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心莫名沉重,可清晰排列的記憶排在眼前,他還是要看的。
他看到當年的魔門修士,在黃泉夫人的支使下,沒有通過玄靈引,而是純憑計算——至少當時的魔門修士是這么說的,悄無聲息地鎖定黃泉秘府,沒有傳出任何風聲。
相比之下,早在數年前就天下皆知的二次開啟,簡直就沒法看了。
余慈也看到黃泉夫人在秘府開啟時機不成熟的情況下,將手下拋開,瞞過五岳元靈,穿過玄符錮靈神通禁域,進入黃泉秘府的最深層。
然后,他再次看到了擺放著無歸羽客尸骸的那處大殿——上一次見到,還是剛剛在星芒蟲的記憶里。
如果倒換一下角度,兩邊的記憶看起來大差不差。
然而,終究還是有差別的。
從黃泉夫人的視角來看,她是在關注無歸羽客的尸身……上那件玉盒。
這便是差異所在。
據魔靈的記憶,從它靈智生發,到被人發現,一直是在大殿的某個墻角位置,很不起眼。
可如今,玉盒卻是在無歸羽客手上,更重要的是,玉盒的蓋還打開了,顯露出盒內血漿似的特殊元質。
看到這幕情形,余慈也是心一動。
據趙相山的說法,這就是參羅利那轉生靈性所化。為進一步壓制參羅利那的轉生靈性,“混元匣”里的元質,更給煉成了某種液態法器,平時封閉在盒,祭煉并積蓄力量,用時才瞬間開啟。
如果趙相山所言屬實,混元匣最大的功用還是為了控制參羅利那轉生靈制,尋常不可能打開。
無歸羽客身遭魔劫,臨死之前,開啟此盒……
或許是自救吧。
借參羅利那轉世靈性所化元質,消解魔劫,這種元質,無限趨同于本源之力,又給磨消靈性,絕對是大補之物,且具備參羅利那的某些特質,若能成功攝取,對付魔劫,多少會兒作用。
可惜,無歸羽客失敗了。
也使得原本壓制轉世靈性的混元匣,有等于無。
算一算黃泉夫人進入秘府時間,距離無歸羽客死于魔劫之下,都有了快三劫、上萬年的時光,如果一直這么暴露在外,還真說不定會有什么變化。
況且……通過黃泉夫人細膩得過分的觀察視角,余慈確信:
在本應純粹的元質之,存在著一絲絕不應有的雜質。
也許,那是無歸羽客。
以余慈如今的見識,幾乎可以還原當時的情形:
重傷垂死的無歸羽客開啟玉盒,面對特殊的元質,欲以神意牽引吸收,然而遭遇魔劫侵蝕的神魂,觸及元質之后,反而激發了某種異變,被倒吸進去,就此神魂絕滅,僅存的那一點兒靈明,也淹沒在元質之。
余慈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判斷:
實是黃泉夫人的觀察方式,實在是太過獨特細膩。
其法仿佛可以映照大千,沒有任何細節能逃過她的觀察,而且每一個細節都有特殊標識,細致敏銳得讓人心頭發堵。
如此周密細致,尋常修士,洗煉陰神之后,集精力,也能做到。
而在還丹上階,紫府元神顯化之后,更是容易。
但這般不論大小、粗細,都要弄個清楚明白,也實在很麻煩。就算人的記憶潛力無窮無盡,可垃圾信息太多的話,會使得神魂負擔沉重,遮蔽真正的靈光。
玄門向來提倡“專氣致柔,少思寡欲”,極端點講甚至是“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便由此而來。
魔門不講究這個,但役形勞神,總為不美,必須花費相當多的時間重新洗煉清理。
有些時候,遺忘是最好的方法,至不濟也要刻意埋藏起來,待長久閉關之時,再專門抽出時間,靜心梳理,自警自醒,如此方是修行的正道。
可黃泉夫人不然,余慈發現,就算是無歸羽客尸骸所在的大殿一塊尋常的磚石,在她眼,也是纖毫畢現,不是特別用意,卻自然映照,存入記憶之,實際呈現。
而對玉盒看似一色的血紅元質,她便能察覺出極細微的差異來。
神乎其神。
但不管怎樣,這種做法,已經悖逆了為人的常理,換個人過來,大概沒幾天就要瘋了吧……
回到黃泉夫人的記憶。
當時黃泉夫人既然察覺到有問題,自然近前,意欲拿起玉盒察看。
可祭煉為法器,又吸收了無歸羽客神魂的元質,在這時已經形成了某種特殊機制。
剎那間,十七道血光暴漲切割,仿佛是一只猙獰的昆蟲,舒展節肢
按照趙相山的說法,這十七道血光,是模仿參羅利那十七道長足,自具玄妙。
而當年的黃泉夫人確實了得,這樣突然的變故,仍然被她躲過,但玉盒也被遠遠打飛出去,落在墻角,重新閉合,內外封絕。
兩邊的記憶終于重合了。
若換了旁人,現在都可以來個“法器認主”,但黃泉此后什么也沒做。
可是,余慈卻在記憶的結合部,尋找到了更細致的交叉點。
那是一直渾渾噩噩的轉世靈性,靈智萌生之源。
余慈結合剛才從“星芒蟲”處得來的最早時期的混沌記憶,忽地明悟:
魔靈或許是受到了沖擊和刺激,莫名有了反應。好像是在……模仿?
吸收了無歸羽客的神魂,再加上黃泉夫人獨有的方式觀照,激起了參羅利那轉世靈性的反應……這就是本來絕無可能生就靈智的魔靈,突破桎梏的原因?
她這是給參羅利那添堵啊!
余慈從魔靈記憶了解到,這個詭異的存在,竟懂得碧落通幽十二重天,顯然是無歸羽客的意念殘留。
無歸羽客造成的變化,黃泉夫人進一步催化……
余慈完全不理解黃泉夫人做此事的目的,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目的。
畢竟缺乏了關鍵的情緒和相關思慮,黃泉夫人后續如何處理,余慈不得而知。
他只能是“跟隨”著黃泉夫人的視角,離開這處大殿,在黃泉秘府倘佯。
出了無歸羽客的葬身之地,五岳真形圖和玄符錮靈神通禁域,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威脅,
五岳真形圖的各個方位,她去過;
存放著黃泉秘府歷代修士的黑石殿堂,她去過,
埋藏著巨量法器、寶物的七座山峰,她也去過。
沒有重點,沒有目標,仿佛就是在這處秘府散步。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最后,黃泉夫人只是選了一塊空地,盤膝坐下,進入長考。
所思所想,不得而知,時間似乎再次停止流動。
余慈耐著心思往下看,也不由“撥快”了一些時間流速,總要有三兩天的功夫,那邊再起變化。
黃泉夫人神意擴張,似乎是陽神出竅,向上升舉,又分明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牽引。
頃刻間,虛空景象已大大不同。
仰頭去看,云端門華煥彩,字形奇妙,其后又有重樓天宮,綿延未盡,氣象恢宏。
正是碧落天闕!
余慈也是發怔。
人比人,氣死人。他當年手持玄靈引,還要經過幾番周折,才能見得此玄妙,黃泉夫人只是在黃泉秘府繞了一圈兒,沉思數日,就能做到,到底差距在哪兒呢?
更不可思議的在后面。
余慈心念,只在間十柱的牌坊之前而止,重樓天宮看著宏偉壯觀,難以親身體驗。
可是黃泉夫人,只是在牌坊之前停駐片刻,便是明光大放,徑直穿透了層層禁制,邁步入內。
碧落天闕內的景象,向她、也向余慈展開。
亂花迷眼,玄妙無窮。
黃泉夫人依舊是那般記憶法,余慈復讀都有點兒吃力,但也再次確認了,當年在東華虛空的那處天宮,確實是黃泉夫人本著碧落天闕而做。許多結構布局,幾乎就是照搬。
源頭竟是出在這里。
然而行不多時,前方路,突然有一個和尚轉出來,膚色微黑,神情嚴肅,擋住前路。
“佛法無邊,不渡無緣之人。”
乍見此景,余慈心里就是一抽,這個和尚、這副模樣,他太熟了:
十方慈光佛……魔靈!
雖說上來就拿出“佛法”,雖說當年的黃泉夫人,已經是妙辨無礙。
然而,這頭魔靈乃是十方慈光佛斬去的心魔念匯聚而成,具備佛陀之法力,更具備一切卑劣兇橫之惡意,哪有可能真正與人辯難?
沒說兩句,兩邊就已動手。
而這場斗法,完全就是一邊倒。
十方慈光佛魔靈神通廣大,據余慈觀察,最最起碼也是大劫法宗師的級數,黃泉夫人雖也是欲天魔的實力,還是遠遠不及,過兩個照面,出竅陽神便受了重創,幾乎要被擒拿,危急時刻,竟是施展分神之法,將陽神切出部分,擋下一擊,主體借此遁離。
也因此,從那一刻起,黃泉夫人的視角分成兩個。
一個回到黃泉秘府,一個還在碧落天闕,但迅速變得模糊起來。
黃泉夫人確實是吃了大虧,陽神主體雖然回返,然而十方慈光佛強橫神通,有枯榮輪回之力,隨滅隨生,破損根基,連肉身都受了牽連。
而碧落天闕之上,十方慈光佛魔靈本欲將其分神滅殺,可這時候,有人下令。
十方慈光佛魔靈合什行禮:
“遵佛母法旨。”
隨即攝了這一縷分神而去,這個視角也至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