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時空
第一七一章我等你
第一七一章我等你
不甚安穩的夢中。全是他釅釅的笑,霍然起身,才發現清冷的冬日竟也能汗濕了衣衫。
晏痕佝僂著身子坐在榻邊,見晏亭醒了過來,伸手扯著袖擺擦掉眼角的水澤,抹得掉淚痕,卻遮不住布滿血絲的眼,裝作隨意的樣子欣慰的嘆息,“醒來了就好,蒼雙不在,若是你再像上次睡著不醒,便是真要了我這條老命了。”
明明是一副說笑的口吻,可話音落了之后,竟全成了憂傷,晏亭眼睛直勾勾的并不看晏痕,只是聽見那句‘蒼雙不在’,淚水潸然,看得晏痕頓時慌亂了手腳,即便年歲一把,卻委實不知道該怎樣安撫了自己的女兒。
他在晏亭面前說了許多寬心的話,可瞧著晏亭似乎一句也沒聽進耳朵里。徒剩下長吁短嘆,似喃喃自語般的說道:“先前便說過,心中當真喜歡了,就不要執著一份晦念,待到錯過才醒悟,云兒,你母親那一世活得很苦。”
話罷抬頭,看著晏亭滿面淚痕的盯著自己,晏痕只覺得心口頓時悶了起來,恁般的沉重了。晏亭看著晏痕良久,才顫抖著聲音問了起來,“您說什么,什么錯過了,難道鶴他真的……”
不待晏痕回話,萱草雅的聲音在外頭清亮的喊了起來,“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聽著萱草雅雀躍的聲音,晏亭眼睛一亮,隨即就掙扎著要下地,被晏痕攔住了,好在萱草雅已經進了門,不等站穩身子就興沖沖的說了起來,“流云,師兄沒事,剛才勝乙從外頭抓到姬殤的鴿子了,接到我便給你送來了,我早先就說過了。師兄那人,怎么會有事呢!”
晏亭原本滿是希望,可是瞧見站在面前的萱草雅,眼中又飄出一抹懷疑,若是換一個人給她送信到還好說,可萱草雅卻實在不同,她有那么多花花心思,自己這頭一覺醒來,蒼雙鶴的信就到了,實在巧的很呢!
萱草雅將手中的絲絹遞了出來,可晏亭只是呆愣愣的瞧著,并不伸手接過,看得萱草雅一陣狐疑,不解出聲道:“你不是惦著師兄的信好些日子了么,怎么信到了,你反倒不接了?”
晏亭咬著唇良久,才小聲的出口道:“他的字我是認得的,原本沒有希望倒還可以幻想著,若然一旦給了希望,隨即幻滅……我是懦夫,擔不起。”
萱草雅突然吃吃的笑了。可是笑過之后卻是嘆息的語調,“我便知道師兄不是個隨便能沾的,原來還道你是個不同的,卻原來你也是愛慘了他,只是你掩飾的太好,險些騙過了所有的人,包括你自己,如今師兄這樣隨意一逼便讓你現了原形,愛上他的女子皆是悲苦的,好在我明白這個道理,饒是你不愛他,他也有辦法逼得你愛上,何況你原本就已經這般愛了。”
晏亭眨著微紅的眼睛,萱草雅原本要是生生的解釋了手中的絲絹來得如何的真,晏亭是不會信她的,如今聽見她這樣說,反倒伸手一把奪下了絲絹,迫不及待的展開之后,空白的一片,纖細露骨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顫抖,艱澀的說道:“卻原來還是空希望。”
萱草雅錯愕的抬眼,大聲反駁道:“怎么可能,這鴿子是勝乙親自從南城外抓回來的,而且姬殤持著通天下的名頭,但凡消息總也是最快的,少不得這稀奇的種,特別是經了他的手養出來的,萬萬不可能出了紕漏的。”
晏亭并不抬頭去看萱草雅,也不理會她說了些什么。半晌突然出了反應,眼角又開始滾著晶瑩,嘴角卻揚起了笑著的弧度,看得萱草雅和晏痕一陣緊張,擔心的問道:“流云,你怎么了,莫要嚇唬我們。”
晏亭連連搖頭,淚落洶涌,臉上的表情卻顯出了歡愉,她淡淡的說著:“沒什么,若然當真斗心智,我卻是不及他,即便我不認也不行,罷了,愛便是愛了。”
萱草雅還是莫名的看著晏亭,只見晏亭將方才搶過來的時候一直攥著的一角慢慢的露了出來,被她手指蓋住的位置用淡紫色的細線繡了小小的三個字‘我等你’,只要一根手指便能遮個嚴實,只是那么搶過絲帕之后,定是不會發現這小小的三個字的。
七天的等待將晏亭的心血耗掉大半,待到她當真熬不住之后,又來了這樣一個反復,起起落落之后。任她不認輸也不成了,一句愛語說得心甘情愿,卻也讓萱草雅驚嘆道:“幸好沒將勝乙趕去敲他的腿,若然去了,想來我的勝乙也不會得了便宜便是,還有,幸好你是愛著他的。”
晏亭捧著絲絹喃喃的重復著萱草雅的話:“幸好——我是愛他的。”
蒼雙是毒,噬骨的魅,承認之后,反倒笑得輕松了,愛便是如此。算計不算計又如何,她這樣清冷的性子,沒幾味重藥,大抵會一輩子溫吞,他最是懂她的那個,想要控她心智,當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她知道,他亦是愛慘了她便好,手感綿軟的白絹,她讓旁人瞧見了那句‘我等你’,卻是沒讓他們看見另外一手捏著的邊角,斑斑駁駁,皆是血痕——那是屬于他的,她知道。
再過些日子,想來桃花就要開了,她最初見他便是桃花下,那年她五歲,他已經是個少年郎,即便也才十三歲,卻已經顯出了非凡的風度,而今,她已經二十歲了,卻原來他們已經認識那么久了,十五年,光陰荏苒,有多少個十五夠他們蹉跎,晏亭笑了,她告訴自己,桃花開了之后,她便去尋他,她會親口告訴他,她是真的愛上了他。
冬天的尾巴如天亮之前的暗夜,總是反極,料峭的冷,晏亭卻覺得這一日的屋子暖如春風過。
原本心情由大悲轉為了歡喜,晏亭才略略的感覺到了舒暢。可是晌飯還沒入口,宮中便來了人,只是張效一個人到的,臉色瘆人的慘白,慌亂的告訴了晏亭,谷池出事了。
那時,晏亭一手捏著羹匙,聽見張效的話,手指一抖,好在她感覺自己夠淡定,可低頭看去,卻發現竟將手中的羹匙插在了一邊的芙蓉糕上,終究是顧不得這樣的場景,霍然起身,顫著聲音開口道:“卿玦他,他……”
張效扯著袖子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出聲道:“姬將軍暫且保住了性命,大王已經另外調派了衛將軍去接手防守,不過谷池已經失守了,這點毋庸置疑。”
再也顧不得什么淡定矜持,晏亭繞開案幾近到張效身前,伸手抓住了張效的衣襟,大聲道:“什么叫暫時保住了他的性命?”
張效看著晏亭,竟然顫了一下身子,不安道:“前方消息,此次失守皆是姬將軍決策失誤,而且姬將軍部下也說,姬將軍竟然在這幾個月不顧將士阻攔,玩忽職守,多次趁著夜色往返于谷池和大梁之間,這對于一個鎮守邊陲的將軍來說,實在是可以殺頭的罪名了。”
手指一根根的散開,隨即緩緩的滑坐在地,目光呆滯,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看著晏亭的狀態,張效搖頭道:“上大夫,此時不是追究對錯的時候,消息暫時還未傳揚開來,老奴這也是接到消息之后偷偷的跑來跟你說的,大王已經下令將姬將軍秘密押回大梁,而且,大王會在這一兩日之內動身南下。”
晏亭抬頭看著俯下身子的張效,重復道:“大王要南下?”
張效堅定的點頭,“這頭您的身子一直虛著,大王昨夜來過,聽說那個時候你已經昏睡了兩天了,隨后回宮便秘密布置要南下了。”
晏亭顫著聲音問道:“是要去巫山?”
張效點頭應著:“是去請鶴先生。”
張效走了之后,晏亭才知道自己醒來確實是早晨,卻并不是以為的睡過之后便起來了,萱草雅說別夕守了她很久,直到她醒過來之前才離開的,如今再聽見別夕,雖然滿懷感激,可也只是覺得很遙遠的一個名字了——他雖然學著蒼雙鶴的儀表姿容,終究是畫龍畫虎難畫骨,蒼雙鶴那樣的人,要怎樣學得通透呢!
至于她先前瞧見的羽毛,萱草雅后來告訴她,那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山鳥罷了,不過她那個時候亂了思緒,倒是分不清楚那羽毛來自何物,只依稀記得,羽毛過眼之后,她再也撐不住,軟塌塌的倒在了雪地中,雪受了熱漸漸融了,愈發的刺骨,晏亭不覺寒冷,只是想著,如此倒也好,許睡了就沒那么多是是非非了。
傍晚再來消息的時候,說是睿王已經上路了,晏亭原本也想南下,卻害怕與睿王同路,輾轉了一整夜,下定了決心,蒼雙鶴那里有睿王去請便好,聽說再過幾日押解卿玦的人便要回京,她想見見他——迫切的想。
接連幾日的奔波,聽說過卿玦已經被秘密押回了,可晏亭卻始終沒找到他的蹤跡,即便肅清了盛康的余孽,可并不代表新起來的官員就不會不賣晏亭面子,每一個都是笑著迎她,可是一聽見問卿玦的事情,要么就是一臉莫名,要么就是推三阻四,要么干脆直言求晏亭莫要難為他們。
柴安倒是有心,可畢竟職位不高,且睿王有意攔著晏亭見卿玦,柴安更是無處下手,晏亭知道指不上柴安,思來想去,腦子里靈光一現,直接去到公主府,再見那個依舊滿身紅艷的女子,才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聽說過玥謠了。
晏亭進門的時候,正對著門是一扇偌大的屏風,有碧水清潭,潭上有巨石嶙峋,巨石上立著一只鶴鳥,遙對著巨石的是一個紅衣女子的背影,透著幾分孤寂。
“流云啊,愣在那里干什么,進來啊!”
玥謠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的不同,懶懶散散的帶著分倦怠,她這廂才將話說完了,隨后便聽見了有男子輕笑著附和——不是一個!
“他是個羞澀的男人,上前王兄要留他過夜,竟嚇得他七八個晝夜沒起來,罷了,你們將屏風給本公主抬開。”
玥謠話音方落,便瞧見上前三四個男子將屏風穩穩的抬到一邊去了,待到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晏亭只覺得一陣眩暈,玥謠已經遣了三四個衣衫不整的男人抬著屏風,而她身邊竟還有兩個面容秀美的男子,晏亭看著到時候,一個手中捏著去了殼的堅果,另一個靠在玥謠身側,白嫩的手游移在玥謠半裸著的胸口……
那個時候見到睿王和姒塔,只是覺得極其不可思議,如今再見玥謠,反倒想想當初的睿王那番作為也實在算得上保守了,看著玥謠不甚在意的笑,晏亭最后也只是說了四個字:“公主,怎的?”
聽見了晏亭這樣的問題,玥謠反倒大笑了起來,她身邊的男子聽見她的笑,也跟著笑,玥謠伸手在方才撫摸著她的那個男子臉上摸了一把,魅著聲音說道:“你來的晚了好些年,是不認得這些個俊美的郎君的,其實他們先前便是本公主的面首,只是那幾年本公主被鬼迷了心竅,冷落了他們,如今倒是覺得后悔,虛耗了本公主這一生最美好的年華,好在他們一直等著本公主,如今本公主如今已經幡然醒悟了,這一生再也不會拋棄他們了。”
那幾個男人聽見了玥謠的話,也跟著露出各式儀態的笑,或許站得遠,可晏亭還是聞到了濃重的脂粉味,她知道那絕對不是玥謠身上的。
“公主,是鶴先生他……”
玥謠臉上的表情丕變,冷然甩開胸前還在游移的手,冷聲吩咐道:“你們下去吧,本公主有些話要單獨與上大夫說說。”
那些男子如同聽話的婢女,魚貫著出去了,玥謠嗤笑了一聲,“本公主便猜到你會來。”
晏亭抱拳躬身道:“公主料事如神。”
玥謠緩緩的站起了身子,隨意的伸手攏了一下衣衫,隨即婀娜多姿的走向了晏亭,輕巧的笑著,“你本來就不是個虛套的人,這樣說了,本公主倒是要低看你一眼了。”
見玥謠向自己走來,晏亭只覺得頭發一陣陣的發麻,偷偷的退后,臉上掛著敷衍的笑,謙卑道:“是公主錯愛了,流云本就是一個俗人。”
玥謠看見晏亭后退,倒是不再步步緊逼,伸手輕拍了一下晏亭的胸口,隨即嫵媚的笑了,卻將目光轉到了方才移開的屏風上,聲音瞬間變得空靈了起來,隱隱透著哀傷,“若是可以選擇,倒是不希望自己是這姬氏的后人,先說些淺白的,縱然滿腹心事,竟連個交心的人都沒有。”
晏亭垂著頭,先前若是聽見玥謠這樣說,她定會沉默的,可如今卻不同,有求于人,總不好什么也不說,斟酌了須臾,小心開口道:“知己不分高低,端看公主是否真有這樣的心思罷了。”
玥謠的視線淡淡的掃了晏亭一眼,隨即又調轉回了那屏風上頭,接著說了起來,“我一直不信老人說的那些,他們總要告訴我,姬氏太過美好,老天不偏私,所以姬氏是受詛咒的,一生難得所愛,那個時候年歲真輕,可以以為自己這般驕傲,是他們嫉妒我,才要這般哄著我,倒是不怕告訴你,我十四歲的時候已經開始養男人了,誰說我得不到愛情,只要是我看得上眼的,皆收進了公主府,如今我卻信了那話,第一次看見他之后,我便請人造了這樣一扇屏風,那個時候只是想讓他知道我的心思,如今才發現,這已經成了我與他最后的寫照,我在岸上永遠隔著淌不過的水澤遙望高高在上的他!”
晏亭覺得心頭一縮,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扎了一般,說話的聲音打著顫,愈發的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公主既然依舊那么喜歡他,那方才的那些男人……”
玥謠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晏亭輕笑道:“我認命了,姬氏若不與心愛之人共白頭,那便要鎮日流連風流堆中,不然,注定一生悲苦,我不會重復父王與信常侯一生不得開懷的舊路,你看看,我現在每天都很忙,忙的沒有時間顧影自憐。”
晏亭張了張嘴,最后也不知道該如何接口,玥謠卻笑了起來,“流云,我只想確定一件事情,我已經放棄了蒼雙,我希望你不要騙我。”
“公主想知道什么?”
玥謠笑得愈發的莫測,“知道的多了,心也就老了,可是為何我還是會知道這么多事情呢?我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個女人?”
晏亭的身子明顯的晃了一下,愕然的看著玥謠,玥謠目光灼灼的盯著晏亭,笑得好像無所謂了一般,語調也淡淡的說著:“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輸給了男人還是女人罷了,其實你不說我也是知道的,王兄覺得趙娥黛存著目的養著的那個女人很像當初穿著盈姬舞衣起舞的女子,可是我知道,他尋了那么久的女子,一直都不遠,這個女子同樣得了蒼雙的心,其實你就是王兄急欲尋著的那個女子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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