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上云霄

103 送你一幅畫

半晌,輕輕才算有了些精神。問正在整理衣柜的月兒道:“小六呢,怎么一天沒見他了。”

月兒道:“小六應該在后院吧,呵呵,他說要盯著那幾個灑掃的宮女。”

輕輕聞言也笑了,住了星月閣,不比在梧桐院,這左右的人手也就多了些。以秦六的標準,這些個宮女太監,怕是沒一個好的!

“那我去看看他去。順便也轉轉這院子”輕輕從床上起來,整整衣服,施施然地尋秦六去了。

這星月閣面積雖小,內里的景色卻是不錯。打開星月閣的院門,當心就是一座小巧的假山當作屏障,假山上攀爬這幾株金銀花。金銀花的長勢不錯,白色的小花點綴其間,咋一看向停著幾只蝴蝶。

五尺來寬的青石板路繞過假山,便見這幾個大小不一的花壇散落在院中,花壇中的時令花兒都開的正艷,姹紫嫣紅的,很是熱鬧。又有一個紫藤花廊曲曲折折,上面吊著一串的紫藤花。

這個花廊修的好。輕輕伸手摘了一串紫藤花把玩。這些花壇卻沒有什么滋味,日后一定要撤了全部種草,她前世可是十分喜歡歐洲的那些草坪別墅,再說了,兒子日后也可以在草坪上學步玩耍,還不怕摔了。

繞過正房后,栽著幾顆高大的槐樹,有了這幾顆槐樹,夏日也能多些陰涼,房間里也涼爽些。又有幾顆杏樹正開花。

輕輕找到秦六的時候,秦六正在杏樹下皺眉盤腿坐著,不知道是在練功,還是在煩惱些什么。

“小六,怎么不見你去前面?”輕輕背靠一棵杏樹問道。微風吹過,一陣花瓣落下來,倒是別有一番風致。

“姐,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六了?”秦六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仿佛有無窮的委屈要訴說。

“這話是從哪里說起的?”輕輕揚了揚眉毛,有些不解地問道。

“那你出走,為什么不帶小六!”秦六質問道。

“你知道了?”輕輕默然。

“姐,我昨晚偷偷去過梧桐院了。梧桐院被封了。那條密道也打不開了。”秦六沉聲道:“那天早上,皇上從你屋里出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自己偷跑,被皇上抓住了!”

秦六說著說著有些氣憤,只見他胸膛不停地起伏,努力地控制著聲量。叫道:“姐!你說過要帶我的!你撒謊!”

見輕輕不語,他突然哽咽道:“那年,我哥哥也說要帶我走的,可他同樣偷偷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破廟里,又冷又餓若不是被皇上發現了,也肯定也和我哥哥一樣,丟下我偷偷走了!你們都騙我!”說話間,秦六狠狠地往身后的杏樹上踹了一腳,踹下一樹花瓣。

原來秦六還有這樣的往事,原來他曾經被親人拋棄過她本可以做些解釋,但瞧著秦六傷心抹淚,解釋的話語堵在喉間說不出口,最終喏喏一聲,道:“小六,是姐想錯了!姐跟你道歉!”

秦六癟了癟嘴,抬眼望著輕輕道:“那你以后不能再一個人偷跑了。”

輕輕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倒是想偷跑,可上哪再找機會去?她又安慰了秦六幾句,總算把這孩子哄住了。誰說秦六憨來著?誰再說他憨她跟誰急!他若是憨,就能從皇上從她房間出來這一點想到她逃跑被抓?

“姐,你來找我有事兒么?”秦六心情平復后,開口問道。

“對。你不問我都忘記了,姐是有點事兒。你晚上悄悄去瓊華宮找海子,給姐帶句話,就問姐當初托他那事辦的如何了,是不是順利。你自己小心些,別被人發現了。若是不好進去,我明兒會找個借口帶你去瓊華宮,你也可以到那時候再問,所以不必勉強。總之,安全為上。”

“恩,我會小心的。”秦六道。

輕輕又仔細叮囑了一番后,才慢慢踱回去了。她一邊走,一邊心中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若是當初沒有抄兩本武功秘籍給這兩個小子去練,那現在就算秦家要倒,她想搶回孩子,怕也要千難萬難,借口不好找哇。總不能直接跑到淑妃面前說:“我反悔了,你把兒子還給我!”

路遇那幾個灑掃宮女都討好的行禮,輕輕想起昨天收的那是來本冊子來。恩,那個什么楊姑姑,現在也許正焦急呢吧,活該,她當時聽話直接退出去也就是了,非要上前表現一番,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這挽星宮掌宮姑姑似的。不過,那些東西也該處理了,她可不想多事地一直將那些東西留在手中,真的將個挽星宮管起來。

坐多大的位置。管多大的事兒,這一直都是她的人生信條來著。

“輕輕,你怎么去了這么久?跟小六就那么多好聊的?這天都黑了!”

“閑逛了會兒。”輕輕進了寢室,發現月兒正對著幾匹衣料苦惱。她仔細一瞧,有綢有緞有棉又紗,品種樣式真個不少,層層疊疊地擺滿一張大床。

輕輕隨手翻了翻,問道:“嘖嘖,這都是我的?不過,我說月兒,你沒事擺弄這些布料做什么?你缺衣服穿了?”

月兒白了她一眼,道:“當然都是你的。這邊幾匹好點的,都是原來貴妃賞下來的。這邊這些,都是你的份例。”然后又道:“不是我缺衣服,而是你需要添置衣服了。我一個宮女,兩套宮女服換著裝,盡夠了。但你可不一樣。你現在是六品寶林,皇上的妃子,不好好打扮可不行。剛剛玉姑姑就跟我提起,作為一個寶林,你的衣柜看著實在有些寒酸。”

輕輕訕訕笑了笑,她還沒意識到這些。做采女的時候一直都是個孕婦,做了御女吧。還要坐月子,做完月兒又心情郁悶,發現密道后就一門心思準備逃跑,這衣服首飾的,她真沒上過心。

“得空去叫針線司派個人來量下尺寸也就是了。那,這塊這塊這塊,這幾匹顏色新鮮又不濃艷,剛好適合春末夏初穿。這些棉布留做小衣用。這幾匹紗這塊淡綠色的,恩,制成紗窗好了。其他的,等天再熱些。再看看怎么配衣裳。剩下的,都收起來。”輕輕略一猶豫后,就點出了塊衣料留用,其他的也都有了計較。

“不就是做衣裳嘛,又不用你動手,瞧你愁成什么樣了。”輕輕笑話了月兒一句,轉身在蓮花扶手椅上坐下,道:“昨天你收起的那些冊子,就是什么楊姑姑的那些,你看過沒有?”

月兒一邊將那些暫時不用的衣料收起來,一邊答道:“大致翻了翻,沒什么重要的。除了那本宮人名冊,其他的都記著些各處的家具擺設等等,那楊姑姑也算是細心的,竟然連哪個花壇里種了些什么花,有幾株都一一記錄在冊”月兒說著,搖了搖頭,仿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她算是負責任的。找個時間將那些冊子還給她吧,咱們不需要理會那些。只這分在星月閣的幾個宮女要多留意幾分,若是有好的,就提拔到跟前來。只是泉兒那丫頭輕易不肯上前來,我身邊就你一個,也夠你忙的。”說起這節,輕輕嘆息一聲。在梧桐院的時候,前前后后就那幾個,輕輕有什么事情都親自動手,但到了這星月閣,盯著她的就不止一雙眼睛,她若是在隨意動手,傳了出去,說好聽的叫隨和沒架子,難聽一點,就是自輕自賤,辱沒皇家身份!

這才不到一天,她就聽見玉姑姑不止一次提醒月兒注意尊卑。玉姑姑說的那么大聲,分明就是提醒她!“天不早了,你這兩天也累的不輕。今兒就別值夜了,聽我一回,回房間好好休息去。”

見月兒還想把盛放布料的箱籠往庫房搬,輕輕不耐煩地道:“先就放這吧,別搬了。這可不輕呢,明兒叫小六搬,趕緊的,我都要困死了。”

“好吧。”月兒拍了拍手,放下了箱子。“哦,對了,下午的時候阿紫來過,你那時正與馮公子說話,我就沒讓她進。不過,她說明早再來。”說起阿紫,月兒很不喜,仿佛說起的是什么臟東西。

“啊,知道了。”

月兒見輕輕已經有些睜不開眼,趕緊讓泉兒送了熱水讓她洗了洗,再收拾了床,見輕輕躺下后很快睡熟,生怕自己支榻的聲音吵到她,想了想,也就沒有值夜,第一次睡在了自己的房間。

一場酣睡之后,精神好,心情也好。

輕輕梳洗之后,站在紫藤花架下做了幾個深呼吸,抬抬手,踢踢腿,再來幾個伸展,算是運動過了。

早早用罷早飯,她在花架下支起畫架,托腮沉思。剛剛在她做運動的時候,秦六從后院過來,告訴她,程海那里一切順利。

一切順利嗎?很好。輕輕挑了一根畫筆,細細地在畫紙上描了一筆。

皇宮中的端午節日程,大概最這么安排:正午一刻,洛陽城北金水水庫會舉辦一場龍舟盛會,宮中所有的主子,包括皇子公主,屆時都可以去觀看這種熱鬧,對于整日窩在皇宮中的女人們來說,可是難得的歡慶場面,任誰都不想錯過的。何況那時,整個洛陽城,不論是王公貴戚,還是平民百姓都會去觀看龍舟競賽

到時候,皇上可能與大臣們一起,也可能與妃子們一起觀看競賽。龍舟活動結束后,宮妃們被護送回宮,晚上皇上會與她們一起進行一場家宴

鼠尾草的根液隨時都可以備好。五月初五,一定會是個好日子。

“主子,曹御女請見。”月兒有些不情愿地說道。

“既然來了,就見見吧。”輕輕低頭開始調配顏料。

“什么,你干嘛要見她啊,你忘了云兒了。以我說,你現在份位比她高,直接哄出去,也沒人能說什么。”月兒氣哼哼地道。

“別生氣了,讓她來吧。”輕輕沖月兒安慰地笑了笑。

見輕輕不似說話,確實要見那阿紫,月兒一跺腳,遠遠沖小七喊了一聲“請曹御女——”后,竟扭頭走了。

輕輕啞然地笑笑,又專心在畫質上涂抹起來。

“輕輕——”見輕輕正在用心作畫,阿紫試探地叫了一聲,見輕輕不應,也就不敢走的太近。阿紫看看輕輕,又看看這星月閣,感覺這星月閣的花都比她那個小院更有生氣些。

同樣是宮女出身,輕輕又不比自己漂亮些,自己怎么會差了這么多?阿紫咬著嘴唇,雙手絞著衣角。這幾年,自己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啊!成了主子是沒錯,可她這個主子只得了一次恩澤,她尚來不及品嘗成為人上人的喜悅,就一下子從云端跌到谷底!

不,說是谷底那還是好的,她的日子,比身在地獄也好不了多少!皇上厭惡她,王美人厭惡她,所有人都厭惡她!就連宮女太監,也可以看不起她!她一個御女,竟然需要自己動手洗衣服,自己動掃房間!若不是怕傳出去不好聽,她恐怕都要自己去取飯!

回想起這幾年的生活,阿紫一陣心酸,眼睛也紅了起來,道:“輕輕,咱們都曾是宮女,當初也是一起吃住過的。求求你,拉我一把!我,我你不知道,我在甘露殿,過的都不如一個掃地的宮女!皇上不去甘露殿,王美人就用我撒氣,罵我是賤人,是掃把星,倒霉鬼”

仿佛那些更難聽的,她復訴不出來,阿紫抹了抹眼淚,道:“她說都是因為我,皇上才不去甘露殿了。你說,皇上不去甘露殿,怎么能怪到我頭上?她關起宮門,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我每天要給三皇子當馬騎不說,王美人她,她還經常不讓我吃飯!輕輕,你看,你看”

阿紫說著,挽起衣袖,道:“我這才多久,就瘦成什么樣了?這一身皮包骨頭,可有一點肉!輕輕,我也不求別的,只求你看在咱們一起進宮的情分上,拉我一把!阿紫只要能搬出甘露殿,隨便有個住的地方就行了!輕輕,你這挽星宮那么大地方,隨便指間屋子給我,我一輩子感激你!輕輕,我知道我當初對不住你,讓你挨了板子,可你現在已經沒事了!輕輕,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一定離你遠遠的,絕不來煩你!輕輕輕輕”

阿紫苦苦哀求,就差沒跪在地上了。她聲聲悲慟,凄婉感人,猶如杜鵑啼血,加上那比蘆柴棒粗不了多少的身子,臉上鼻涕眼淚一把,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可輕輕依然沉浸在畫紙上,仿佛毫無所覺。

阿紫聲淚俱下地哀求半天,見輕輕不為所動,就像沒聽見似的,心中惱火,尖叫道:“馮輕輕!你讓我進來,卻一句話也不說,就是想看看我曹阿紫的凄慘樣?我若是不喜歡我,直接說不見我也就是了,為何像現在這般羞辱于我!”

見輕輕還是不理睬,她狠狠咒罵道:“馮輕輕,別看你現在是寶林了,到底你也只是個宮女!你有什么可神氣的!說不定有一天,你會落的連我還不如的境地!馮輕輕,你神氣什么!你還不如那章柳兒,你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你神氣什么!”

“呼,”輕輕總算是有了反應。只見她仔細打量了幾眼面前的圖畫,仿佛找到了瑕疵,又細心在這一個角落上添了幾筆后,放下畫筆,滿意地點點頭,抬頭看了阿紫一眼,含笑道:“阿紫,你來我這里,我很高興,特別畫了這副畫給你。你且等一等,馬上就晾干了。”

“什么?畫?送給我?”阿紫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呀,你來我這,總不能讓你空手不是?這畫我保證你會喜歡的。”輕輕笑瞇瞇地道。“快,別站那里了,過來瞧瞧。”

阿紫擦了擦臉,禮了禮頭發,整了整衣服,這才疑惑地走道輕輕身邊。

“啊——啊——”只見阿紫突然捂著眼發瘋一般尖叫不住,伸手就要將那畫兒撕爛。

輕輕伸出胳膊擋住她,冷冷笑道:“你已經害了她的命,今兒還要將她的畫也撕爛,你就不怕她去找你么?”

“別找我——別找我——不是我——啊——”阿紫神色驚恐,惶惶后退,突然一個沒注意,跌到在地。她又看了那畫一眼,喃喃道:“別找我別找我”仿佛看見什么,她爬起身,瘋了一般尖叫著,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自打阿紫進了門,月兒和秦六就一直擔心著。特別是見阿紫后來罵的厲害,秦六心中的火氣就噌噌往上冒,直想上去一巴掌將她扇出挽星宮。又擔心阿紫喪心病狂,會對輕輕不利,他的心也一直懸著,緊緊盯著阿紫,準備隨時上去營救。

突然見輕輕請阿紫看了畫之后,阿紫就神奇地好像瘋了一般跑走,月兒和秦六兩人松了一口氣外,都圍攏上前。她們離的遠,又被輕輕擋著,也不知道輕輕畫了什么。

玉姑姑聽見這邊的動靜,也是好奇,卻聽見輕輕淡淡道:“姑姑請止步。”

畫面上,一臺繡架靠窗擺著,一個神情嬌憨的宮女正神色認真的穿針引線。她身邊的絲線籃里,凌亂地擺著各色絲線,以粉紅和墨綠最多。而她的面前,那一件名叫“桃夭”的百褶長裙正要完工

“云兒”三人望著畫,都沉默起來。

“唉”,輕輕嘆息一聲,道:“月兒,去準備幾柱香,咱們將這畫燒給她吧。我記得,她走的時候,也是在春末”

云兒,我這般為你報仇,你滿意嗎?

云兒,你若已經轉生,一定不要再到皇宮中來

曹御女瘋了。

這個消息被皇宮中的人們略一提及,隨后就忘到腦后。那個曹御女,實在不值得關注。主子們關注著皇上的行蹤,猜測晚上哪一位才是幸運兒;宮人們關注著哪位主子更得勢了,誰誰什么事情辦的漂亮,得了多少多少賞錢

至于什么曹御女,實在無人關心,除了王美人。

“云兒,云兒云兒是誰!該死的,那曹阿紫到底在挽星宮看見了什么,魔怔成那樣!查,給本宮查!”王美人從阿紫的房間里出來后,看著院子里那些幸災樂禍的宮人們,火氣更盛。

“看看你們,你們就這么伺候主子的!竟然把主子伺候魔怔了?你們全都該去刑律堂,該被罰去做苦役!還不趕緊將這里里外外收拾干凈!”王美人高聲呵斥。一個御女瘋了,御醫肯定是少不了的。或者還會有旁人在探視。若是見到她住處這般模樣,那不是整個皇宮都知道我薄待御女?!

“娘娘,云兒”甘英有些不敢說。她也是突然想起曾經有過云兒這個人。

“說!云兒是誰!”

“娘娘,你可還記得那年,章采女的衣裙上被人做手腳”甘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王美人的臉色,硬著頭皮道:“云兒就是那謀害章采女的繡房宮女,未及審問,就死在牢里。”總算說完了,甘英悄悄擦了一把汗,頭埋的更低了。

“繡房的”王美人回頭望望阿紫的房間,還能聽見阿紫沙啞地叫著“云兒,不是我,別來找我”,王美人臉色變了變,目光陰沉下來,低聲對甘英道:“你親自看著她,別讓外人靠近了。今天晚上,我就要看到曹御女失足落水于桃花潭,你明白了嗎?”。

“是,奴婢這就安排人手。”

“不用旁人,你親自去辦!”

“是。奴婢一定為娘娘辦的妥妥帖帖的。”甘英恭聲道。待王美人走遠,她這才抬起頭,心道,王美人,唉,王美人怕是不成了,可自己能怎么辦?自己跟著她這么多年,不知道為她做了多少事兒說不定哪一天,自己也會失足落水與桃花潭

攢下的銀錢足夠自己幾輩子嚼用了。但愿,自己能活到役滿出宮的那一天;但愿到時候,王美人會痛痛快快地放自己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