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第十四章 靈犀

沈婉站在庭院中錯雜的陰影中,第一反應不是去查驗,而是轉身向回走。

她從來都不是強力的戰斗者,面對能夠輕松潛入封禁嚴密的庫房、不知底細的對手,直闖過去,大概是最愚蠢的選擇。

現在,她除了身家性命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資本了。

半刻鐘后,沈婉和她的護衛,還有在此雇傭的兩名護院一起返回,一番準備之后,搶入庫房,但此時里面已經是一片狼籍,竊賊早已經遠走高飛。

沈婉盯著損失慘重的庫存,久久不語,她的護衛嘴里嘟噥著什么,在庫房里繞圈兒,至于那兩個有著“護院”職責的修士,對視一眼后,都是搖頭,已經下了決心。

“什么,你們要走!”

護衛的嗓音近乎尖銳,他盯著兩個臉上訕訕的護院,算得上俊秀的臉孔已經扭曲了,眼中更要噴出火來:“庫房里剛剛失竊,你們就要甩手不干,落井下石也不是你們這樣兒的吧!等等,莫不是你們……”

“沈良!”

在自家護衛說出蠢話之前,沈婉制止了他,輕輕搖頭:“不過是場生意,買賣自愿,是走是留,何必多言?”

這話是兩個護院比較愛聽的,他們受雇于隨心閣,原本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十分愜意,哪想到這段時間風云突變,隨心閣處處受制于人,生意一落千丈,讓人措手不及。北荒是個很現實的地方,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不少人離開,他們早就心中動搖,如今只是下了決心而已。

或許這行為不地道,但既然在北荒,風氣如此,也就無所謂了。而且他們也有底氣這么做,兩個一個是還丹初階,一個是通神上階,聯起手來,以沈婉沈良二人,未必能壓制得住。

奴大欺主,就是這么個道理。

兩個護院終究還是離開了,近段時間的薪俸被扣下,但相對于他們失職造成的損失,實在是九牛一毛。

沈婉一語不發,自顧自地清點一片狼籍的庫房,統計失竊造成的損失。沈良跟在她后面,看著混亂的庫房,便有些發憷:“這個,阿姐,咱們這回是不是要糟?”

沈良其實是沈婉的族弟,關系相當好來著,也因此在沈婉失勢之時,還能隨行左右,但他一直在埋頭修行,在為人處事上就缺許多功課。

沈婉微微一笑,道:“也沒什么,經由渾燎那回,真正貴重的東西,還是隨身放著,這里的東西,都是那些大件物品,任竊賊的儲物戒指再怎么不凡,也帶不走多少。”

“那就好!”沈良長出口氣,真是一個很好哄的年青人——僅就心理年齡而言。

沈婉并沒有表面上所顯示得那么樂觀,她非常明白,在北荒,生意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損益、貨源之類。如果她不能盡快找出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她也只能在不久的將來黯然收場,然后永無出頭之日。

她怎能甘心?

當沈婉在為日后的前途傷神的時候,余慈也因為與之相關的某件事撓頭。

他原本是在做晚課,處于深度入定狀態,可影鬼突然將他喚醒,將城中一出好戲指給他看。所指正是沈婉那邊的失竊案,而且過程上要完整得多。

“這家伙,打的究竟是什么鬼主意?”

自從那日“旁聽”了靈巫與賀五爺的對話后,余慈就對那個撒粉后逃遁的人留了心。雖說神意星芒未能成功深植,六個時辰后就消失掉了,可現在余慈有一個不眠不休的“搭檔”在,讓影鬼始終留一份心思在照神圖上,用最笨守株待兔的法子,終于還是把那位等了來。

余慈幾乎可以肯定這一位的身份,這個引動北地混亂的“大人物”,在照神圖的映照下,一舉一動都清楚明白。

余慈幾乎是看著他把庫房內價值不菲的寶物弄散了一地,確實有一個竊賊光顧的樣子。可事實上,這家伙的目的非常明確,剛一踏入庫房,便從那如山的貨物中翻找出一樣東西,貼身收好,似乎早就知道這玩意兒放在何處。

至于后面的動作,只是個障眼法而已。隨后,那人就像上回一樣,玩命地飛遁離城。

對此,余慈倒是可以理解,有那個莫測其深的靈巫威脅,換成是他,也要玩命逃離,更進一步,連今夜的行動都不會有。

至少,若不回來,就不會被他這樣的人物給盯上了不是?

余慈稍稍考慮,身形如幽魂般浮起,隨即為自己加持了一道出有入無飛斗符,這種符箓效果類似于五行遁術,可飛天遁地,分水踏火,也有一些附屬的隱身效用,憑此符,他迅速沒入石室土層深處,“百轉行館”的禁制,完全攔他不住。

追蹤靈犀散人,他有兩種方式,一個是親自去追,另一個則是放出心象,后者更便利一些,但距離有所限制,所以他還是決定親身前往。

憑借出有入無飛斗符的效力,還有照神圖的神妙,余慈在四通八達的地底通道中七扭八繞,速度飛快,比對方還要快出三分,照這個勢頭下去,不用半個時辰,他就能將那位截住。

可是截住了又如何呢?

直到現在,他還是好奇心占了更多份兒,并沒有一定要做出什么事來的意思。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人,也就是靈犀散人的名頭實在太響亮了,其本身修為不論,在三五年前,就是這個名字,便和傳說中的“黃泉秘府”聯系在一起,也就代表著一個隱秘且有帶著巨大寶藏的修行洞天。那是足以讓世間一切修士都為之瘋狂的目標,就余慈所知,包括離塵宗在內,都派出謝嚴、解良這樣的精英修士,不遠萬里前往參與。

可以這么說,靈犀散人勾連的,是大半個修行界的神經,如今的余慈,實在沒有資格摻合到這種事情上來。很能稍稍沾一點邊兒,就“后面”洶涌的人潮碾得連渣子都不剩。

余慈盯著照神圖中的影像,有些難以決斷,所以,他干脆就這么跟下去,看看那位究竟是什么打算。

不知不覺,余慈遠離了陰窟城的范圍,前面的那位仍然沒有停下的跡象,而且,路線的變化更復雜,繞的圈子也更多,經過的更是大片少有生靈的死寂地帶,若非余慈對照神圖的操控非比往昔,說不定真要被甩掉。

估計著時間,已經快要到凌晨,余慈正犯嘀咕的時候,照神圖中忽又有了變化,單調的圖景邊緣,忽地冒出一團火光,同時,一個新的星芒寄生對象呈現出來。

在地洞里點篝火?還有比這更可疑的么?

果不其然,靈犀散人在這片區域一改之前復雜的運動態勢,直奔篝火所在而去,不一刻,便出現在火光映射范圍內。

“二哥辛苦了。”

篝火那邊,有人站起身來,笑瞇瞇起招呼,靈犀散人嗯了一聲,走到火堆旁,長出口氣,盤膝坐下。那人很是殷勤地遞上了特制的飲品、瓜果之類,顯然是早有準備,在此接頭。

獨往獨來的靈犀散人竟然也有同伴?

雖然在靈犀散人筆直沖向篝火所在地的時候,余慈已有判斷,但真等到事情發生,他簡直就是震驚了。靈犀那家伙不會不知道其身份敏感,更攜帶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這種情勢下,怎么可能與人推心置腹?

疑惑間,接頭那人一口一個“二哥”,叫得很親:

“二哥,那個玩意兒,到手了?”

“嗯。”

靈犀散人還是一樣的回應,態度多少顯得有些冷淡,不過接下來,他就取出一塊黃澄澄的東西,拋向了篝火對面。接頭那人沒想到靈犀散人會這么大方,一時間竟有些手忙腳亂,險些把來物撞到篝火里去。好不容易接穩了,他和遠方的余慈一起,看清楚了物件的真容。

這個黃澄澄的物件,乍看去像是一個做工粗糙的銅制雕像,輪廓模糊,分辨不清是什么東西,仔細去看,又像是在原本的雕像基礎上,再鍍了一層銅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痕跡。

接頭那人手中把玩,嘴里也贊嘆道:“二哥果然手段通天,我就不明白了,這是怎么找著的?”

“也沒什么,香料作用而已。”

靈犀散人神色淡淡,卻自有一番傲氣:“當初我被逼得走投無路,無奈將此物塞到隨心閣一眾貨物中間,以期瞞天過海,而之前我就在玄銅之外涂了一層‘和合沉香’,此香無色無味,但與同樣性質,煉法恰好相對立的‘和合浮香’相接時,就能生發出獨特的香味。

“在三家坊,我將‘和合浮香’灑在沈婉衣裙上,只等她接觸這批貨物,便沉浮二香結合,就算玄銅藏在她儲物指環里,也瞞我不過!只是沒想到,她竟然就放在倉庫內沒動地方,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接頭那人忙大拍馬屁:“二哥在迷香一類的造詣上,果然是獨樹一幟……”

靈犀散人微微一笑,隨手從篝火邊上拿一根樹枝,撥弄兩下,讓火勢更旺,然后方道:“老七,這段時間聽你叫我這么多聲二哥,我也要教你一件事。”

接頭的老七一怔:“什么?”

靈犀散人輕描淡寫地道:“這種‘和合沉浮香’,若再沾一點蜂蜜,混上火煙,其內蘊的毒性就會立刻激發,讓人全身發軟,筋骨酥麻,用在漂亮女人身上,那是恰到好處、別有氣氛,可用在大老爺們兒身上,卻是明珠暗投,無聊得很了。”

話音未落,咕咚一聲,老七一頭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