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天下

第五十一章 卻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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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卻是故人來

頭頂紫金玳瑁冠、身披繡鳳金縷衣、足下軟底絲履鞋、腰間三寸錦緞帶、鑲金嵌銀綴寶玉。

這個時代。裝扮怪異以供人取笑的戲子并不常見,王宮中偶爾會有那么幾場,晏痕新故,晏亭不喜嬉鬧,避了那風頭,并未親見,自那人遠遠的出現在了大殿外,晏亭心下便想到了好一個花銷的丑兒,大概就同傳說中那些供王孫貴族的子弟戲耍的下人差不多的裝扮吧——盡管公子野是以翩翩風流貌著稱,不過在晏亭心中,公子野始終等同于一個沒什么膽量卻總要自以為是的鼠輩,誰讓他曾取笑過她呢!

總也算是有過交情的,盡管陰業先生那個時候說晏亭把那公子野嚇得不輕,可既然自己擔了這差事,招呼總是要打一個的,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堆了笑臉,看著那人由遠及近,步履沉穩的走上殿來,晏亭覺得自己的臉已經要僵住了。

王座上的睿王又挪了挪身子,許是雕花的扶手硌的身子不舒服。睿王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懶洋洋的坐起了身子,眼皮依然低垂著,似睡非睡的頹在上頭。

目前西申堪稱六國之首,公子野為西申儲君,身份自是不同,此乃央國的王殿,公子野攜手下人走上大殿之時,那臉上的表情到還算謙和,不過并不掩飾眉眼飛揚著自信,下巴也始終微微挑高著,并不四下張望,進了大殿便一直盯著坐在上頭的睿王。

未得近前,晏亭便聞到了那一陣濃郁的香氣,微微閉氣躲過了那香氣的侵擾,在晏亭心中,睿王才是脫不開脂粉香的男人,不過幾次接觸,晏亭并沒有在睿王身上聞到十分濃郁的女人脂粉味,只是一種散著魅惑的龍涎香,即便晏亭不想承認,可那味道會在強勢的撞進鼻翼之后縈繞在心肺之間,聞過之后,竟是透體的舒暢,不比不知道,兩廂比較之后,晏亭才覺得睿王還沒有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殿之上。公子野高談闊論,睿王散漫相對,此二人你來我往,與一干甲乙丙丁無甚大干系,不明就里的人覺得睿王的一國之主的氣勢完全被公子野給壓了下去,可細品之后,其二人之間對話環環相扣,公子野是想在言辭之間占了上風,睿王懶懶散散的幾句便撥了公子野的鋒芒去,若先前晏亭有所不解,如今倒是多少能肯定了心中的懷疑——昏庸的王者,也只是面上如此罷了。

又不是他鄉遇故知,哪里會有總也說不完的話題,睿王的表現與他平日的昏庸無異,兩個人話題結束之前,睿王偏偏還要當著滿朝官員同公子野道上一聲謝意,聽著睿王的謝,晏亭心中又開始鄙夷,這般不要臉的話都能說了,也只要睿王這樣厚臉皮的家伙能干出來!

“貴國女子當真不同,寡人甚喜歡。”

聽聞睿王之言。原本已經收斂了臉上輕蔑的公子野復又張揚了起來,氣勢高漲道:“大王若是喜歡,敝國到還有許多千嬌百媚的,改日野囑咐父王送幾個來給大王調調樂趣。”

一直垂著眼角的睿王聽了這話竟抬起了眼皮,漆黑的眸子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揚聲道:“姒夫人深得寡人之心,若還有同她差不多的,寡人定要重禮相酬。”

公子野揚聲笑道:“野素聞大王乃性情中人,如今見過,倒是傳言非虛。”

見到睿王這等表現,朝臣似乎都松了一口氣——這樣的睿王才是他們心目中的大王,唯大王不變,他們的安生日子才能繼續!也只有晏亭斜著眼睛默聲審視了睿王這等明顯過分的表現。

大殿之上只是簡單的照面,公子野雖說是打著私游的名義,不過睿王卻以其乃姒塔娘家人的身份要求以國禮相待,隨后自是少不得大擺筵席等應酬場面,這對于那些喜歡觥籌交錯、歌舞升平的官員來說,絕對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可是對于晏亭卻是為難,可是已經確定了她暫代盛康之責的身份,總也不好推脫,所以公子野站到她面前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已經沒了方才的淡然。

看著晏亭淺笑著的臉,公子野不解,似喃喃自語道:“本公子記憶過人,覺得上大夫面容頗眼熟,卻一時想不得何處見過,莫不是本公子也有腦子混沌的時候?”

晏亭眼角抽了抽,太行山桃花澗。并非任何人都能進得之地,盡管那個時候她也做男裝打扮,卻并沒有對自己的臉面進行過太大的處理,偶爾試試幾味小藥,把自己的樣貌弄得是難看了,倒不至于像現在這般的不堪入目,因此公子野認不出她倒也不值得驚奇——她如今還不如當初被他笑著的那會兒了呢!

瞧著公子野一頭霧水的模樣,晏亭突然想看看他知道自己真實身份又會是怎樣一種表現,即便自己有心相瞞,也是瞞不住眼前之人的,那個時候反倒要給了防備,莫不如眼前就這么直接的說出口看著效果要好,因此晏亭拱手作揖道:“不才乃太行山陰業先生之徒晏亭,小字流云,流云沒公子此等好記憶,卻似乎隱隱有那么個印象,好像當初在太行見過公子,似乎家師曾告誡過流云,曾有過對貴客無禮的做法……”

原本挨在晏亭跟前的公子野聽了晏亭這話,猛地向后一跳,隨即伸手指著晏亭顫聲道:“你便是當初那個——那個人?”

若是男人也可以用花容失色,那么眼前的公子野便是當之無愧的失了花容,看來自己在他的記憶中還算蠻深刻的。他樣子令晏亭覺得自己告之其自己的真實身份實在是個明智之舉,這人一直是一副驕傲的樣子——不過現在不是了!

坐在上頭的睿王似乎又來了精神,揚聲道:“怎的,公子識得寡人的上大夫?”

聽見睿王問話,總也是見過世面的,公子野很快收住了心神,不過腳下卻是又走了幾步,拉開了與晏亭之間的距離,躬身笑道:“先前曾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現在這么丑——恩,沒現在這么憔悴。野倒是一時沒想起來,如今聽上大夫提及,才發覺竟也算得上是個故人了!”

呸!還真是個臉皮厚的,也不過見過一次罷了,如今倒成了他的故人了,且又是在大央尚晨宮的大殿上說這樣的話,若被有心人士曲解了,她晏亭豈不也成了西申的細作,又要說她丑,先前那兩個出頭鳥就是睿王那她的樣貌說事給下了,她這口悶氣還沒找到出處,這公子野又一頭撞進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她晏亭是女子,逮到機會便要反擊回來!

心底不滿著,臉上卻把笑容堆擠的愈加的燦爛,她看得出公子野對她的防備,因此緩步上前,挨著公子野身邊站定,沉聲道:“回稟大王,臣先前確實曾同公子有過一面之緣,且妄圖與公子野有進一步的交往,熟料公子實在繁忙,竟未同臣告別便已經離開太行山,事后臣心中頗難過,卻未曾想竟有再見的一日,大王命臣招待公子,與公與私,臣定不負所望,今日定要與公子‘把酒言歡’,‘再續前緣’。”

晏亭那后面的八個字音咬得特別的重,眼角的余光微微掃過了公子野,并不出所料,公子野聽她此話之后,臉上的笑容有些凝滯,且腳下還在緩緩的往一邊移動著,晏亭嘴角一勾。好似當真與公子野有些舊交情一般,伸手便搭上了公子野的肩頭,并不出所料的引得公子身子劇烈的一抖,其后還在微微的顫著。

睿王歪斜著身子看著公子野與晏亭之間的反應,三年的時間,本來莊嚴肅穆的大殿因為他的刻意放縱已經不成樣子,細算起來,晏亭今日的舉止實在過于唐突,不過睿王卻由晏亭這刻意的舉止中看到了趣味的苗頭,半遮著的眸子中閃出了別樣的光彩,蒼雙鶴說話從沒有錯的時候,或許眼前這個面貌有些‘驚人’的干瘦男子真的會改變了他那以貌取人的習性——他甚是喜歡看見公子野那渾身戰栗的樣子,若是有機會,他倒是真的希望好生探究一下,公子野為何如此懼怕了晏亭的親近。

朝臣中有許多是盛康的私黨,先前已經得知盛康居然讓晏亭代為轉交帖子,看待晏亭的眼神已經不同,如今又聽聞晏亭竟然同公子野還有一段舊交情,急于巴結奉承的嘴臉一個個的毫不遮掩的顯露出來,睿王不出聲,他們竟就這么光明正大的圍上前來,好好的朝堂,此番竟有些像菜市場了!

一直默聲立于一邊的衛都慢慢的靠了過來,看著晏亭搭在公子野肩頭的手,冷哼道:“我原本以為這朝中也只有一個西鼎侯爺呢!”

聽衛都此言,晏亭抬起了頭來,這人對于她來說可謂印象深刻,上次睿王托辭不上朝,也就是此人叫的甚大聲,若不是張效給兜著,怕已經被盛康給治了去,如今這又揚了聲,這樣的人還能好好的站在如今的尚晨宮大殿,不可不稱為一個奇葩,不過此人忠肝可表,智謀卻缺,若她晏亭當真是西申的細作,便不會同公子野當著所有的人套著舊交情,且最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她若為西申的人,韓夫人又怎么可能讓她承了晏痕的位置呢!

不等晏亭出聲,那邊已經有人替她反駁了衛都,“衛都,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侯爺和上大夫豈是你這人能說得的。”

心中好笑,這些人上次還圍著她說風涼話,如今還是原來的她,可他們的態度卻是截然相反了。

“我這話就是這話的意思。”

雖然被人質疑了心頭不怎么舒服,不過晏亭明白這人日后定會是可用之人,若他再這么口沒遮攔,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先前睿王已經借故除了盛康的兩個黨羽,總要給盛康些顏面,怕這辱了大央宮威的毛躁武官也得不了好,眼波流轉,晏亭終于放開了微微戰栗的公子野,趁著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晏亭抬手便向衛都的身上掃去,也便一下,衛都就瞪大了眼睛,晏亭的手在衛都身上一轉便如方才搭著公子野一般的搭在了衛都的肩頭,聲音高昂道:“衛兄,同流云玩笑尚可,不過好歹有外人在場,這玩笑過頭了,被人笑話了去可就不好了。”

衛都張了幾次口卻什么都沒說出來,公子野在晏亭拿下手的瞬間連連向后走了幾步,倒是沒心思理會晏亭同衛都說了些什么,那些方才還要替晏亭同衛都理論的群臣這會兒面面相覷,今天發生了太多令他們反應不跌的事情,大概是安生日子過久了,反倒無法應對眼前總是變化著的朝堂了。

睿王身子微微向一旁傾著,胳膊支在王座的扶手上,自食指外四根手指微微蜷曲成拳,拇指豎起托著自己的下巴,不動聲色的盯著晏亭的一舉一動——能讓蒼雙鶴動過心思的人,絕不會像表現的那般淺白就是!眼前他那動作的看似隨意,卻絕不平常!

衛都是央國舊臣,央安王時期的大將軍,睿王即位后,本也打算重用他的,不過蒼雙鶴卻說若想令此人能有用武之地,天下未變之前,決不能委以重任!

睿王沉思兩個晚上,第三天找了個稀松平常的理由把他逐出了大梁,月前邊城動亂,蒼雙淺笑出言:盛康朋黨可去之,先前舊臣可招之!

衛都守在邊城附近,睿王以招其回王宮稟明消息之由招回了他,其后避而不見,衛都走不成,也便掛著虛名吊在了王宮中。

時日久了,睿王知蒼雙鶴告其外放的理由為何:衛都這人太過耿直,沒那些趨炎附勢,彎彎繞的花花腸子,這對于衛國盡忠來說是個上上人選,可若有心放養結黨營私的奸佞之臣,衛都絕對是一個絆腳石,若想保之,必先貶之。

這樣的人,如今閉嘴不再出言譏諷,絕對非幾心所愿,因此定是晏亭那看似尋常的伸手對衛都動了手腳,眼看著衛都的臉色慢慢由棗紅轉為青紫,睿王倒是覺得好笑,以前這衛都對他也要咄咄相逼,他是動不得怒氣的,一旦動怒,三年的頹廢隱忍便要毀于一旦,如今瞧著衛都吃了悶頭氣,總歸是個少年帝王,怎不覺得暢快!

晏亭見自己這一番話說出之后竟無人應答,倒是覺得有些無趣,睿王猜的不錯,晏亭怕衛都再說出更為過激的話給他自己招惹了麻煩,已經閉了他的穴道,如此他即便是想說也說不出的,而那眾臣被今日這換得甚頻的場面驚得各個散了心神,哪里還敢說什么去,至于公子野,他好不容易擺脫了晏亭,如今更是沒有自己送到其眼前供她攀‘交情’的道理。

睿王輕咳了咳,隨即對侯在一邊的張效慵懶道:“寡人昨夜同姒夫人累了一晚了,早些時候又跟玥謠生了氣,想歇著了,都退下吧,既然已經正式見過了,又不是西申王,只令晏愛卿好生招待了公子野!”

聽睿王此言,張效微微皺了眉頭,低聲應了,可瞧著睿王好像心情尚好,壯了膽子又補問上了一句:“大王,那晚上的夜宴……”

睿王換了個姿勢,眼神卻還是飄在晏亭那一干人的周邊的,半晌輕笑道:“也罷,許久不曾帶美人與眾朝臣同樂,今晚寡人不會缺席便是。”

張效看著睿王,眼底顯出一抹欣喜,那應著的聲音也歡快了許多,隨后高聲宣布退朝,那些膠結在晏亭與衛都周邊的視線才想到他們再一次忽視了睿王這個正主的存在,不過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大央王宮中聽盛康的吩咐,睿王之于他們來說也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裝點,即便發覺自己的行為失禮數,一個個也不以為意。

睿王離開之前,視線再一次若無意的飄在了晏亭那張實在討不得他喜歡的臉面上——其實他一直不曾仔細的看過晏亭那臉,第一次見的時候,只是覺得烏漆抹黑的一團,也便失了細端量的耐心,似乎隱隱之間看見那一團堪稱混亂的臉上有一雙異常光亮的杏眼,其后晏亭似抱恙般的總也垂著那雙眼,使得那唯一出彩的地方也不得見了,因此睿王心中便留下了一個殘次的形象——那形象毀了當年央安王甚寵愛過的女人盈姬在他心中那近乎完美的遐想。

再者睿王是個要求盡善盡美的人,旁的人站在他眼前,他皆是要從完美中挑出不完美的地方,而眼前的晏亭卻是要從一堆缺點中尋個可看點,睿王從來不覺的自己有那個耐心發覺了晏亭到底有沒有勉強可以稱得上美好的地方,不過今日經蒼雙鶴微微一提,睿王竟也生出了興趣,只那清淡的一眼便發覺了他曾經隱約見過的美目是存在的——晏亭此番正靠著衛都說著什么,那大眼閃著別樣的光彩,盡管距離不近,可睿王卻瞧得分明,恍惚間覺得單單是那雙眼竟勾起了他心中說不出的充盈,那眼生得比姒塔的靈秀多了!

恭送著睿王,趁著大家都未曾注意的時候,晏亭靠在衛都身邊低聲道:“衛都,好漢不該毀在口舌之快上!”

本來還暴躁不平的衛都聽見晏亭的聲音先是一愣,眼睛微閃爍了幾下便平靜了。

晏亭十分滿意衛都的表現,心下還要夸贊上一句:并非不可救藥!

那頭公子野遠遠的站在一邊抱怨道:“實在無禮,就這么走了,置本公子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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