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總侍是誰,憑甚讓我家少主人去見他,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不過是個供人差遣的侍從罷了,若當真想求見我家少主人,便該親自恭敬的上前來。”
未等晏亭回話,那頭晏忠已經粗聲粗氣的頂了話回去,語調甚是不滿。
來人聽見晏忠的話,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沒變一變,只是對著晏亭躬身道:“我家總侍說他與您有過一面之緣,想必您不會拒絕了他的邀約才是。”
說罷轉頭向身后那輛奢華的馬車望去,晏亭心頭一動,出聲道:“你家總侍是別夕?”
來人沉聲應道:“我家總侍說,上大夫定會第一時間猜到他身份。”
晏忠聽聞此言冷哼道:“怨不得如此囂張,卻原來是蒼雙鶴養著的那人,有其主必有其仆,倒也怨不得爾等不懂禮數。”
來人聽聞晏忠所言,面色依然固我,言辭平緩道:“我家總侍說上大夫心思縝密,為人溫婉,可這位兄臺卻未有上大夫半分風姿,莫不是兄臺并非上大夫門下之人?”
晏忠頓時噎聲,身后的曾貹乙掀了斗笠跳下馬車,伸手輕拍著晏忠的后背道:“鶴先生門下絕不養泛泛之輩,你占不不得便宜的。”
晏亭板臉道:“晏忠、勝乙,你二人先去車上侯著,我去去便回,切莫怠慢了卿玦兄。”
曾貹乙抱劍輕笑道:“少主放心,即便怠慢了夫人,也絕不會怠慢了五公子便是。”
聽曾貹乙此言,晏亭先是一愣,隨即出聲低斥道:“休得胡言亂語。”
曾貹乙聳聳肩膀,輕笑道:“我這話是替晏忠說的。”
雖曾貹乙搬出了晏忠,可晏忠也只是低頭垂目并不反駁,晏亭輕嘆口氣,是自己失算在前,如今又怎能怪別人胡思亂想,撫額緩聲道:“罷了,不好讓人家久候。”
說完轉身向方才心中嫌惡過的馬車走去,雖只見過一面,可晏亭總覺得別夕是高雅的,定不會選這等俗媚之物代步,大概也就是蒼雙鶴那廝為了炫耀他的財勢,即便下人出門也要乘坐此等名貴的馬車。
想到此處,晏亭不禁再次從心底把蒼雙鶴上上下下唾棄一番,師父這幾年心中對其日益畏懼,端看今日的馬車,便知蒼雙鶴也不過爾爾,定是師父走眼高看了他,如是想法之后,晏亭的腳步愈加的輕盈,心情大好啊!
那廂已經坐上了青蓬馬車的卿玦耳力了得,且晏亭等人說話倒也沒刻意瞞著他,自然聽見了晏亭對曾貹乙的叮囑和曾貹乙的調侃,只微微顰了眉頭,卻并未現出別樣的情緒,不過在晏亭問來人那請她相見之人是否是別夕的時候,卿玦還是抬手掀了車廂上的小簾子,從縫隙向外望去。
那輛馬車他方才也瞧見了,可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又細細的觀察了一番,隨即放了簾子輕微的搖頭呢喃道:“竟也乘了這樣的馬車來,當真不再是過去的那人了。”
說罷閉目倚靠在車廂板上,半晌勾唇自嘲道:“我又何嘗是過去的自己呢?”
揚手拽下了頭上的翠玉發簪,烏亮柔順的黑發瞬間傾瀉,低垂下頭之后,那張絕艷的面容便隱沒在發絲之后,眼依然閉著,眼角卻已經微潤,復又呢喃著:“看不見,倒也清靜!”
沉寂間曾貹乙暫時支開了晏忠,掀了簾子走了進來,看見卿玦此番模樣只是微愣,隨即表情恢復了平靜。
知曉曾貹乙進來了,卿玦卻沒有改換一下姿勢,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許久,曾貹乙才輕緩道:“他一直未曾離開。”
卿玦的眼隱在發間,看不清是睜著還是閉著的,輕哼道:“如今改叫別夕了,當真要與過往一刀兩斷!”
曾貹乙抱著玉首劍沉默了,卿玦突地睜開了眼,有淚痕沿著那玉白的肌膚緩緩流下,咬牙一字一頓的說道:“他既然已經是別夕了,我便不會認他,你叫他放心。”
即便面容被發絲遮擋,可那淚還是滴在了他身前的衣衫上,曾貹乙打眼掃了一下,隨即轉過頭道:“現在的他——過得很平靜。”
“與我無關。”
曾貹乙抱著玉首劍轉身,卿玦復又呢喃道:“先生當真待你特別,竟把符箓劍都贈給了你。”
“我便知道,早晚會與知道我底細的人接觸,卻是未料竟如此之快。”
聽曾貹乙的話,卿玦坐直了身子,眼睛并不看曾貹乙,只平緩的說道:“離開了這馬車,我還是我,你還是你,我們只是通過晏亭才有接觸的點頭之交。”
曾貹乙輕笑:“卻原來也不單單是我怕晏亭知曉此事,對了,他很喜歡你。”
方才還沉默的氣氛因為曾貹乙這話立刻變了味道,卿玦突地瞪大了眼,語調略高的說道:“別夕曾經也喜歡過我,可還不是為那個女子傷了眼睛,這是不同的,你莫要折辱我。”
曾貹乙挑著眉梢看著卿玦因為激動而微微漲紅的臉,輕笑道:“原來你還是在意了自己這張臉帶來的負面影響,晏亭他已經娶了夫人,你自管放心便是。”
這次換卿玦沉默,外頭被曾貹乙支走的晏忠回來了,老遠就喊著:“勝乙兄,你要的糕品我買回來了。”
曾貹乙看了一眼卿玦,方才那話他是真的如晏亭一般逗他而已,見他反應激烈,他才抬出了晏亭的掛名夫人,至于屠幼菱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比誰都清楚的,而晏亭對卿玦的曖mei態度他瞧得分明,那一雙明亮的杏眼中,見不到任何別樣的情感,那雙眼睛的主人只是漠然的看待了漸漸聚攏在他身邊的這些人罷了,如此倒也好,將來有一日等那雙清澈的杏眼發現了真相,沒有感情便不會難過。
掀了簾子走出車廂外,晏忠拎著竹編的糕品籃子走了回來,高聲道:“可沒怠慢了少主人的客人吧?”
曾貹乙回頭看了一眼面色依然微紅的卿玦,朗笑道:“怎么會,我這人待人接物可是比你好上太多了。”
晏忠輕啐了一口,把籃子往曾貹乙手中一塞,大聲道:“我愿本以為你是豪俠游士,卻原來也是個耍嘴皮子的,當真走眼。”
曾貹乙嬉笑一聲,并不接話,晏忠復又沉聲問道:“少主人還沒回來?”
提到晏亭,曾貹乙伸頭看了一眼距離他們并不十分遙遠的馬車,別夕會出來,大概是鶴先生有新的交待吧!
卻說晏亭步調輕快的走到了那輛馬車邊,方才尋她至此的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別總侍,上大夫到了。”
車廂內傳來溫和的聲音,“有請。”
來人聽聞別夕吩咐,抬右手挑了簾子,左手擎于身前道,微俯首:“上大夫請。”
晏亭看了看那下人,此人的言談舉止是比晏忠要謹慎規矩上許多,曾貹乙說蒼雙鶴門下不養泛泛之輩,雖不想承認,可晏亭知道,曾貹乙所言非虛,想到這點,方才的好心情一瞬間又消散了,緩慢的上前一步,卻不想竟聽見別夕輕柔道:“上次見面之時,上大夫心情郁結,此番竟更低落了,不知何故?”
聽聞此言,晏亭猛地抬頭,別夕坐于虎皮毯上,身邊有一方紫檀木畫幾,上方擱著幾樣反時令的果子,還有一壺泛著醇香的清酒。
此時的別夕身上還是那粗麻白色不束腰長袍,烏發一絲不茍的束于白色云巾內,臉對著晏亭,溫雅的笑著。
晏亭微微的偏了偏頭,隨后踏上馬車,似不解的呢喃道:“或許你這人開了天眼的。”
別夕輕笑道:“即便世上真有開天眼之人,那也萬萬不會是我。”
“若你沒有天眼,又怎知我此番是開心著呢,還是低落著?”
這是晏亭想不明白的,看著別夕的輕笑,她竟毫不遮掩自己心中的不解,下山之后遇上了許多人,那其中有像曾貹乙一樣的門客,可即便他時時陪伴左右,更有宗祠內的獨處,晏亭對曾貹乙也不能完全交心;自然更有像蒼雙鶴那樣的敵手,相處之時要小心應對,絲毫不敢分一點心神,可就是遇上只見過一次的別夕之時,能令晏亭全不遮掩了自己的喜怒與心思,有疑問不必反反復復的掂量,想到何處便說到何處。
別夕聽晏亭此言,伸手準確的取過桌上的果子送至晏亭身前,隨后為自己絲毫不差的斟上了上半杯清酒,勾著嘴角說道:“寫在臉上的情緒,許多時候往往是最會騙人的,反倒是舉手投足間不經意的動作更能準確反映了一個人的心思,你的腳步聲有過變換,興許方才還有些輕松,可現在卻是心中不悅的,不知何故?”
聽別夕如此解釋,晏亭輕笑一聲,盯著別夕臉上始終柔和著的表情說道:“倘若我說此番自己心情不好,是瞧見鶴先生隨便的下人都比我的要好上許多,心中因嫉妒而郁結,你可會笑我?”
別夕微微偏了偏頭,端起酒杯淺酌一口,隨即輕緩道:“先生手下能人異世不計其數,若上大夫當真為這點悶悶不樂,想必也不該受先生所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