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慘叫,沒有轟鳴,連交擊的聲音都沒有。
已化為白地的園林中,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寒芒破空的哧聲長音里,成為眼前妖異情景的唯一點綴。
隨著園林邊緣虛空扭曲的程度不斷加重,重器門的修士已經調整了陣形,由兩人突前,三人居中,四人殿后,形成一個塔陣,適合聚力攻擊同一目標。
而在寒芒抹過的瞬間,當頭兩名披甲修士便身分四截,瞬間張開的護體真煞、符紋光壁沒有半點兒用處,之前扔出來標槍同樣被斬成數段,寒芒摧枯拉朽一般從殘尸中間穿過去,全無停滯,以本來的斜線,擊穿了整個陣形——只要擋在這條斜線上的,一律兩段,全無例外!
馬長老位置居中,他的視界一片血紅,那是旁邊同伴充沛的氣血毫無準備也毫無保留地噴射,也將他漆黑的重甲染上了同樣的顏色。即使隔著厚厚的金屬層,他似乎也能感覺到那燒灼的熱量,與之同時呈現的,是直刺骨髓的鋒銳寒意。
寒芒擦著馬長老盔甲的邊緣抹過去,又將后面一排的某個倒霉鬼切成兩半,然后繼續向前,直至消失在更遠處的虛空中。
“啊,啊……”
張開嘴,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巨大的荒謬感捆住了馬長老,他無法理解,就是剖開一張紙,也要有點兒糙邊兒吧,也要有點兒阻力吧,可那寒芒,開始是什么速度,消失時還是什么速度,中間被它切割的人體、甲胄、投槍等等,則像是毫無實質可言的幻影,寒芒過處,就是分崩離析。
他有點兒明白了,鋒利、鋒利,只有無可抵御的鋒利,才是寒芒唯一的屬性。
他應該慶幸,寒芒是斜著過來的,與地面錯開了好大的角度,所以,此時地上的殘軀才是八塊,而不是十八塊!
“他發不出第二劍!”
雷公臉女修就在他側后方,發出急促的呼嘯:“這是他盜取了符印的力量,以小搏大,現在不可能再有余力……”
馬長老如夢方醒,身畔,女修已經化為一道電光,超了過去。
然而前方的虛空扭曲程度,使得再快的速度也難有用武之地,女修所化電光還是慢了下來,此時馬長老也在吼嘯聲中沖了上來,古銅的面甲上還沾著血跡。手腕一翻,又是一桿投槍出現,嗚嗚聲中,破空飛射。
投槍的符紋展現的是強勁的腐蝕力量,刺中目標之后,可在瞬間將其蝕化為一縷青煙——然后余慈真的變成了煙霧狀!
投槍穿透了他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他只是對兩個撲來的修士露齒一笑,隨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融進去了!”女修盯著那在閃爍中,漸漸虛化的身影,喃喃說話,“不是破解,也沒有控制,而是融進去了。不,這就是控制符印的先兆,要通知門主才成!”
馬長老別的沒聽懂,最后一句則沒有疑義:“那快……”
話音驀地斷絕。要想朝另一片虛空中的門主傳遞信息,別說還丹修士,就是步虛水準的也勉強,他們只能通過組合符陣做到這一點。本來符陣就分布在各人的甲胄上,只要六個人合力就可以,但現在……
他和女修怔然對視,一時竟是無計可施。
“誰對了?誰錯了?”
“婆婆媽媽的,是不是爺們兒啊!”
“誰知道!”
終于有了回應,答案還讓人啼笑皆非。余慈剛笑了一聲,卻是戛然而止,他五官七竅同時濺血,整個身子更是變得像是烤熟的大蝦,那是皮膚下的微小血管齊齊爆裂的緣故。
更深層的肌肉骨胳、五臟六腑也是扭結倒轉,現在余慈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拿著當大錘使,在大鐵砧上猛砸了幾百上千下,不管鐵砧如何,巨大的反震力完全由他一身消受。
再撞一下就死定了!余慈得出結論,服了幾顆藥丸后,又進入心內虛空,暫時將肉身的感覺屏蔽。
虛空中,生死符如實反應了身體的現狀,不但是外圍一些符紋分形紊亂,就是中央生死翻轉的核心符紋,也有些走形。但這些都在慢慢恢復,尤其是余慈將注意力完成放在生死符上,以心念進行觀想之際,形神自然契合如一,恢復的速度更是加快許多。
只是,心內虛空中還有一個存在,不容忽視,在狀況穩定之后,余慈很快就結束觀想,轉而將注意移往外圍虛空,漫天符紋分形之中。
此時,正好一次“大循環”結束,中央“封”字符紋閃爍片刻,便有一道犀利明透的劍光從中噴射而出,繞行天際。這可不是胡亂游走的,而是以極其流暢的態勢在拓印完整的符紋分形上,再描摹一遍。
細細看來,其內外先后、輕重虛實,莫不合乎拓印符紋的實際,沒有半點兒謬誤。
這正是那外來劍決,搶進心內虛空以后,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標榜自我的存在,吹噓符印的威力,當然,還有堅持其既有思路的正確。
這也難怪,畢竟是符印的作者來了么!
不過現在,余慈早用現實打敗了它:
“你還抓著這錯謬的舊法子做甚?你也看到了,現在可不是五劫之前,‘疊竅合形’的思路才是正途,符印的威力也不會削弱半點兒!反倒是按著你的想法,像我這樣的修士,用出一個符去,沒有抽成干尸,也要被天地的反制之力震死,完全不合實際!你也看到了,要不是我堅持把優化的符紋摻在里面,現在就可以陪你那主人一塊喝茶去了……”
劍光游走更疾,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符紋份形,之前那個吵吵嚷嚷,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聲音卻是再不復見。
一個五劫之前的老古董,偏又有著孩子般的小性兒,余慈真要叫一聲頭痛,這一位可是主動找上門來切磋符法的,本身實力強絕,真惹惱了,一翻臉余慈就要給斬成渣渣,他還非得“以理服人”不可。
“玄黃大人,做不做的你給個準信兒。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你要答應,咱們后面一切好說,若是不然,鄙人可沒有那么多條性命陪你去送死!”
余慈心中又閃過園林中那幕情形,面對這位玄黃大人的壓力,他堅持己見,用感應、統馭元氣、演化劍意等幾處已經簡化完畢的符紋分形代替了原有的那些,再用玄黃傳授的秘法,從第一層符印中抽取力量,催化符箓,以身代符,揮出那璀璨一劍。
威風是極其威風,然而以代符,在此秘境之中,與以身代天地又有何區別?
龐大的元氣流動除了帶來其本身的強壓,還成百上千倍地放大了符紋演化過程中,外界天地的反制力量——原本微塵碰撞般的力度,也能給放大成巨石砸頭的后果。
馬長老他們覺得寒芒鋒銳無匹,摧枯拉朽,卻不知稍稍一點兒反震,都會給余慈帶去千百倍的傷害,這也正是余慈重傷的由來。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符印收攏的力量遠超過余慈的力量,中間又缺乏一個有效的運轉中樞,否則以符法天然的“以弱馭強”的性質,絕不至于如此慘烈。
終于,那位原作者,難心可移地說了一句:“非要做么?”
“鄙人的性命再不值錢,也不該毀在玄黃大人你的親制的符印之下吧。”
“若非你是離塵宗的……”
對方的回應中不免有些悻悻的味道,但總算把改編權交了出來:“時間不多了啊,能不能快點?”
你也知道時間緊迫?想著這一位大發小孩子脾氣,將已經半成型的簡化符紋斬碎了百八十遍,余慈就覺得腦仁兒疼。
不過,有這一位在身邊,終究還是有好處的。不管這位大人的符法造詣多么有限,思維又是多么僵化,但對秘境符印的了解,世間卻無人能出其右。尤其是當初布置的時候,各種設計思路,更是將符印的奧妙完全展現在余慈面前,沒有半點兒遮掩。
余慈在心內虛空中不出去了,用了整整兩個時辰,終于將千萬符紋分形、億萬竅眼,簡化為實際的八千之數。雖然在現在的符箓系統中,這也是很荒唐的數目,但總算是能統計了不是?
在此過程中,雖然余慈再沒有觀想生死符,他的傷勢也在以能夠目見的速度好轉,特別是余慈思路通達之時,生死符也就轉得愈發歡快。這正是“玄元根本氣法”的神妙之處,引氣成符,以符馭氣,符法真氣渾然如一,又有觸類旁通之效,為世間其他先天氣法所無。
如今簡化的第一層符印,還是一個很不規則的形狀。有些關鍵分形已經接近完成,但有些還要細細推演才成……
便在此時,被打擊得說不出話來的玄黃,發出了警訊:
“小心,有‘影子’過來了。”
“唔?”
余慈驀地睜眼,因為引氣秘法而導致空茫的視界,此時略有好轉,只像是在眼前覆了一層印著符紋的厚紗,對周圍環境總算能夠目見。
然后他才發現,穿透第一層符印之后,秘境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天地之間,云氣聚散無常,似有殿宇高懸于云端之上,而在聚散的云氣之后,一股暴烈的劍意便如天外雷霆,碾壓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