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天下

第七十五章 若未遇先生

歷史時空先生

總以為即便是火燒了眉毛。曾勝乙也不會變變臉色,卻原來他也有緊張的時候,盡管那表情變化細微到幾不可查,但卻再清晰不過的泄露了他內心的暗流涌動。

晏亭回頭與曾勝乙對視了一眼,被曾勝乙逼著的初南聲音中又透出了得意,微開懷道上大夫這門客非比尋常,卻屈尊晏府門下,上大夫不會感覺奇怪么?”

并不去看初南,晏亭的眼睛一直盯著曾勝乙,方才幾不可查的表情變化在看見晏亭的視線后,出現了清晰的閃躲,初南的自信并不是無緣無故的,晏亭,嘴角綻開一抹笑,盯著曾勝乙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你,若你當真藏了別樣的心思,我等你親自告訴我。”

說罷別開了視線,看著初南那張俊臉上的自鳴得意突然垮下,晏亭覺得方才的憋屈倒也尋了個出氣口,竟感覺漸漸的放緩了滿心的燥煩之氣。

曾勝乙沉默著,他自從來到晏亭身邊。并沒有給晏亭出力,先前晏亭從扶缺那里得來了烏驪馬轉贈與他,已經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如他這種人,在乎的不是那等榮華富貴,若說烏驪之事已經觸動了他的心弦,如今一句簡單的‘我你!’,足以勝過虛贊千言。

曾勝乙的沉默并不出乎意料,晏亭倒也不再去看他,轉身躍下屋脊,告訴不要回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大踏步的走出了曾勝乙和初南的視線。

總也是個顯眼的地方,見晏亭的身影消失之后,曾勝乙頓時回神,四下探看,并沒有人注意這里,擒著初南飛快的行走在屋宇上,很快便到了他暫住著的院落,合了門扉,這里絕對的安靜。

“武圣人,果真是你!”

方才晏亭的態度出乎初南的料想,不過曾勝乙的反應卻是令他開懷,即便現在受制于人,卻敢肯定曾勝乙不會真的傷他性命,因此并不遮掩。

“即便世人都說武圣人夕甲在三年前白玉氏滅門之時已經死了,可本是不信的。果真如此,若是本沒記,符箓劍原本是蒼雙鶴所有,即便是此等寶劍,本以為也不可能折了武圣人的腰,蒼雙鶴究竟給了你好處,讓曾叱咤一時的武圣人心甘情愿,隱姓埋名守在名不見經傳的晏亭身邊?”

離了晏亭的視線,曾勝乙又是原來那個表情淡漠,似乎對都不關心的慵懶門客,即便初南說出了如此推測,可曾勝乙也不過是微微掀了掀眼皮,平緩笑道鄙人曾勝乙,乃大央上大夫晏亭食客,至于好處不好處的,想,鄙人也可以告知一二。”

初南盯著曾勝乙,總覺得他這話是有別樣的意思的,卻還是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本是想。”

“三餐飽食,一席宿榻。”

初南的臉頓時僵了起來。盯著曾勝乙略憤恨道本不想晏亭給了你條件,只想蒼雙鶴用了方法收了你。”

曾勝乙抱著符箓劍盯著初南微微因為激動而有些脹紅的臉,輕緩笑道是對鄙人有興趣,還是對鶴有興趣?”

初南表情一窒,沉默片刻竟漸漸的緩和了表情,輕緩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本瞞不住你,既然如此,本便明白的告訴你,即對你感興趣,更對蒼雙鶴很有興趣。”

曾勝乙撇嘴搖頭實在抱歉,怕要讓失望了,若想從鄙人這里得了鶴的消息,這算盤是撥了。”

初南盯著曾勝乙的臉,隨即輕笑了起來你怕晏亭你是蒼雙鶴的人,莫不如本跟你談個條件如何?”

曾勝乙抱著劍搖頭笑道從晏亭下山鄙人便一直跟在他身邊,覺得你能勝得過鄙人對其了解?”

初南復又僵了表情,曾勝乙暗笑在心,西申與南褚的,兩種不同的做法,卻有著相似的結果,從他們進了大央之后,便沒有逃過蒼雙鶴的眼。

曾勝乙處理了初南,晏亭沒有細問,再次相見,似乎和以前沒有任何的不同,心思輾轉,晏亭倒是要笑了的心性不定,既然在初南出聲的那時已經做了決定。事后又要反悔,實不是大所為,她感覺得到,曾勝乙看她的眼不帶算計。

夜里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愈加的深刻,輾轉起身卻尋不到,睡不安穩,挑了燈芯點燃,從那一堆竹簡、帛書中選著想要的只言片語,卻始終未果——這里有大央所有她想的人的消息,就是晏忠和曾勝乙也和他們現在的身份相符合的記載,唯獨沒有蒼雙鶴的。

穿著一襲單衣,靜坐窗前的軟榻上,晏亭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時值下半夜,月亮已經隱去了,如魔怔了般,突然爬起來,并不是去找有關卿玦的記載,反倒要翻找蒼雙妖孽的,方才又夢見了彼年桃花開,桃花樹下的少年冷漠異常的看著她浮沉深潭中,他早已根植在她的心底,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隱約之中聽見窗外有窸窣聲。晏亭不及細想,人已經破窗而出,對面是一個微微有了佝僂的深褐色身影,此人不似初南那幾個,藏頭遮面,可晏亭卻看不清他的臉,只朦朧的感覺是個有些年歲的人,即便看不分明,晏亭卻覺得的心跳異常的激烈的起來,好像兜兜轉轉之中,尋的便是眼前之人一般。。

“人?”

厲聲問出口。屏息凝神,感受著對面之人的身形微動,完全沒有殺氣,該是個尋常老人,無功夫護體,因此她方才破窗而出,他才沒能及時逃開。

佝僂老人沉默片刻,隨即躬身拱手沙啞著聲音道老朽字歿,乃旅居之人,夜晚至此,累了,借宿貴府,忘記同主人打招呼,抱歉。”

眼睛適應了暗夜,晏亭漸漸為何看不分明對面之人的臉,那張臉似乎被火焚過,布滿猙獰的疤痕,好在她幼時曾夜宿墳塋半月之余,若似尋常閨閣女子,待到看清自稱歿的老者那張臉,怕三魂七魄能跑了一半去,拱手輕笑道歿,既是要借宿,我這宅子里空房還是有幾間的,卻是不夜半無人之時,為何不去歇息,而要藏于我窗外窺視?”

聽晏亭抓了他口中的漏洞逼問,歿倒是嬉笑起來,他那人長得不似凡物兒,而他那沙啞的聲音在夜里聽來比他的人還要恐怖,如鬼夜哭。

“老朽素來淺眠,偏好在這清冷的夜里東游西逛,偌大宅院里,唯獨這里有光亮,若換做上大夫,會做?”

聽著歿的解釋,倒是合乎情理。晏亭輕笑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前這人非人,鬼非鬼的歿,晏亭比尋常女子要高一些,可比男子還是要矮上那么一截,許是因為歿佝僂著身子,看上去比晏亭還要矮小幾分,身上套著寬大松散的深褐色長衫,手中拄著根枯木拐杖,平心而論,若非他這等怪異的長相和出現的時辰,歿同尋常老者其實沒區別。

“本大夫雖非圣賢之輩,可也萬不會做窺人私密事的宵小之輩。”

歿依然怪笑著是與不是,先不必細究,今日老朽算是讓上大夫抓了個正著,宿資老朽是沒有,上大夫打算怎辦懲處了老朽,悉聽尊便。”

跳出來之前,晏亭本沒想過會遇上這樣的事情,也許曾有過瞬間的猜想,那也是以為韓或者是陋恬等人派來監視她的,卻是萬萬沒想到遇上了個似乎不相干的人,心底還是有濃重的怪異感,眸光流轉間,已經做出了決定,怪異之人必有非常本事,歿從頭到腳看上去都再尋常不過,可就是這等帶著些刻意的平常才讓他給人一種非凡的感覺,特別是他手中捏著的那根枯木拐杖,晏亭看得仔細,上頭有細密的問路,并非天生而成,由人工雕刻而成,乃五行八陣的卦象,再觀歿言行舉止,定非泛泛之流。

輕緩一笑時值多事之秋,既是居無定所,莫不如留我晏府成就一番作為。”

晏亭覺得說了這話,對方不至于感激涕零,至少也該笑著承接下,卻是不想歿聽見晏亭的要求之后竟揚聲笑了起來上大夫實在容易旁人,若老朽來自西申或者南褚,豈不是不經一點點難事便混進了大央!”

聽歿聲音中帶著一絲惋惜,晏亭反而也跟著大笑出聲既然問了起來,本大夫也回問一句,你可是那西申或者南褚的細作?”

一句換了歿展顏而笑,微微點頭道雖不知上大夫如何斷定老朽非他國細作,但老朽喜歡上大夫的自信。”

再回房,晏亭承認有些意氣用事,對于歿的肯定,并沒有特別獨到的見解,全是那心底的一種無法言語的熟悉感,熟悉到一門心思的認為這世上所有人都能害她,唯獨這人不會害她。

事后想想倒是覺得的行為實在有些可笑,陰業曾告誡過她,這世界即便是,有些時候也不能全信的,就像陰業并不隱瞞她,他養她,沒有所謂的師徒之情,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可以不讓天塵子與重瞳子肆無忌憚的敵手,日日生活在一起的人都不能信,何況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呢!

心下有算計,可那個怪異的歿卻還是被她安排在了隔壁的書房里,明明多了個人,感覺似乎一切和她最初到了晏府沒區別一樣,回房不多時,竟就那么敞著窗,靠在軟榻上睡了。

晏亭睡下不多時,那佝僂的深褐色身影悄悄的從另外一邊的暗門中走了出來,定定的看著晏亭熟睡的面容許久,才輕嘆一聲,上前關了窗戶,拿起一邊的絨毯蓋在了晏亭身上,看著晏亭唇角勾了一抹笑,那張密布傷疤的臉也微微的綻開了淺笑,倒是緩和了那張猙獰的臉上的鬼魅之氣……

桃花盡落,綠葉初現,偌大蒼雙府又是別樣的風景,天還未亮,別夕已經站在了桃林外的小徑上,微微仰著頭,那一雙空洞的眼緊閉著,頎長的白色身影佇立在桃林間,如桃樹幻化成仙。

“你竟一直未離開大梁?”

遠處走來一個抱劍身影,口吻中帶著一抹譏諷,對著別夕緩步走來。

別夕垂下頭,正面對著曾勝乙,還閉著眼,卻讓曾勝乙生出一種覺,或許他那雙眼睜開之后,會如過往般帶著無比的仇恨盯著他,可那也只是曾勝乙的覺罷了。

別夕緩緩的睜開了眼,那雙曾經一直看不得人情的眼此刻如一潭死水,曾勝乙語帶譏諷,別夕的聲音卻無波無瀾,平緩道等著你呢!”

聽見蒼雙鶴等著,曾勝乙有片刻失神,隨即伸手捏住了別夕的手腕,沉聲道你當真能放開?”

別夕勾著嘴角,臉上顯出平和的淡笑,并不拂開曾勝乙的拉扯,語調平靜卻沒有感情的說道武圣人都能放開,別夕一介空名之人,有何放不開的。”

曾勝乙慢慢的松了手,可還是呢喃道我不信你真的放開了一切。”

別夕轉了身行于前,聲音如春天的風,平和輕緩,過耳如歌,“莫讓等久了,天亮之后,還有旁的事情要忙。”

曾勝乙改抱為拎著玉首劍,快步跟在了別夕身后,不再聲聲的追問,半晌幽嘆一聲道如今竟同為門下之人,世事無常。”

別夕頓了一下步子,并不搭話,又緩步走在前面,對于別夕的沉默曾勝乙并不往心上去,須臾復又接口道卿玦竟然就是信常侯的五。”

這一句終究引起了別夕的反應,他有些不耐煩的接口道你到底想說,我不認為你不他究竟是誰!”

見別夕有了旁的反應,曾勝乙臉上掛上了笑,方才他一直在說,而別夕沉默,如今勾了別夕的好奇,曾勝乙反倒默不作聲了,

又走了兩步,別夕突然住了腳,霍然回頭對著曾勝乙冷聲道已經三年了,我現在是別夕,卿玦是五,我與他都是尋常人,僅此而已。”

曾勝乙復又抱起了方才拎著的玉首劍,看著別夕丕變的臉,平和道即便掩飾的再好,可骨子里的變不了,你的笑只停在臉上,秋兒說得不,即便你殺了她白玉滿門,你也不可能會換得平靜。”

聽見白玉秋的名字,別夕身子微微一顫,臉上的笑也陰沉了起來,對曾勝乙厲聲道你以為白玉老賊待你好,若是他真的對你那么好,就不會把原本已經許你為妻的送到別的男人的床上,對,你是該恨我,因為我不但玷辱了原本該屬于你的,而且還害死了她,哈哈,威名遠揚的武圣人,竟連的都護不住,是不該存活于世,死了倒也干凈。”

曾勝乙眼角抽了抽,看著有些歇斯底里的別夕,心中慨然,他似乎踩得眼前這個男人很痛!

“別夕,水沒了,去打壺新的來。”

前方傳來蒼雙鶴清淡的聲音,似乎并不此時別夕和曾勝乙之間發生了一般。

聽見蒼雙鶴的聲音,別夕臉上扭曲的表情慢慢和緩,待到蒼雙鶴悠然行至其二人眼前之時,別夕已經恢復了先前曾勝乙入府之初看見的平和。

曾勝乙躬身施禮,蒼雙鶴淡笑著點頭,眸光柔和的對著別夕輕緩道今日會有客人到,你多打一壺備著。”

別夕點頭恭謹應道別夕明白。”

“好了,去吧。”

聽了蒼雙鶴的聲音,別夕步子微有凌亂的向蒼雙府后方的位置走去。

直到看不見別夕的身影,曾勝乙才躬身道屬下知。”

蒼雙鶴看曾勝乙拎著符箓劍的手關節泛著白,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拍拍曾勝乙的肩膀,聲音同方才沒有絲毫的變化,緩慢灑然道何之有?”

曾勝乙垂頭半晌,略有些沮喪道三年了,屬下還是放不開。”

“性情中皆如此,不必自責。”

聽蒼雙鶴并不在意的語調,曾勝乙還是有些緊張道可是別夕他?”

“性子若此,隱忍三年,總也要面對,若過不去心結,他此生注定悲戚,此番對于他倒是個機遇,過與不過,端看他如何選擇了。”

曾勝乙沉默片刻,隨即輕笑了起來那年若睿王不曾接出山,不知我們這等人,如今該是怎般情景。”

蒼雙鶴修長的手指輕捻著泛著光澤的玉環,翩然轉身,淡紫色的長袍下擺隨著他的轉身微微輕揚,看的曾勝乙顯出片刻愣怔,隨即喃喃自語,“那時若未遇,倒也不必談如今的光景,大概只是白骨幾架,或命好點的,一丘青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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