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54磊落

了空聽了,仰天大笑,仿佛癲狂了一般,好一會兒才走到玄寂面前,一把抓住玄寂的領口:“你說的不錯,這世間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早就應該翻過來好好整理一番了,你知道我何時決心為淮南呂方呂將軍所驅策嗎?”

玄寂搖了搖頭:“我也不知為你為何愿意冒這么大的風險,莫非是給那呂方拿住了什么把柄,還是他許了你什么好處。不對,再大的好處難道比的過自己的性命要緊,這幾日若是了塵和我吐露口風,你立刻便是被砍成肉醬的下場。我實在想不同為何你這般對呂方死心塌地。”

了空笑了笑:“那次了凡那廝派我去丹陽刺殺他,煽動豪族叛亂,見他鐵腕掃滅善德寺,將寺產分與無地貧民,清點蔭戶,然后從中簡練士卒,后來了凡又派人去煽動豪族反叛,結果被范尼僧范公子一舉掃平,丹陽縣內的強宗豪右被斬殺干凈。按說呂將軍殺人如此之多,又春季出兵,應該丹陽縣內民生凋敝,百姓怨尤之聲盈耳吧?可我料丹陽縣內必然百姓歸心,民生安堵,因為被消滅的那些佛寺和豪族我實在太了解了,他們聚斂無度,兼并土地,宛如千百頭野獸,大口吞咽著貧苦百姓的血肉,這等世界不能在這樣維持下去了,才生出了呂將軍這等英豪,以那紅蓮之火洗滌這等罪孽深重的人間,想必此時丹陽縣內百姓少了那些禍害,日子要好過的多了吧。”了空一口氣說出許多,他這些天來思慮深重,時刻防備著事情敗壞,心理壓力極大,此刻見呂方大軍上岸,不自覺的心里便放松了下來,心中憋得極久的話一口氣全噴了出來。

玄寂聽了空說完,冷笑道“高施主此言差矣,若說屠滅豪強,是個呂方也比不過黃巢、秦宗權吧,為何那時你不投靠過去,再說此刻你那位呂將軍才剛剛上岸,這里營寨堅固,烽燧也早已點燃,若一時攻取不下,援軍一到,誰勝誰負還是未知,莫要得意的太早了。”

“黃巢秦宗權殺人雖然多,但和呂將軍大大不同,呂將軍殺人結果讓大部分人能更好的活下去,黃巢、秦宗權則是什么人都殺,讓所有人都沒法活,這等亂世為將者豈有不殺人的道理。至于你說的救兵,你難道沒有聽說過王者不死的道理,天下降下呂將軍這么一個人來掃平亂世,若是他的事情沒有完成,就不會死的,再說有我這內應居中策應,你當這個寨子還是什么不落堅城不成。”

兩人正爭辯著,猛然聽到帳外雷鳴般的聲音,再就是慘叫聲、驚呼聲不絕于耳,兩人正驚疑間,猛然帳外沖進一人來,正是先前呂方派到了空身邊的一名護衛,滿臉都是驚喜:“淮南軍到了,正是莫邪都,正在用石炮轟擊營寨。”

了空笑道:“玄寂師兄如何,在下說的不錯吧,呂將軍所行契合天道,自然逢兇化吉。”

玄寂心中惱恨,卻也不再強辯,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從楓林渡口上岸,一條官道沿著波浪形的臺地不斷上升,直到碰到會稽山脈的余脈,越過一個山脈缺口,便一直通往永興縣城。永興縣位于湖州東北一百五十里,從那里西可往西陵進取杭州:東可往杭越二州的重要據點,顧全武剛剛在此大破董昌軍的石城山,切斷杭越二州之間的重要交通線蕭紹運河,也可以前往浙江東道的治所越州,直接支援董昌。因為多線作戰,錢繆已經將地方上的兵力抽調干凈,永興縣城里只有百余老弱,也就能救救火,抓抓盜賊而已。而僧兵的后寨位于距離渡口三里多遠的一塊高地上,離鎮海軍的前寨有一里多遠,不遠處便是那處會稽山脈的缺口,官道便從那里通往永興縣城。營寨背靠山地,居高臨下,扼守官道,地勢十分緊要。

在營寨面前百余丈遠處,便是莫邪都的牙旗,呂方站在牙旗下,仰視著敵方營寨,前面約四十步遠處,便是炮隊,正忙忙碌碌的將從碼頭上運過來的拆卸開得石炮安裝起來,先裝好了的兩具已經開始向營寨投擲石塊了。

“姑爺。”說話的是呂雄,指揮炮隊的陳五負責節度已經過河的莫邪都,在驛站誘殲了那支鎮海守軍后,還沒有于莫邪都本部會合。于是指揮炮隊之職便由呂雄代理,他還是用以前在七家莊的稱謂稱呼呂方:“船隊只運來了石炮,沒有石彈,石塊大小輕重不均,打不準。”他指著正在投射的石炮,由于石彈輕重不均,沒有辦法通過調整配重來校正落點,飛出去的石彈經常偏的離譜,竟然有連整座營寨都不沾邊的。

正說話間,突然上面的營寨一陣鼓響,只見營門大開,一隊僧兵開出營外,向莫邪都壓了過來。

“看來區區一個虞侯不足以酬功呀,你說該給我們莫邪都內還有什么位置可以安置了空呢?”呂方心情舒暢,仿佛一桌人打麻將,自己上家是自己的臥底,不住的把自己想要的牌一張張打出來讓自己吃,一條龍十三幺的胡的不亦樂乎,怎是一個爽字了得。

呂方正在那里得意,身前一人走了出來喊道:“將軍,敵軍出營了,是我們左廂四都立功的機會了吧?”

呂方一看,原來那人是龍十二,滿臉憋的通紅,呂方手下那幾個手下,陳*過是伙長隊正一流的低級軍官,在商隊時手下不過十幾人;王佛兒是流民頭子;范尼僧是給寺廟打工的奸商;呂雄也就是一個豪強的私兵小頭目,而龍十二在濠州時便是宣武鎮派過來的千人里的中高級軍官了,就算是當時的呂方,在他面前也要陪笑臉。可一夜之間,呂方獻城,天翻地覆,宣武那一千派來當監軍的精兵變成了俘虜,連性命都要看他人的心情了。這番變化頓時把龍十二給打暈了,后來總算運氣不錯,撿了條性命,跟的新主子看樣子也是個有前途的,可袍澤們被分化拆開,老兵被分去當村官,出征時留下了四百人給范尼僧指揮,明眼人都看出來呂方不愿讓手下人數和實力最大的降兵集團抱成一團,只給自己留下了四百人,后來又故意提拔羅仁瓊,派他到了空手下,眼看立了大功,回來便要升官的,陳五節度先渡河諸軍,又使計打垮了最堅定的敵軍,眼看呂方手下武將第一人的位置是跑不了了。只有自己被壓在最底下,眼看這立功的機會,再也按耐不住自己,便搶著走出來討令。

呂方笑了笑道:“陳五還沒回來,我手上兵力真正經過白刃廝殺考驗的也就左廂那四百人還有親兵隊了,敵軍居高臨下,若是敗了,背后便是浙江,那可是無路可逃呀?”

“只用這左廂這四百人,多一個也不用,若是讓那幫禿賊過了那里。”龍十二戟指指這前面炮隊的位置“不用將軍動手,我便砍下肩膀上這吃飯的家伙來。”

龍十二根本都沒把那些僧兵放在眼里,在他看來這些和尚唱經念佛也就罷了,如果上了戰場不過是砍菜切瓜而已。

“不要太小看他們了。”呂方笑了笑:“這些僧兵乃是江南那些佛寺的倚仗,聽范尼僧說靈隱寺、慈恩寺等富甲江南,這亂世若是富而無強兵守衛,那便是小兒攜瑰寶行于亂世,不過是招禍而已。那些僧兵必有可取之處,不過想來這些僧兵大半都是守衛寺產,守成有余進取不足。十二該知道如何辦了吧。”

龍十二此時心中滿是悅服,拱手道別:“請將軍少待,看我如何破賊。”

看著龍十二快步向前陣左廂四都跑去,呂方也不回頭,看著龍十二的背影說:“佛兒,你為何不請纓出戰,這可是立功的好機會,了空等會定然會在敵軍后陣做手腳的。”

“某身為親兵隊長,護得主帥萬全便是立功,并非斬將奪旗才是立功。”

“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暗中分化打壓蔡兵勢力,若你方才請纓出兵,立了功便讓你做左廂指揮使,讓這龍十二當你的副手,可現在他立了大功,若是不賞,壞了軍中規矩,若是賞了,讓他做大,到時候尾大不掉,你說我當如何是好?”呂方說話聲音低微,如同蚊吶一般,只有緊跟在身后的王佛兒聽的清楚。

“治軍之道,唯在賞罰分明,雖奴隸有功必賞之,有過,雖至親必罰不貸,故人人用命,萬眾一心。上位者若無持平之心,強分親疏,縱然部下皆有效忠之心,只怕也會互相猜忌,那如何能克敵制勝。十二雖然出身降兵,但報效之心與吾等無異,吾出身流民,陳五也是黑云都降兵,范尼僧是窮途來投,將軍皆能推食解衣,故得今日的局面,為何容不下一個龍十二。將軍切勿自亂人心,誤人誤己。”王佛兒臉色鄭重,低聲勸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