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雯依稀記得這一幕，當時她不過是個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小屁孩，人家說什么就聽什么，全無心機，當然也不懂得反抗。趙健康小嘴如簧，向著周芳芳嘰哩哇啦一嘀咕，周氏立刻就全盤投降，后來周芳芳特意請了假，同齊淑賢一起，去了傳說中的HK風光了一番。而在可憐的周雯雯的記憶里面，除了迪斯尼樂園，其他的一切都不復存在。而小小樂園的影子，最后也跟動畫書里的影像貼合在一起，唯一提醒她真正去過的，是一張趙健康按著她的頭的相片，跟一個米老鼠的頭套，有兩只圓乎乎的耳朵那種，就是這碩果僅存的東西，因為周雯雯一日日長大，頭也漸漸大不再適用，不知什么時候，被她丟在了某個角落，而后就跟所有飛逝的時間一樣，消失無蹤了。

——若是不珍惜某樣東西，它是會不知不覺離開你的。這個道理，很久之后……周雯雯自以為自己是懂了的。

而那張相片，倒是安安穩穩存了下來，照片中趙健康同學對著鏡頭露出老少通殺的完美虛偽笑容，手豎起兩根指頭豎起在周雯雯小朋友的腦袋后面，周雯雯似乎發覺，便轉頭嘟嘴瞪眼，怒視他，于是，這表情自然是可圈可點的……難得趙健康如獲至寶的，無論換多少個名牌錢夾子，里面放的都是一張周雯雯的單人照，跟這一張，趙健康經常拿出來示人，他的本意是要宣揚自己的“青梅竹馬”，然而見者無不夸獎他小時候活潑可愛俊美無雙，而一致性的對那個被他魔掌丑化的周雯雯表示選擇性失明，偶爾有戴著眼鏡的仁兄留心到這可愛的小人兒，也會驚呼一聲：這小男孩是誰？長的丑丑的，小猴子一樣。

每當那時候周雯雯就表示自己很想報復社會。

要想站在趙健康那個妖孽身邊還能光彩奪目，那得是什么類型的啊，更何況周雯雯同學小時候的確是不怎么漂亮的……

甚至就在周雯雯壯烈的那一天晚上，那張照片，還安安靜靜地躺在趙健康胸前靠右襯衣口袋中的登喜路錢夾里。

言歸正傳，周雯雯同學弱小的軀體里裝了30歲的成熟女性靈魂，她立刻醒悟了趙健康這一趟來的蹊蹺，先前看齊淑賢的樣子，分明是略一驚愕，而后才補圓了回來。莫不是這趙健康過來假傳圣旨……她絞盡腦汁，隱約記起自己那一趟尚在懵懂期間的HK之行，除了趙健康唧唧喳喳在耳邊的聒噪，其他的時間大部分都是在睡覺，睡覺，不是睡覺，就是在迷糊的路上，偶爾睜開眼睛，除了趙健康那張臉，就是高高的樓，川流不息的人群，巴士，吵嚷聲不絕于耳，四處都是亂哄哄的，就算是睡著了都會覺得身子在車上晃悠……實在是苦不堪言，雖然未曾比得上慘痛，可也夠難受了的，如同被發配！

周雯雯見周芳芳在齊淑賢跟趙健康倆母子的兇猛夾攻之下，已經有了松動意向，頓時之間靈機一動，大聲叫道：“媽媽，我不要去香港！我要去外婆家！”

這一嗓子吼得十分大聲，頓時之間周家的客廳里面一片寂靜。

終于，在周雯雯的據理力爭跟堅持之下，周芳芳打消了請假的念頭，當趙健康穿著打扮一新，仿佛一個小小貴公子一般跟著齊淑賢登上飛往HK的飛機的時候，周雯雯也盛裝打扮了一番，頭上戴著小草帽，身上難得的穿了一件小小公主裙，周父在車內回頭看，苦口婆心的說道：“雯雯啊，你不是向來不喜歡去外婆家嗎，怎么這次主動要求去啊，先說好了啊，你要是去了，可不要呆一會兒又想要回來了，爸爸可是沒有空總是去接你的。”

周雯雯笑瞇瞇地，說道：“老爸，你好啰嗦，開車吧開車吧！我很想念外婆呢。”

周芳芳在副駕駛上坐著，有點驚愕，從反光鏡里看著周雯雯，果然是一臉的興奮，往常說要帶她去外婆家，也是會去的，只不過去了之后呆不一會兒就會嚷嚷著回來，外婆家在郊區，夏天里蚊子多，冬天里沒暖氣，周雯雯小孩兒心性，新鮮完了，就想要回家。

她主動說要去外婆家，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兩口子對視一眼，索性也是要去探望的，難得這小孩寧肯不去香港也要去外婆家，何樂而不為？

吉普車沿著大街，開往城外去，漸漸地上了大道，兩邊的高樓大廈逐漸變成了平原田地，周雯雯打開后面的車窗，小小的胳膊趴在車窗上，向外面看風景。

從周方方跟周延的角度看來，就是如此。然而卻不知道周雯雯如此做，是怕自己的淚落下來，是想讓風吹走她眼角忍也忍不住的淚花。

風吹動她的草帽，下面系著一條繩子，在下巴處打了個結，碎發被風吹得簌簌抖動，雯雯伸手，擦擦眼睛。

周芳芳說：“雯雯，小心風吹的頭疼，別吹太久。”

周雯雯答應一聲，說道：“噯，我知道了。”

驀地她仰起頭，探著身子向前方看過去，這時侯車子已經下了國道，上了一條沒有打柏油的土路，道路崎嶇不平，車子開上去，掀起一陣塵土飛揚，往日來的時候，周雯雯都會關好車窗，縮在車內，如今卻一反常態，周延說道：“雯雯，快回來，別掉出去！”

周雯雯不理，只說：“我沒事，我自己會注意的，你專心開車就是了。”

周延跟芳芳兩個對視一眼，莞爾一笑，都覺得周雯雯有些變了，可又說不清……

車子顛簸著進了村子，周雯雯目不轉睛地，目光從村頭的碑石看到里面的一座座房屋，一直到車子停在了一棵葉子有些發黃落了一地的大槐樹下，周延說道：“到了！”

一回頭，卻聽得后面“彭”地一聲，車門被甩上，周延大驚，叫道：“雯雯！”卻聽得周芳芳說：“在那！”

周雯雯小小的身影自吉普車旁邊撒開腿跑向那兩扇木頭的大門前面，門是虛掩的，她的小胖手在上面使勁一推，迫不及待地沖了進去。

周延急忙下車，剛關上車門，就聽到院墻里面響起周雯雯的聲音——

“外婆！”

稚嫩的童音，怎么聽起來像是要哭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