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奴婢賤人,律比畜產。人各有偶,色類須同,良賤既殊,何以配合。
凌波跟著上官婉兒,對唐律雖不至于說頭頭是道,但這些規定卻記得清清楚楚。因此,雖然同情那對兄妹的際遇,她也惟有在心中大罵那個無情無義的父親,僅此而已。然而,武崇訓輕描淡寫地說自己房中死了人,她頓時不由心中一凜。
雖說律法規定主人不得私自打殺奴婢,但在權貴之家,這種規定等同于虛設。就譬如武崇訓身邊死兩個侍女,只要說是病死的,誰會有工夫去查探是什么死因?就算給他買回去收入房中,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成了死人。
在十幾人中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她最后還是把那對兄妹先挑了出來,旋即又選了兩男兩女。不管怎么說,上官婉兒這個主人從任何方面都比武崇訓要好得多。即便如此,看著那剩下的五男三女,她也知道,自己就算再有惻隱之心也無濟于事。武崇訓剛剛都明說了他要挑幾個人給安樂公主,她怎么也不可能把人全都挑完了。
自己看中的那對兄妹沒法到手,武崇訓少不得嘆息了一聲,但端詳著剩下那八人,覺得模樣容貌比預想中的高不少,他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當下便吩咐孟胖子到時候把人送到旌善坊安樂公主第。意猶未盡地掃了一眼凌波挑中的三男三女,他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遺憾之色,嘖嘖惋惜了好一會兒。
“對了,十七娘你如今住在宮中,這些人是否先送到修行坊你家?”
提到這個,凌波便想到了修行坊那座破敗不堪的豪宅,旋即記起了自己剛剛為什么會答應跟著武崇訓到這芙蓉館來。想到上午看到的那個在自家門前耀武揚威神氣活現的家伙,她便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五哥你就別提修行坊那座破房子了,今天若不是我回去看看,只怕明天那地方就換主人了。你不知道,我回去的時候正好撞見一個想買房子的人,滿口說什么武家不行了,嚷嚷著五萬貫讓我那管家把房子賣了。反正我將來也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修繕也得不少錢,還不如賣了正經。五哥你若是有心,不如幫忙看看什么地方有小宅子合適,我好打點一下讓人搬過去。”
聽到這話,武崇訓頓時怒不可遏。對于凌波的父親,他那位老實巴交的堂叔,他并沒有多大印象,更不用說有什么香火情。事實上就連這個堂妹,若不是父親最近連續提到兩三回,他也同樣不會放在心上,繼而有所重視。但不管如何,居然有人敢指名道姓說什么武家人快完了,他好歹算是武家這一輩人中的頂尖人物,怎么能夠就這么算了?
“豈有此理!居然敢欺到我武家人的頭上,是誰那么大膽子?”
正如先前和老管家楚南說的那樣,凌波沒打算再留下那座修行坊的大宅子,此時見武崇訓有為自己出頭的意思,她便笑吟吟地說:“五哥若是真想幫我,不如我把那座宅子轉給你如何?你那旌善坊雖然好,可靠近洛水,到了夏天洛水泛濫,難免會有些麻煩。我那座房子占著修行坊四分之一的地方,寬敞清幽,就是房子舊了些。我們既是兄妹,你隨便找座別業騰出來和我換了就好。”
若是換成從前,這種送上門來的便宜自然是別人為了討好他,武崇訓老大不客氣地就會接受下來。但現如今不同,他這個小堂妹剛剛作為韋后的特使被派到了上陽宮禁地“探視”女皇,將來說不定前途無量,這種便宜他就沒必要占了。
思索片刻,他便問道:“十七娘,你真的不想要修行坊那座宅子了?”
得到了凌波一個肯定的回答,他便在心里盤算了一會,繼而笑道:“你橫豎是要嫁人的,那宅子確實太大了。正好我在南市旁邊的通利坊有一座別業,你就索性搬過去好了。不過,這銀錢我決不會短少了你。圣駕大約明年就會挪到長安,我再還你一座長安的宅子,外加二十萬貫錢,如何?”
這是一樁讓凌波萬分欣喜的好買賣。她的父母不會鉆營,只靠那些俸祿和女皇節下的賞賜過日子,還得應付層出不窮的節日和各家的生日喜慶,因此給她留下的積蓄不過是兩萬貫上下,如今已經所剩無幾。這修行坊一座毫無作用的大宅若是真的叫賣,若是有人蓄意壓價,只怕能有七八萬貫就頂天了。誰知道武崇訓一出手就是二十萬貫,還附贈兩處房產,她這回是賺大了。
有了錢,很多原本不能做,或是束手束腳的事情就都可以開動了。
此時,武崇訓天生的那種輕佻忽然也變得順眼了起來,她少不得起身道謝,兄妹倆又在那里你來我往說了一通虛虛實實的話。
一旁的孟胖子聽得心中駭然。二十萬貫的事情,就這么說定就定下了?這放在他們這些大富商身上亦是要左思右想的大買賣,這權貴們就這么揮金如土?
至于那十幾個被人一句話就決定了命運的男男女女,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也各自露出了不同的神色。昔日都是好人家的兒女,誰會愿意做人家的奴婢?凌波挑中的那對兄妹更是彼此抓緊了胳膊,那少女的臉上浮現出了難以名狀的恐慌和絕望。
敲定了送人的時間和地點,凌波便跟著武崇訓出了門。本著盡快解決的原則,她索性建議現在就去修行坊看房子。出了南市,原本分散在各處的護衛們便聚集在了一起,少說也有二十多人,個個都顯得精壯而彪悍。武崇訓一個眼色,眾人便從馬褡褳里頭取出了黑色的大披風往身上一罩,看上去顯得整齊劃一,盡顯豪門氣象。
什么時候自己也養上這么一撥人,那該有多氣派?
騎著初晴前往修行坊的路上,凌波不無羨慕地思考著這么一個問題。當她抵達地頭,正好遇見幾個惡形惡狀前來買房子的人。而看到這一幕,武崇訓二話不說便命身后豪奴上前,不由分說地把人統統亂棒打走。這時候,她更生出了一種狐假虎威的恍惚感。早上那個還說武家人已經不行的家伙,此時還不是被一群武家的狗腿子打得抱頭鼠竄?
比起自己養一堆狗腿子,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日子似乎比四處出風頭更適合她。當然,武崇訓這種人不是一棵好的大樹,她還得仔細尋找一下。那一定得是既不能有病蟲害,也不能有雜七雜八枝丫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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