一時忍不住停下身回頭朝她看。

她身形一僵,但不過片刻,便緩緩軟下了渾身的肌肉。幸好面紗擋住了她臉上的表情,否則只怕眾人都要看清,她此刻的真面目了。

原本她低著頭走,倒是沒發覺有什么不對,可這一下因為察覺到晚晴的目光,讓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才走了兩步,她整個人便再次瞬間僵硬。那個一向講究規矩,講究禮法,講究世家風范的大少奶奶,竟然整個人窩在大少爺的懷里。

看他們的模樣,舉止親密,說話的時候都恨不能嘴貼著嘴

金雀整個瘋了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這是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她們不可以做的,如今這個平日里管著她們的人自己卻做了,她們靠近大少爺就叫狐媚子,而她卻可以當著老太太的面如此,憑什么?

論身材,大少奶奶這竹竿子的模樣,怎么能和她這樣前凸后翹的比?論風情,她自認比不上巧主子,但跟這個木頭人一樣的白夢心比起來,她絕對高了不知多少倍。論長相,大少奶奶頂多就算是清秀,和真正的漂亮二字,那是有絕對的距離的

這一瞬間,金雀早把自己容貌被毀的事兒忘了個一干二凈,滿心只有不服氣,只有怨恨,只有恨不能將夢心生啖其肉的沖動。

老太太正忙著將手中最后一塊螃蟹肉吃完,抬起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滿腔怒火的金雀。雖說面紗擋住了臉,但一個人的心情所反映出來的情緒,未必是要靠臉才能讓人感覺到,身上散發出的氣勢,一樣可以感覺出來。

本來就對她的印象不好,此刻一見,越發添了三分討厭。冬雪在旁看到老太太終于用完了,旁著人泡了一碗菊花茶來,由老太太漱了口,又用花茶洗手去了油,這才聽老太太道:“你就是金雀?怎么……見了自家主子,還不下跪行禮?”

自家主子?金雀心中冷笑,這白夢心算她哪門子的主子?不過就是她們想要刺探的對象,她們真正的主子,可比這等賤民出身的女人高貴多了。

老太太一句話說完,發現金雀竟然沒反應,眉頭皺得更深了,聲音也明顯帶了厲色:“你怎么回事?見了主子不下跪,還這般直挺挺地站著,是誰教給你的規矩?怎么,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不成?”

規矩?狗屁的規矩眼前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不就是一天到晚喜歡跟她們講規矩的嗎?結果她自己呢?她縮在大少爺懷里,這就是規矩?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不避嫌,這就是規矩?滾他娘的規矩

金雀越看越是來火,羽揚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怒氣,心中冷笑,索性一下將夢心摟得更緊,整個人都幾乎要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

夢心嚶嚀一聲,羽揚勾唇還不待說話,金雀已經忽的開口:“這就是大少奶奶的規矩?當著這么多下人的面,當著老太太的面,滾到大少爺懷里,做出這樣下濺的動作?看來今兒個,我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她心中激憤,早把什么都忘到了腦后,沖動的性子,讓她連“奴婢”二字都不知丟到了哪里去,開口便是你啊我的,讓老太太瞬間怒火沖天。

金雀話音剛落,老太太伸手驀地一揮,原本擺在她桌上的碗筷,已經乒呤乓啷掉了一地:“放肆你這刁奴夢心好心待你,你竟然恩將仇報說出這樣沒上沒下的話,你當自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