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令人窒息的悲哀……
林耀此刻覺得自己就是東郭先生,就是《農夫與蛇》里面的農夫,可是如今這世道,狼和蛇都偽裝得很好,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像個人物,只有在圖窮匕見時才展露猙獰。
這世道,還讓不讓好人活了?
難怪馬路上有人倒地不能攙扶,難怪大家冷眼旁觀有緊急事情的人求助,開車的司機都不愿意停下來載人送一程。甚至在網絡上聽一個導游說起,出國旅游時,在機場如果有老頭老太太跌倒在地灑落了行李,旁人最好不要幫助,只幫忙叫來工作人員或巡警即可,否則一旦對方身上或行李里查驗出毒品和違禁物,會禍及學雷鋒的好心人,到時候只能將你一個人丟在異國他鄉,哭死你。
這世道,就是讓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敗壞了!
林耀越想越氣憤,決定學習東郭先生寓言里的那位老人,狠狠的打擊教訓忘恩負義的狼,他不能讓這家人躲過懲罰,連以怨報德的病床上的老人,也讓林耀恨上了。
你再懦弱,再承受了兒子兒媳的無盡折磨虐待,也不能這么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啊,簡直是早就該死的老人,不論她本身有多么可憐。
林耀冷冷的看著這一切,不說話,也沒去奪回被中年男人搶過去的手機,心里盤算著如何懲罰這三個人。
不分善惡濫施仁慈顯然是錯誤的,林耀已經品嘗到了苦果,但當時的危機情況下,誰又知道自己出手幫助的是善是惡呢,難道做好事前,非得打聽清楚對方的品性和為人么?
一時間,林耀感覺頭腦有些發懵,聯想起自己家救治的災民當中,也會有一些惡人,或者說品行不那么好的人,難道這也錯了?
“不說話就想蒙混過關啊,美得你呢。”中年男人在女人的攛掇下,越發驕橫,“你撞了我媽,這件事情你別想脫身事外,一會讓醫院全面檢查一下,任何毛病你都要負責,直到我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出院為止,還要賠償我們的其它損失。”
面前的囂張話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般,聽不真切,林耀的瞳孔有些發散,沒有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依然在想著心事,這個時候他很糾結。
從小生活在父母倍加呵護的環境中,他所經歷過的不好事情也僅僅是小朋友和同學們的冷漠,街上行人見到他模樣的厭惡,以及羅家人的嫌棄和不遺余力的打擊,真正面對社會上的人和事,都是在這幾個月發生的。
經歷過苦難的他,從小就有的一些美好的想法,父母的悉心教導,讓林耀有了信念,這個信念是幫助更多的人擺脫痛苦,可此刻這種不公平的待遇,讓他的信念有些動搖起來,別人的幸福,別人的死活,真的關自己的事情么?自己真的應該承擔這種責任么?
“你說話。”中年男人顯然被林耀的態度激怒了,右手抓住他的衣領想提起來訓斥,“別一副死了親娘的樣子,你必須賠償。”
眼神一凝,林耀露出厭惡的表情,隨手一撥,將中年男人的手撥開,余力讓對方立足不穩,往旁邊退了幾步才重新站定。
“滾開。”冰冷的兩個字從林耀的牙縫里擠出來,眼睛里的陰冷讓正準備繼續發飆的中年男人心頭一震,不敢再繼續威逼,這個看起來很溫和的年輕人也不是任由人揉捏的主。
“上啊,二子,人家欺負了你媽,還跟他客氣什么!”中年女人在一旁煽風點火,雙手叉腰,那神態就如同舊社會窯子里的老鴇,正對著龜公頤指氣使。
被喚作二子的中年男人沒有聽他媳婦的,林耀陰冷的眼神讓他有些畏懼,他將林耀的手機塞進褲袋,掏出自己的手機開始撥號,邀集朋友來醫院幫忙。
病房里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除了中年男人小聲打電話的聲音,都沒有了言語,老人則躺在病床上假寐,偶爾顫抖的睫毛被林耀注意到,這老人在逃避呢。
“嗯,這個……”主治醫師站在門口,有些為難的望著房間里的情勢,她算是半個當事人,顯然在接診的時候就了解了一些情況,但此刻也不好發表意見,畢竟她也不能打包票證明什么事情。
“醫生,麻煩你打110。”林耀嘆了一口氣,心里做出了懲治這家人的決定,老人就算了,中年男女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既然他們想訛錢財,就讓他們破財吧。
房間里更加安靜,只有中年女人絮絮叨叨的說一些狠話,但氣勢明顯不足,還時常被她男人用眼神打斷,于是耐下性子等后援團。
林耀也沒有說話,之前已經見到女醫生隱蔽的點頭,這時應該等待110的警察來處理,跟這家恩將仇報的無恥之徒,他沒有什么話可說。
比110警察和無恥男女后援團先到的,是計程車司機,這位身體有些發福的魁梧漢子,一進門就嚷上了,“怎么回事呢,學雷鋒還被人訛上了啊,你們想咋滴?”
“兄弟,別怕,這社會還有王法,可不能讓這些垃圾得勢了。”司機大哥沖過來拍了拍林耀的肩膀,轉臉又沖床上的老人吼起,“老人家,可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啊,我和這位小兄弟可是救了你的命,醫生都說再送過來晚些你就沒命了,是這么對待恩人的么?”
老人的眼皮劇烈抖動了一下,轉瞬又恢復了平靜,假裝著熟睡,硬是沒睜開眼。
司機大哥明顯感覺到老人在裝睡,但對方是病人,他也不能動蠻,一時間也沒了注意,只能對著林耀苦笑,“兄弟,報警吧,是哥哥害了你,救人是我的主意。”
“借你電話給我。”林耀溫和一笑,這個直爽的東北人他很欣賞,“大哥你怎么趕來了?”
“還不是聽交通電臺報道的尋人啟事,有人說市醫院學雷鋒的人被人訛上了,我一聽就知道是你,馬上趕過來了,還有好多的哥的姐也正趕過來呢,為我們聲援。”司機大哥爽快的笑聲驅散了林耀心頭的陰霾。
林耀用計程車司機的手機撥通了易揚的電話,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后掛斷,這下事情不用他操心了,他繼續思索之前沒有相通的事情,連司機大哥的交談也一句沒一句的應付。
司機大哥也沒有繼續打擾林耀,心想是個人碰到這種情況都會十分郁悶,小兄弟情緒不好也可以理解。放過了林耀,他開始撥號,召集更多的同行來壯聲勢。
隨后陸陸續續有人趕到,110民警,中年男人的朋友,一大堆的的哥的姐,讓內分泌科住院部顯得非常熱鬧,連走道上都站滿了人。
司機大哥跟110民警講述了事情的始末,還將整件事的起因攬到了自己身上,說是他自己建議停車救人,才讓林耀卷入這起事件當中。
被稱呼為二子的中年男人名叫陳詩為,自稱是地稅局的一名干部,邀集過來的狐朋狗友也口氣很硬,想來在當地混得都很不錯,其中一個遠方親戚的城管隊員還跟民警套近乎,說同一個系統內的人好說話。
林耀沒說什么,被問及時自稱古南,身份證沒帶在身上,國人不隨身攜帶身份證的習慣民警也能理解,只是在調解時林耀一直不肯說意見,因為他要等人。
“事情說不清楚了,的士司機跟他是同伙,他的話不能作為證詞,可我媽是實實在在的受害者,現在躺在病床上等著醫治呢。”陳詩為見到民警良好的態度又有了底氣,“我媽是實實在在由他們送過來的,指認他是肇事者,這些民警同志你要秉公辦理。我們也不想多追究這個人的責任,只要他支付我媽的醫藥費就行,還我一個健健康康的老人就可以了,沒別的要求。”
聽到陳詩為的話,林耀有些氣結,對方這是訛定了他,想讓他掏錢治療糖尿病和風濕病呢。旁邊的主治醫師的話被陳詩為他們集體無視,根本不談糖尿病跟撞人之間的關聯,仿佛老人就是被撞出了糖尿病似的,連民警也只是調解,不說公道話,想來對方的身份在當地頗有能耐。
手機鈴響,林耀聽出了是自己的手機鈴聲,向陳詩為伸手,“還我手機。”
陳詩為仿佛吃定了林耀這個外來人,根本不理睬他,將褲袋里響著的手機直接關機,再放回褲袋,民警也仿佛沒聽見沒看見,依然在做計程車司機的工作,要他說服林耀接受調解。
正當一眾的哥的姐義憤填膺越來越喧嘩時,門外擠進來幾個人,“請問,誰是古南先生?”
林耀等的人有點姍姍來遲,但這名中年男人恭敬的態度,稍微平息了林耀心頭的怨言,他站起來,臉上沒什么表情,“是我,你來處理吧,這些人太糟糕。”
“是的,古先生,請您到外面休息,這里我來處理。”中年男人微欠著身子,恭敬的回答,引起周圍一片吸氣的聲音。
見到林耀依然坐在椅子上不動,中年男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想要全程觀看處理進程,回想起易家家主親自交代的話,頓時心里有些緊張起來。
“我是張克強,我的當事人有什么問題請與我溝通,律師馬上就過來。”離開了林耀氣場的張克強瞬間像是換了一個人,張揚和權勢立即顯露出來,讓兩名民警變得緊張起來。
“兄弟,這可能是個誤會,請原諒。”帶著謙卑笑容的陳詩為躬身走到林耀面前,將手機遞過來,遞過來之前還主動幫林耀開機。
林耀冷冷的掃了對方一樣,沒有說話,也沒接過手機,心里暗想這個張克強是誰,怎么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剛才吸氣的聲音他已經提到,想來應該屬于延吉市的知名人物,根本不用繼續下去,陳詩為就主動服軟了。
司機大哥走過來,接過陳詩為手里的手機,塞到林耀手中,“兄弟,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林耀起身,準備跟這司機大哥離開病房,卻被張克強恭敬的攔住,“古先生,您看應該怎么處理?”
“讓陳詩為和他老婆丟了工作吧,這種人混入公務員隊伍簡直是恥辱。”林耀的聲音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另外,估計這種人平常手腳不干凈,讓他們窮,最好是窮得揭不開鍋,其它的你自己補充,我不想再見到這些人。”
林耀話一落音,陳詩為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白。一直囂張的女人則撲了過來,嗆天嚎地的來抓林耀的手,“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我們錯了,求您了。”說完就要跪地。
林耀厭惡的甩開女人的手,對張克強略一點頭,招呼司機大哥,“我們走。”
“你們不能走啊,你走了要我老婆子怎么活啊!”病床上一直裝死人的老人坐了起來,扯開手背上打點滴的針頭,要下床來討饒。
林耀冷冷的掃了老人一眼,心里說不出來的厭惡,這種人只管自己家人的死活,竟然昧著良心誣陷好心人,是死是活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快步離開房間,一眾的哥的姐圍聚在林耀身邊走出醫院大門。
“兄弟,你認識陳克強?”司機大哥滿臉驚懼的盯著林耀的臉,聲音有些發顫。
“大哥,我不認識陳克強呢,是一個朋友聯系的,我今天才聽到他的名字,以前連見都沒見過。”林耀一笑,趕緊安撫這位好心的司機大哥,他可不想讓對方害怕,“對了,陳克強是誰?好像你們都認識似的。”
“哦,不認識啊。”司機大哥降低了聲音,仿佛松了一口氣,卻忽略了林耀跟陳克強兩人之間說話的態度,“陳克強是易家在延吉的代言人,名義上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黑白兩道都混得開,差不多算是延吉最牛的人吧,至少對老百姓來講是這樣。”
“陳克強是烏道的?”林耀有些奇怪,按理說易揚應該不會讓一個烏道上的人來處理自己的事情啊,“怎么你們的認識他?”
“不是,他不是烏道的人,但所有烏道的人都不敢招惹他,還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司機大哥的話讓林耀的臉色好了點,“他經常出現在電視上,還常常做出善事,延吉人沒有不認識他的。”
“哦,這樣啊。”林耀明白了陳克強的身份,心想易家在大本營怎么會選擇一個烏道人代言嘛,權勢肯定是一定要有的,至于烏道人對他的畏懼,只要看易家的武力水平就很好理解了,想來延吉的烏道并不猖狂,易家會將他們控制在很輕微的水平,不能讓自己的大本營被污了名聲。
的哥的姐都是熱情人,東北人的豪爽直率讓林耀很是喜歡,干脆做東請這些熱心的好人吃午飯,引起一片歡呼,這些的哥的姐也顧不得吃飯要損失收入了,沒有落下一個人,全部參加,給足了林耀面子。
吃飯的地點選擇在易家開的宏信大酒店,這是延吉市最高檔的飯店。一進門林耀就掏出易揚給的金卡,直接吩咐服務員給每個人送上一條軟中華,也算是彌補了他們幫忙耽誤的生意。
東北人不矯情,碰到爽快人他們更爽快,直接收了林耀的煙,十來個人圍著林耀熱乎起來,甚至有人提議下午不出車了,打電話叫接班的人過來取車,因為中午想喝酒。這個提議被所有的人附和,一時間所有的人都要酒喝。
在最高檔的酒店里,沒有點最貴的酒,大家選擇的是52度牛欄山二鍋頭經典系列,黃瓷瓶包裝,酒店價格也就498,在外面零售二百來塊錢,東北人對二鍋頭是情有獨鐘,林耀也就入鄉隨俗,品嘗了這種最具名氣的佳釀。
“今兒真解氣,那個叫陳什么什么的,之前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古兄弟的人一來,立馬就蔫了,看他丟了工作后,連咱都不如了,哈哈。”一個將酒當水喝的年輕的哥卷著大舌頭說話,端著四兩的玻璃杯跟旁邊的中年的姐碰杯,滿臉的紅光透著得意。
“大哥,今天也耽誤你們的生意了,沒想到做好事被狗咬,我敬你。”林耀端起酒杯,目光有些迷離,跟東北人喝酒,哪怕再被關照,十有八九也要鉆桌子。
司機大哥一拍林耀的肩膀,力量很大,打了林耀身體撲向桌面,快速調整才避免了跟桌上的菜盤親吻,“兄弟,這沒什么,我們這里哪個不是經常碰到這種事情啊,這桌子十幾個人,就沒有沒被訛過的。”
“可我們不能因為被訛了,以后眼見需要幫忙的人不出手啊。”司機大哥搖晃了一下腦袋,臉上笑得跟彌勒佛似的,“這世上,有良心的人還是更多,誰也有需要人搭把手的時候,咱們做到問心無愧就好了,偶爾碰到這種人渣,一笑而過。”
林耀心頭一凜,醉意迅速消退,司機大哥的話讓他驚醒,看到對方揮舞著肥碩的胳膊,那意氣風發的形狀讓人很是感動,生活就是這么美好,幸福就是來得如此簡單,幫助人,也算是幸福的一種吧。
人,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好了,些許的挫折和打擊,不能作為陰暗和墮落的借口。
想到這里,林耀感覺眼前一片通明,心中原有的信念再次堅定起來。是的,以后要向司機大哥學習,就這么快快樂樂的生活,過自己的日子,做想做的事,但求問心無愧,做一個簡單而快樂的人。
這一刻,林耀前所未有的對自己未來人生有了清醒認識,肆意妄為又如何,只要自己秉性純良,這種生活態度會過得更好。一些以前的顧慮,一些對名聲的計較,都隨著司機大哥的暢笑消散,再也沒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