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秀

第七十八章 重逢

第七十八章重逢

馬車行開了一段距離,李思懷從車上一躍而下,最后看了一眼雄偉壯麗的盛京,高大的城墻綿延不絕,一直消逝在視線的盡頭。

他的眼中流露了一絲的戀戀不舍,車隊從他眼前逐一駛過,二姑奶奶在中間的一輛車上探出頭來,喚道:“怎么下了車了?”

李思懷大步行到了姑姑的車旁,仰著頭笑道:“最后看一眼盛京,這些日子,真是跟做夢一樣。”

白李氏臉上帶了一抹劫后余生的慶幸,嘆了口氣道:“活著,比什么都強。”

李思懷亦是感慨萬千,誰能想的到祖父和父親,這兩個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會一夕之間被污做妖道,全國通緝呢?若不是……李思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懷里失而復得的玉佩,這是齊王殿下送還給他的。

他知道齊王這個舉動的含義,在公主府欠他的人情就此兩清了。

李思懷慶幸自己當時一念之仁,救了全家性命。

二姑奶奶見他發呆,忍不住催促道:“叫馬車快些走吧,趕緊回了家,再也不出來了。”

李思懷連連點頭,李家在那縣城之中也是一方土豪了,母親來了信,說是已經給二姑奶奶一家買了地了,四叔清醒以后跟個小孩子一樣,片刻離不開四嬸,兩個人現在倒是好的如膠似漆了。

只是,李思懷在重新登上馬車前,又望了一眼盛京,一直都沒有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這是他離開盛京唯一的遺憾了。

車隊因為帶了家私和女眷,行的很是緩慢,大半個月了才走到一半,這日,趕車的老把式披著件汗衫匆匆來尋李思懷:“少爺,這天太旱,得讓牲口歇歇了。”

李思懷看了一眼拉車的駑馬,馬嘴大張,鼻孔里不住地噴出白色的熱氣,馬身上掛了一層厚厚鹽霜,不禁點了點頭,笑道:“如果我沒記錯,前方不遠有個小鎮,就在那里落下腳吧。”

他頓了下,看了看老把式曬得漆黑的臉膛上不住淌下的汗水,補充道:“干脆今天提前安頓,讓師傅們也都好好休息一下。”

老把式大嘴一裂,滿臉的皺紋層層蕩漾開,像是菊花一樣盛開,笑道:“那敢情好,多謝東家了。”

得了李思懷的準信,一干把式都賣足了力氣,把剩下的水喂了駑馬吃了個飽,一鼓作氣,又行了一個時辰,終于看到了驛道邊上的小鎮。

鎮子里的民居俱是青瓦白墻,屋前房后遍植青柳,二姑奶奶見了也甚是喜歡,在客店打尖以后,帶了一兒一女外出踏青。

李思懷不放心,招呼了車把式們坐到了客店大廳里,給他們要了壺大碗茶,又叫了些鹵豆干,咸水花生,把車把式們答對好了,這才追了出去。

遠遠看到二姑奶奶母女三人興致高昂地站在街道一側,看著對面,李思懷趕緊奔了去。

二姑奶奶對他溫和的一笑,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把汗,笑道:“這一路上多虧了你這孩子,要不我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兩個孩子,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李思懷嘿嘿一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對面,那邊是個游醫攤子,一個布幡加上從農舍里借來的八仙桌,簡簡單單就支起了一個醫攤。

這里的鄉民很是熱情地把桌子團團圍住,時不時有人高舉藥方從攤子里擠出來,看那神色喜氣洋洋,似乎多年的沉疴一下就解決了。

李思懷好奇起來,暗忖,難道里面的是個神醫?

二姑奶奶看了一會兒,腰背酸疼,手撐在漣姐兒的手臂上,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們先回去了,你再多耍會兒。”

李思懷禮貌的應了,他也實在好奇,因了顧盼的關系,他亦是喜好閱讀游記一類的書籍,看到此等奇人異事,焉能再邁開腳步?

目送二姑奶奶行的遠了,李思懷大步上前,攔住一個剛剛看了病的鄉民,朗聲笑道:“大哥,你這方子能給我看看嗎?”

那鄉民剛剛看了病,心情大好,把方子遞到了李思懷手中,李思懷一見之下,大為稱奇,這方子上沒有文字,卻繪制了藥草的形狀,細致入微,連藥草葉子上的葉脈和鋸齒也清晰可見。

李思懷又注意到,這方子上一共繪制了四種藥草,每種藥草的數量又不一樣,有的四株,有的兩株。

他轉眼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之處,這里的鄉民大都不識文字,畫了藥草的形狀和數量,就能讓他們自己掌握藥物和用量,這個游醫,真是聰明絕頂。

李思懷幾乎要擊掌叫好,他懷著欽佩之情把方子慎重地交換鄉民,最后問道:“大哥,看病花了多少錢?”

鄉民咧嘴一笑,翹起了大拇指:“這大夫心眼好著咧,沒要俺的錢,這些草藥也是附近采的到的,咱們窮人家,哪里能看得起病啊,這下可好了……”

李思懷對被鄉民包圍的游醫由衷地起了欽佩之情,他心中起了結交之意,遂耐著性子等在一旁,一直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見鄉民都散了去.

他這才看清,攤子后的游醫不是一人,而是兩個主仆,其中一個一身白袍,長發隨意挽起,看他神情豪邁不羈,另外一個青衣小僮低頭收拾著筆墨,他只瞄了一眼就把視線挪開.

李思懷上前一拱手道:“在下李思懷,因慕先生高義,特來結交一番。”

坐在桌子后的白袍青年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李思懷這才注意到,這白袍青年雖然形態灑脫,面目卻頗為清秀,尤其下巴的線條,很是優美,竟然是個女子扮作。

一時間,他大是尷尬,囁囁著說不出話來,那白袍青年看他臉紅口燥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一拍身邊小僮的肩膀道:“看看,又是一個雌雄不辨的雛兒。”

那小僮專心收拾東西,對此似乎習以為常,頭也不抬地抱怨道:“三姑,你又欺負人了。”

這聲音,李思懷震驚當場,整個身體僵硬的一個手指都抬不起來,他不敢置信地盯著那青衣小僮,他低頭看不見臉面,從這里看去,那下巴的弧度,抿緊的嘴唇,再再表明,眼前的青衣小童就是他昔日的故人,兒時的玩伴,絕對不會錯

李思懷半晌方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艱難地開口,試探著問道:“顧盼?”

青衣小童把臉一揚,看清楚李思懷的臉面,臉上亦是驚喜交加的表情,語無倫次地道:“你,你怎會在這里?”

李思懷尋回了往常的鎮定,哈哈大笑道:“我帶著姑姑回歸故里,沒想到竟然在這里偶遇,走走,一起去酒樓聚聚。”

言談之間,絲毫不見扭捏之氣,竟是把顧盼當成了生平好友一般,他這番做派,甚得了陸三姑的喜歡,當下就收了攤子,三人一起,奔鎮中最大的酒樓而去。

陸三姑終究是個女子,并沒有仿效些大漢大呼小叫地要上壺白酒燒肉,只點了幾樣精致小菜,又要了淡淡的果酒,淺酌慢飲。

李思懷溫文爾雅地陪著她們,并不特意與顧盼說話,言談間問及行醫之事,面上的仰慕顯而易見:“三姑因何到此行醫,還分文不收診費?”

陸家三姑面色一板,故做嚴肅地喝問道:“哪個與你說不收診費了?”

一旁的顧盼無奈地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雖然沒有收取現銀,卻要了些飯食,鄉民生活辛苦,又哪里拿的出銀子?”

陸三姑咽了一口果酒,感慨道:“這些鄉民終日勞作,身上多有隱疾,若是平日里稍微注意下,到了老年也會好過許多。”

李思懷聽的肅然起敬,不禁給陸三姑連連斟酒,陸三姑酒至半酣,斜覬著李思懷笑道:“你以為我在救世濟人么?不過是賺些游資罷了。”

話罷,陸三姑撐起身后長幡,輕輕抖動,從桿頂又垂下一幕,赫然寫著天地神算四個大字。

顧盼捂住嘴巴吃吃笑道:“若是到了富庶之地,三姑就給人算命換取游資,那個可比做游醫豐厚許多。”

陸三姑被她拆穿,喝叱一聲:“你個小妮子,若不是靠著我這三寸不爛之舌,你哪里來的銀錢進的賭場,哼,又不曉得誰,把一身衣物都當的精光,還要靠我把你贖出來。”

顧盼臉頰粉紅,聞言也不惱怒,亦是打趣道:“三姑把我贖出來,只怕是不想自己洗衣做飯吧。”

李思懷聽的她二人互相拆臺,只覺得煞是有趣,對他們二人的旅途生活向往無比,同時產生了深深的疑惑,顧盼,怎會在此?

他張口欲問,一聲低沉的呼喚突然從他身后傳來:“盼盼”

李思懷看著顧盼一雙細長的眼睛瞬間睜大,滿臉不可思議,隨后她淚流滿面,那種委屈,是見了親人才有的表情,和方才見到他時的驚喜完全不同。

李思懷長嘆一聲,單手撐桌,長身而起,回過身來抱拳行了一禮,禮貌地喚道:“齊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