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64犄角2

天下節度64犄角2

王佛兒在那小寨子中轉了半圈,回到寨外,隨從的親衛紛紛上馬,準備返回,畢竟這橫林鎮就是鎮海軍的最前鋒所在,再往前面就是雙方的中間地帶了,可王佛兒上馬之后,卻沒有立即出發,而是向西面凝視了良久,一時間場中靜寂異常,只有不時出現馬兒的輕嘶聲

“那邊,那邊,還有那邊,是不是有陂塘”王佛兒突然指著幾個方向問道

一旁的護衛竭力睜大眼睛望去,只能看到主帥手指的方向隱隱約約蘆葦飄蕩,好像是湖泊水域的模樣,只得小心稟告道:“小人也不清楚,不如待會遣人前去探察的好”

“快,你立刻傳我的命令,先遣兵去探察,若有敵兵把守堤壩的,立刻將其驅逐”王佛兒厲聲下令

“喏”那護衛雖然并不知道王佛兒為何下了這個命令,但軍令如山,立刻打馬而去,王佛兒凝視著遠處的地平線,心中暗想道:“這季節雨水頗多,守軍若掘開堤壩,將城外低洼地帶化為泥沼,遲滯大軍前進,那可就麻煩了,希望自己現在行動還不晚”

武進城內,正忙成一片,民夫和軍士們正忙著將箭矢、礌石、布幔等各種守具搬上城頭,城下也堆滿了木料柴捆,以備城墻破損時填塞之用李遇站在東門城樓上,看著下方甕城狹長的甬道,只見內城門已經被用土袋大石塞得嚴嚴實實,城門縫隙處也用鉛水封了,若要進城,或者從西門,或者從城頭縋下這是他經過再三考慮后的決定,雖然如此一來,守兵就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但是城內守兵不過三千人,相較于鎮海軍的兵力過于懸殊,出擊也未必有很好的效果,他又下令在城墻東北角不容易被人主意的地方開了兩個突門,用柴捆和碎土塞了,以備必要時萬一之用李遇在城門上下巡視了一圈,覺得已經想到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可大戰臨前,心中還滿是惴惴之意,不由得暗自自嘲,既然已經有了獨守孤城的決心,此時再猶豫后悔,豈不是可笑之極

李遇下得城來,便有探子送來消息,說鎮海軍前鋒已經舀下橫林鎮,他聞言不由微微一愣,雖然他預料到橫林鎮不可能抵抗多久,可鎮海軍進軍的度也的確出了自己的預料,這般算來,堅持二十余日,等到江北的援兵上來的任務又沉重了幾分李遇稍一思忖,便下令讓軍士民夫停止工作,好生休息,畢竟橫林鎮相距這邊不過三十里路,攻城戰隨時可能爆發,這這個時候還把體力消耗在這種事情上,那就是蠢材了

橫林鎮,僅僅是兩日功夫,這個武進城東面最近的要津就變了模樣,那個小寨子的面積已經擴大了數倍倍,壕溝和土壘都得到了修繕,在城寨的四角上還修建了多個突出的角樓在寨中有千人駐守,他們的任務除了把守這個要地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任務——看護一旁的大牛棚,這里的河道地勢較高,無論是開啟閘門還是牽引船只都需要大量的畜力許多的民夫還在四周忙碌著,橫林鎮相距武進三十里,作為圍城軍的大營是遠了點,作為存儲轉運物質的后營還是可以的,王佛兒這些年來讀史書頗多,修養日深,歷史上大軍出征,勝利的時候固然勢如破竹,稍遇到挫折就一敗涂地不可收拾的情況實在不少,此番呂方將一大半的軍隊交在他手中,王佛兒固然行動迅捷,可另一方面卻是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先留好了后路,唯恐有負重托

運河上的一條大船上冠蓋云集,數十名大小將佐將并不狹小的船艙擠得滿滿當當,鎮海軍前營正在這里舉行軍議,不少人已經掙得面紅耳赤,顯然意見并不統一

“淮南軍兵力本來就比我們少,又分兵兩處,這是他們自尋死路,我軍全力猛攻武進城,城破之后,剩下一處自然喪膽,便可不攻自破”

“將軍此言謬矣,淮南軍這般布置,乃是互為犄角之勢,擊其左則右援之,擊其右則左援之,不如先以部分兵力將武進城圍而不攻,以主力擊破奔牛鎮之守敵,便可徑直進取潤州兵貴神呀”

“你這是弄險,若是主力無法勝,那武進又留在后方,那豈不是進退不得,腹背受敵了?”

“廢話,打仗哪有不冒險的,像你說的那般在武進城下慢慢啃,且不說在奔牛鎮敵軍的sao擾下是否攻得下,就算攻下了,江北敵軍也到了,又有何用?坐在屋檐下還有被風吹下來的瓦片打破頭的,還不如留在越州整治你那田莊”

“你說什么?”被對手的話語激怒,主張先攻武進城的將佐猛的站了起來

鎮海軍成軍的歷史很短,呂方手下這些將佐年齡普遍都不大,自然修養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幾個已經做到州郡長官的還注重一下自己身份,言行方面比較注意以外,其余那些早就吵得面紅耳赤,若非顧及到這里是主帥的駐節所在,只怕連手都要動起來了

“咳”隨著一聲輕響,艙中突然靜了下來,原來是坐在首座的王佛兒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他渀佛根本沒有感覺到方才艙中的爭吵,轉頭對一旁的羅仁瓊問道:“羅臺州,你以為當如何行事呢?”

“末將以為當直取奔牛塘,鎮海全軍一共有殿前左右二廂,親軍六坊,主公將其中四坊還有湖、蘇二州的州兵都交在了將軍手中,若主公領后軍到時,連潤州都沒進,我等如何有臉去見主公”羅仁瓊顯然主張跳過武進城,徑直進攻奔牛鎮,畢竟方才爭吵的人有不少都是他的下屬,若無他的首肯,他們又豈敢在這樣的軍議場所里這般說話

王佛兒點了點頭,轉頭向右邊的王許問道:“王將軍以為如何呢?”

“主公將大軍交在主帥手中為的是克敵制勝,兵法乃生死之所,豈可這般行僥幸之道,淮南名將云集,切不可掉以輕心”

王許與羅仁瓊二人資歷、官階都差相渀佛,他們此時意見相左,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王佛兒身上來了,顯然此時就是做出決斷的時候了王佛兒沉吟了片刻,起身走到身后懸掛的輿圖面前,伸出右手在武進城四周劃了個圓圈,厲聲道:“傳令下去,在武進城外修筑夾城”

奔牛鎮,淮南軍李簡帳中,自從他與李遇在武進城中商定方略后,他便趕到奔牛鎮,修筑壁壘,筑壩蓄水,以備鎮海軍來攻;同時大出偵騎,探察鎮海軍動向,好決定己方行止在他看來,最好鎮海軍就是停下腳步圍攻武進城,這武進城雖小,但十分堅固,急促南下,只要拖夠了二十天,自己肩膀上的擔子就交給別人擔了,可是當李簡得知敵軍正如他希望的一般在武進城外修筑長圍,準備圍攻的時候,他的心中并沒有輕松下來,反而變得頗為復雜,李遇雖然先前和自己并非至交,可看到對方陷入九死一生的危局之中,心里還是有幾分兔死狐悲的感覺

“將軍,廣陵那邊來使者趕到”一聲通報打斷了李簡的思緒,他提起精神,恢復了平日里那幅指揮若定的大將模樣,沉聲道:“快傳上來”

不一會兒,一名信使進得帳來,跪下施禮后,雙手呈上一封書信早有軍吏轉呈上來,李簡拆開一看,眉頭便皺了起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

“以平盧軍節度使朱瑾為東南行營都統,節度江東諸軍,領廣陵大軍來援”李簡口中輕聲重復著書信中的字句,胸中卻好似有一股子邪火在翻騰,這幾年來雖然淮南內亂不斷,但是爭奪者都是江淮人氏,也就是跟隨楊行密起事的“淮南三十六英雄”中人,正如俗話中說的“肉總是爛在鍋里面”朱瑾雖然豪勇蓋世,但他畢竟是北人,來投時候,淮南大局已定,以楊行密的胸懷,也只是高官厚祿,待遇優裕,可地盤兵權卻是一概皆無此番徐溫放著那么多老將不用,卻將這人提出來節度諸軍,分明是自外與江淮集團,準備借重此人來平衡壓制江淮集團說實話,也許淮南諸將可以容忍他弒殺楊渥,但是絕對不可能容忍他傷害江淮集團的整體利益,在這個問題上絕對不可能含糊

看到李簡看罷書信后便在那里一聲不吭,臉色變化復雜,那軍吏只得低聲咳嗽了一下,提醒李簡信使還跪在地上李簡這才醒悟了過來,隨口道:“你也一路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用飯,待會我便寫了回執,一同帶回去”

那信使趕緊謝恩起身,與軍吏一同退下,此時帳中只剩下李簡一人,只見他臉色yin沉,在帳中來回踱步,越走越快,突然他大喝一聲,拔出刀來,一刀將幾案一角斬落在地

武進城,做好準備迎接最猛烈攻擊的守兵,卻驚詫的發現鎮海軍并沒有趁著銳氣立即發起攻擊,反而在城外挖溝筑墻,修起長圍來,顯然敵方準備做持久計了守兵們都有聽聞過呂方最擅長攻城,無論是施計還是硬攻,都有不少成績,尤其是各種器械,是厲害得很所以這次李遇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城頭上都修了很多碉堡布幔,防備對方弩炮的厲害,城墻根腳是準備了十幾口大缸,讓聽力敏銳的盲人在一旁守候,防備敵方穴地攻城李遇此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多消耗些敵軍的血肉銳氣,為己方多換來幾分勝機

鎮海軍的行動則讓他十分詫異,畢竟拖延時間對自己為有利一開始他還下令守兵嚴加防備,莫要讓對手鉆了空子,可后來隨著時間推移,看到鎮海軍的確是在修筑長圍,守兵也逐漸松懈下來了,不再躲在壁壘、女墻后窺看,而是大著膽子探頭細看,有幾個嗓門大的還高聲嘲笑正在挖土的敵兵

一個矮胖漢子跳上城碟,雙手在嘴邊攏出一個喇叭,對城下正在挖土的鎮海軍士卒高聲喊道:“看你挖土的樣子,倒是個好把式,還是回去在田里使氣力,在這里挖土可沒糧食長得出來,若是丟了性命,家里的娘們可就便宜別人了”他話音剛落,身后的伙伴們高聲大笑起來,幾個促挾的還發出尖銳的口哨聲,城頭上笑鬧成一片

城下修筑長圍的鎮海軍士只能聽到個大概,可就算聽不清楚,看城頭上那些淮南軍士的模樣,也不會是什么佳言不少鎮海兵也大聲罵還了過去,有幾個性急的還開弓向城頭射去,只是兩邊距離甚遠,箭矢離得還有四五丈遠便沒了氣力,落了下去,城頭守兵見狀是氣盛,先前那個矮胖漢子是索性解下腰帶,褪下犢角褲,露出胯下那話兒對著城外小解起來,引得身后一邊笑罵聲,污言穢語雜成一片

鎮海軍這邊見狀是大怒,也高聲怒罵起來,有的性急的是撿起身旁的土塊石子向對面投擲,這自然不及城頭,兩邊叫罵了一番,那矮胖漢子又想了個促挾主意來,他尋了根長索,將城頭上縋了下來,先讓左右噤聲,自己高聲喊道:“這里有根長索,你們鎮海軍中若當真有好漢子,便從這長索上爬上來,我等便說一句好漢子,否則還是滾回去戳牛屁股當田舍漢去,莫要使刀舞杖的,惹人恥笑”

鎮海軍那邊稍微一靜,便有人答道:“你當我們是傻子嗎?城頭上都是弓弩,亂箭下來便是個神仙來也沒命了”

那矮胖漢子對左右同伴擠了擠眼睛,低聲道:“反正無聊得很,且看我戲耍一下這幫蠻子”才高聲應答道:“你們且放心,若有人加一刀一矢在爬索人身上的,我等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生兒則為人奴客,生女則為娼戶”他聲音洪亮,語音清晰,城上城下近千人都聽得清楚當時古人還淳樸的很,深信舉頭三尺有神靈,這等毒誓發出來,一般人可無違背之心

鎮海軍那邊爭論了半響,跳出一個輕健漢子,跑到城下,抬頭高聲道:“你爺爺乃是休寧郝遜,爾等且記住了”說罷,他便抓起索尾,手腳用力便沿著繩索向城頭爬去

這郝遜本就是休寧一帶有名的角抵好手,身輕力大,不過呼吸間功夫便離城頭不過丈許距離了,城外的鎮海軍士卒齊聲助威,便好似看社戲一般突然間郝遜在空中一陣晃動,竟然連著半截斷索跌落下來,圍觀的鎮海軍士發出一陣驚呼聲

原來在郝遜眼看就要到城頭時,城頭那矮胖漢子便用刀將繩索割斷了城下的鎮海軍士卒見敵方使詐,不由得紛紛破口大罵那矮胖漢子卻不以為意,得意洋洋的站在城上高聲道:“某家方才只是說不加一刀一箭在登城人的身上,我方才可曾有違誓言,爾等若是不敢再爬了便只管離去便是,何必多言?”說到這里,他做了個手勢,城頭上便又放了一段繩索下來

圍觀的鎮海軍士卒那邊又傳來一陣罵聲,那矮胖漢子卻毫不在意,一旁的同伴也是大聲哄笑,他們本就無聊到了極點,好不容易找個機會耍弄一下敵兵,還不好好抓住機會可城頭剛笑了兩聲,卻突然靜了下來,那矮胖漢子覺得不對,回頭一看,只見方才跌在地上的那漢子爬起身來,不但沒受傷,反而走到繩索末端,又重爬了上來,看動作比先前還輕捷三分

城頭守兵見狀不由得噤了聲,城下的鎮海兵也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驚擾了同伴,原來這郝遜乃是角抵世家,年齡尚幼時便打熬力氣,淬煉筋骨,旁人這一下就算不跌斷手足,也要岔了氣,可他卻好似沒事人一般那矮胖漢子見狀,不由得慌了神,也來不及等郝遜爬高了跌一個狠的,就伸手去割那繩索郝遜跌落在地,一個咕隆便爬起身來

那矮胖漢子讓同伴放下繩索,高聲喊道:“兀那漢子可還敢再爬?”聲音隨大,可卻多了幾分色厲內荏的感覺

“你敢放一百次,老爺就敢再爬一百次”郝遜一個箭步抓住繩索,便又爬了上來,動作較之方才又快了三分那矮胖漢子見狀不由得大急,他暗想只有跌對方一個狠得方能嚇住對方,卻不先割繩索,準備待郝遜到了最高處再個,卻沒想到郝遜越爬越快,待到要割時卻慌了手腳,兩下沒有割斷繩索,反而被郝遜一把撈住,往城下一躍跌了下來,跌了個頭破血流

看到郝遜這般豪勇,城上城下頓時喊聲一片,只是城頭守軍是驚呼,城下的鎮海軍卻是為同伴行為的贊美聲郝遜爬起身來,走到那矮胖漢子身旁,一把揪了起來,笑問道:“我鎮海軍中可有好漢子?”

那矮胖漢子經這一跌,十成命早去了九成,被郝遜這一問,忙一疊聲答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小的做夢也未曾想到過天下間有這等好漢子”

郝遜聞言大笑,將其一把摜倒在地,抬頭高聲道:“可還有不服氣的?”城頭守兵也對其的勇氣且敬且佩,啞然無聲,郝遜這才隨手將城下那兩根斷索撿了,回陣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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