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物資匱乏的80年代,但這一桌酒菜也算是很好了。有雞有魚有肉,最難得的是有兩樣新鮮蔬菜。一盤木須瓜片,一盤醬炒角瓜,
重生后還沒有吃過新鮮綠色蔬菜,最多也就是個白菜。所以孟茹的筷子一個勁地向那兩樣上伸。
孟博超抓著個雞腿猛往嘴里塞,可沒那份閑心管孟茹在吃啥。倒是凌波瞄了她一眼,伸長筷子夾了塊雞肉放到她碗里。
凌波這么一動,炕桌上年紀最大的溫立云也注意到了,立刻直起身把放在她面前的那盤雞肉挪到孟茹跟前。
“小茹多吃點肉,才能多長肉。”
“我……”其實更想吃菜啊!有些哀怨地看著遠離她的青菜,卻不好拒絕人家的好意。不免懷疑難道她以后身材豐滿就是這么被大家補出來的?
“喝香檳。”一杯冒著汽泡的汽水空降到面前。綠色的玻璃瓶上貼著紙貼,上面一個燙著長發的年輕女人正咧著嘴笑。
女士香檳,小時候的最愛呀!五毛錢一瓶,味道和后來的雪碧什么的差不多。
可是,炭酸飲料很殺鈣的……
在心里想著,可手卻還是拿起杯子,喝了大大的一口。眼睛微瞇,她無聲地笑起來。就是這個味兒。
小孩子吃飯沒那么多講究。眼看著兩瓶女士香檳倒沒了,也就都開始吃飯。倒是大人的飯桌上,又是祝酒又是賀壽的,你也說兩句,我也說兩句,大半天都伸不出一筷子,光看著就覺得乏味了。孟茹這時候深覺還是做小孩幸福啊!大人之間太多避不開的說道。
眉毛一揚,她也為自己居然這么輕易地就把自己列為小孩一組感到驚訝。更或者,她本就是童心未泯的典型?
不置可否地搖了下頭,她端著碗往大人席上瞄去,就見二舅正端著杯說話,而姥爺臉上仍是淡淡的。當然,不管是誰敬酒說話他都是這一個表情,好像今天根本就不是他過生日似的。
酒過三巡,溫麗蘋站起身,“我先去煮餃子,爸一會兒就把餃子先吃了吧!”
她一下桌,就有人張羅道:“這么著,吃餃子前讓那幾個小家伙也給爸拜個壽吧!”說話的是個臉很白的斯文男,現任老姨父王永祥是也。
他這么一提議,那邊大眾就開始各喊各的娃。就連在大家都在吃飯時他卻偏偏睡覺的三歲小娃溫立言小朋友都被拎起來,在二舅媽懷里跟個牛皮糖似的扭來扭去,還嗚咽個不停。
被帶過去排好隊,由大到小,孟茹吊在倒數第二。
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孟茹心想自己要說點啥?整點文縐縐的震他們一把?好歹也算是偽文學青年呢!酸詞也不是沒有,可她要真說了,還不嚇倒一片?
正琢磨著,就聽見排在最前面的溫立云落落大方地道:“祝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溫子軒點點頭,居然隨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紅包放在溫立云手里。敢情,老頭雖然不動聲色,卻一直準備著呢啊!
“祝爺爺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可能因為是大孫子,除了給紅包外,溫子軒還特意摸了摸溫立風的頭。
對接著祝壽的凌波,就沒這么親切了。到了孟博超上前,一張嘴,居然口齒不清。沒辦法,嘴里的肉還沒咽下去呢!一句“生日快樂”讓孟茹聽得都臉紅。自家老哥真該好好接受一下訓練才行。
終于,到孟茹了。來不及多想,孟茹撲上前把著溫子軒的大腿。旁邊笑看著的大人們臉色都變了,溫子軒眉毛一皺,可居然沒嚷嚷也沒伸手推開孟茹。孟茹心道:老頭也知道我是病人啊!
嘴里卻甜甜地道:“祝姥爺生日快樂!牙也好,胃口也好,天天都吃得香,睡得好,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話,說得平常,卻因為沒有虛飾而顯得更真心,讓溫子軒聽得嘴角微微彎起。
李雪娟俯近身,在溫雅蘋耳邊低聲道:“小茹腦子真好使,這么一大篇都能記住。”
溫雅蘋皺眉,暗道可不是我教的。瞥了眼孟建國,更不可能啦!都不知道那小家伙從哪聽得這么一套一套的,不過也好,比光知道吃的兒子強,替她長了臉。
一群小孩拜完壽,溫麗蘋也端著餃子上來了。一盤餃子,個頂個的小巧,估計大人一口都能吃兩個。
不用數,都知道一定是66個,純豬肉餡,由閨女買肉,親手包起,六十六大壽必備水餃。
正不眨眼地看熱鬧,數著姥爺究竟吃了幾個的時候,卻覺得有人碰了自己一下。孟茹轉過頭,卻是凌波。
見她回頭,便壓低了聲音問:“你的紅包里包了多少錢?”
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孟茹打開紅包,看了一眼,答得故作天真:“一塊,”還特意舉了根手指扮幼稚。一回頭恨不得先找個地方吐去。
瞇起眼,覺得凌波的臉色可不大好看。聽著小姑娘低低哼了一聲,她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溫立君正在擺弄手里的紅包,那發綠的邊角,看來給大舅家孩子的紅包是兩塊錢啊!怪不得凌波覺得不順心了。一元錢,20根冰棒呢!
晃了下腦袋,孟茹覺得自己確實可能是得了什么后遺癥,為啥想問題都越來越幼兒化呢?
瞇了下眼,她把紅包揣在兜里,有竟無意地道:“姥爺住大舅家真好啊,能總陪著他們玩……”
說完,也不理凌波,自己一個人跑到炕邊,兩手撐著炕檐往上爬。呃,再長高幾公分就好了。爬上炕坐好,她端著還剩小半杯的香檳。一回頭,看到凌波正在看她。便沖著她露出個大大的笑臉,舉起杯子,“小波姐,你要喝嗎?”
我說姐姐,有啥好比的呢!姥爺再怎么說也是住在大舅家的,就算各家也會拿錢拿物的來孝敬,可畢竟也是不同的。就不說感情,單只是情面問題都不可能真的一視同仁了。再說了,老頭自己的離休工資,關咱們啥事呀?!
一場壽宴,無波無折地過去。壽宴過后,二舅和老姨兩家先回去了。老媽說幫忙收拾晚一點走。可看老姨臨走時的眼神,分明也是知道老媽要說什么的。
沒和小君玩,也沒往大風哥和老哥跟前湊合,那邊在寫寒假作業的小云姐更是不能往前靠。孟茹坐在板凳上,豎起耳朵聽著里邊的動靜。
“說什么呢?怎么好好的說讓爸讓你那兒去住啊?”大舅的聲音,還帶著疑惑的聲調,顯然老媽的要求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看你說的,志文。雅蘋也是想接爸過去住兩天盡盡孝。你那么緊張干什么?爸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還真要霸著不讓別人盡盡孝心了……”
“胡說什么呢?”溫志文皺起眉,卻也不好再一口否決,轉而看向父親,“爸,你看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在這住得挺好的,大冬天的挪什么挪啊?”溫子軒冷著臉,很是不悅。
看了他的表情,李雪娟也不吱聲了。溫雅蘋猶豫了下,還是道:“爸,我知道你住我哥家習慣了。我也不是不知道大冷天的您不愿意動。可這眼看著要過年了,我們單位也能分點好東西,我還想著多治辦點年貨,接您過去過個好年,多給您做點好吃的。”
緩了一下,她看了看溫子軒緩和下來的表情,又道:“我知道您愛靜,特意把小間收拾好了給您住。炕是新盤的,也接了暖氣,連被和褥子我也都是新做的。保證讓您過得不比在我哥家差。”
看溫子軒不說話,似有意動,她又道:“爸,您就跟我回去吧!您也知道建國是個老實人,又從小沒爸沒媽,他待您絕不會比對自己爸爸差的。”
掀了掀眉,溫子軒猶豫著道:“那,我去住兩天……”
“那就這么說定了,我過兩天就接您。”見溫子軒點頭,溫雅蘋也松了口氣。
那頭李雪娟也笑道:“雅蘋,這可就麻煩你照顧爸了。不過上你家,我也放心。”偏了下頭,突然又道:“你們家是沒書桌吧?我怕爸不習慣,這么著,我倉房里還有一個舊的,明天給你們送過去。”
一句話說出來,溫志文先沉下了臉。李雪娟看看自己丈夫有些不善的眼神,哈哈了兩聲,“我這不尋思著就是住兩天,也得讓爸住得舒服嗎!”
“是,還是嫂子想得周到。”溫雅蘋笑笑,倒似乎是一臉的高興,“那就麻煩嫂子了。”
“哪有啊……哈哈……”
幾句話揭過不提,幾人又說了會兒閑話,定了日子,溫雅蘋便提出告辭。
回去的路上,沒有騎車。孟建國推著車,溫雅蘋跟在他旁邊。
80年代的胡同小巷,都是土道,就連大馬路也不全是柏油路。黑夜里的胡同,沒有一盞路燈,黑黑的。遠處偶爾響起幾聲狗吠聲,腳下,是車輪輾過積雪的聲音。
“嫂子……”一直垂著頭的溫雅蘋突然停下腳步,從牙縫里擠出:“她也太著急了吧!”
轉目看她一眼,孟建國低聲安慰道:“反正,咱們不都已經想把爸接過來了嗎?”
“可不帶這么催命似地趕著吧?”哼了一聲,溫雅蘋狠狠踩了幾下腳下的雪。“我也知道她這些年對爸算是不錯了,平時又挺關照我們這些兄弟姐妹的,要不,就沖著她剛才那樣……算了算了,你就當我剛才什么都沒說。反正爸也得接過來的。再說了,其實嫂子也不是什么壞人。”
聲音一頓,她突然失聲笑起來,“凈聽我在這一個人說了……”
“嗯,”孟建國應了一聲,只道:“你想說啥就說啥唄!我這輩子不就是聽你說話的嗎?!”
溫雅蘋一扭頭,也不說話。
坐在后車座上,整張臉都遮住只露出眼睛的孟茹卻覺得老媽真是……這個笑,笑得很那個啥呀!可惜,這樣的笑,居然沒笑給老爸看,真是白白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