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雯一口氣跑到自家樓下,驀地怔住……這是二十五年之前的老房子,如此真切的就在眼前,紅色的磚都在外面露著,這是以前的營地樓房改建的家屬樓,看著真是無比的熟悉,周雯雯呆呆地看著,伸出手摸摸那些有些磨人手的磚塊,上面有斷裂的紋路,也有淘氣的孩子在上面用粉筆寫下的字,周雯雯端詳著,撫摸著,一塊,兩塊,三塊……一塊一塊的挨個磨過去,望著上面稚嫩而歪歪扭扭的粉筆字,摸著那些因為風霜或者摩擦而留下的凹陷痕跡,不知道為什么,眼睛忽然開始迅速濕潤。
做夢都回來的地方,如今真的回來了。
在周雯雯的眼淚即將飚出的一剎那,身后趙健康的聲音及時響起:“周雯雯,你在干什么?又想往上面寫我的壞話是不是?”
冷靜沉著的,周雯雯最討厭這兒聲了,回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趙健康,這個出爾反爾,反復無常的東西!以前明明對自己好的要命,好到她恨不得一腳把他踹死,讓世界太平,然而現在……他卻忽然跟變臉一樣,開始對她耍酷!
“我愛怎么怎么,用得著你管?”她惡狠狠地瞪著趙健康,過去也好,現在也好,像是家貓一樣膩人也好,像是現在這樣冷艷高貴都好,總而言之,他身上這種一如既往讓人討厭的氣質,卻是一點也沒有變!
她一轉頭,讓趙健康愣了愣,這小妮子滿眼的淚是怎么回事?他可沒有欺負她啊!
周雯雯氣憤的轉過頭要向著樓道里去,卻忽然聽到趙健康又說道:“其他的我當然管不了你,可是你什么時候又寫的這些?——以前的我分明都擦去了的。”
周雯雯很是驚奇,本能說道:“我寫什么啦?你一天不冤枉我是會死的嗎?”
趙健康站在她的右邊身側,一本正經地伸手,指著墻壁上的字,慢悠悠說道:“你自己看!”
周雯雯撅著嘴,很是不服氣的過去,探頭一看,果然見在趙健康小手捂著的上面,紅磚墻上很是囂張的留著一行字:“趙健康,王八蛋。”
多么醒目!周雯雯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氣,這一行螃蟹也似的字,分明是她的標志,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是這一手堪比張旭草書的“亂草”文字,小時候的周雯雯有一種錯誤的認識,覺得那些中規中距的字實在是太沒特點了,同學們里面凡是有鋼筆字寫得好的,她都要加以鄙視,認為沒個性,絕對不是嫉妒!
她很喜歡天馬行空,無拘無束,要橫著寫豎著寫,多么自由!
于是一直到長大,周雯雯那一手驚天地泣鬼神的字讓見過的人都會驚嘆,誰見了周雯雯留下的墨寶都會忍不住驚心,痛心疾首的很:這是誰家的孩子寫的,這字兒可得好好練練啊……
又有人一見立刻驚為天人,便向周父周母索要周雯雯的墨寶,周雯雯以為自己寂寞了二十多年,終于在這碌碌紅塵之中遇到了知音,剛要說一句“您別客氣”,卻聽對方嘀咕什么:這字拿回去誒我們孩子看看,一定要引以為戒。
簡直是周雯雯獨一無二的標志!
一看之下,聰明的周雯雯立刻就想反駁,張嘴便伶牙俐齒的說道:“做好事不留名……誰知道這是哪個不喜歡你的人寫的?你怎么能說是我寫的呢?亂寫亂畫是不道德的你知道嗎?誰跟你似的沒有公德心?我這么懂事,你少來栽贓,小心我向趙叔叔告狀說你冤枉我!”
她得意洋洋的,心里暗自下定決心,從這個時候起開始練習鋼筆字,一個周寫完一本鋼筆字帖,洗刷恥辱更嫌疑!
不料想趙健康聽了周雯雯的話,很淡定,那粉嫩俊美的小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種類似于“腹黑”的笑容,望著周雯雯冷冷一笑,挪開了自己一直捂著的小手。
周雯雯瞧著那幾個字,大驚失色。趙健康慢慢說道:“別人是做好事不留名,周雯雯你可不見得有這個好習慣啊?”
果然在那一行“王八蛋”下面,是周雯雯同學的落款大名。
周雯雯臉大紅,覺得自己很沒有面子,起碼她身體里是個具有成熟思想的大人,怎么竟然會在趙健康這種小屁孩面前矮上一頭?
她跺跺腳,說道:“這不是我寫的!”轉過身落荒而逃。
身后趙健康望著周雯雯的背影,小小的臉上才露出了愉快的笑容,轉過頭來望著那一行字,端詳了一會兒,伸出小手想要去擦,手指頭碰到那個“周”字,卻驀地又停了下來。
他怔怔地看著,沒有動作,卻忽然之間見剛剛逃走的周雯雯又殺了回來,沖到他的跟前,將他一推,惡狠狠地說道:“你敢去我家告狀的話,我就做掉你!”
說著,伸出手來,將那一行罪證連同“周雯雯”這三個光輝耀眼的字,一起毀尸滅跡。
周雯雯消滅了罪證之后,才心滿意足,打道回府,她沖到三樓自己家門口,望了望那綠色的門扇,小手伸過去,又有點不敢碰觸。
站了一會兒,她才從自己的脖子上將那枚鑰匙取下來,插進鑰匙孔打開,門“咔吧”響了一聲,便開了。
周雯雯邁步進去,一剎那,幾乎屏住呼吸。
眼前的所有……一一呈現在眼前,窗戶上的床簾是打開的,黃昏的陽光灑落進來,照的滿室的金黃閃爍,靠著墻邊的一張長沙發靜靜地躺在那里,另邊上配著兩個單人沙發,中間圍著一張擦得锃亮的茶幾,幾個老式的白色大茶杯靜靜地扣在托盤里,上面搭著一張手工針織勾花兒的防塵罩。
周雯雯將背后的書包順手放在地上,向前走去,越過客廳,左轉入內,就是她的個人小世界。
小小兒童單人床上,一只玩具老兔子歪頭攤手的躺在疊好的被子上,周雯雯伸出手,淚眼朦朧中,仿佛看到兔子黑色的眼睛動了動,有個聲音自腦海中響起:“嗨,歡迎回來。”
眼淚剎那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