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突然靈機一動,答道:“家父喜歡圍棋,先時觸類旁通,便摸索出這修筑營壘之法,傳之于我,在下沒有在軍中歷練過,是以和國朝法度有些不同。”
王茂章聽了有些不信,但是一想天下奇人極多,也并非自己所能盡知,也就忽略過去了。這時,王茂章突然看到廣場上還有一些打包好的貨物,自顧走過去一看,卻是些金銀器皿、各種綢緞衣服,式樣不一,顯然是四處劫掠來的,打包好準備在戰前運走。王茂章臉色一沉,指著那些財物便問道:“汝輩欲為富家翁嗎?如今天下未定,這般耽于享樂,如何能戰?”
呂方被問的一愣,身旁的高奉天卻上前答道:“王將軍莫怒,這些財物都是士卒們的,并非我家將軍私物。”高奉天說道這里,看王茂章滿臉都是不信的表情,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來,翻到一頁遞與王茂章道:“將軍若是不信,這里記載了每個人屬于哪一廂哪一都,有多少財貨,在哪一個擔子中,由哪一條船送走,交與某人,等等,將軍一看便知。”
王茂章接過冊子,果然上面詳細記載了士卒姓名,所有財物,一件件記載的十分詳細,又吩咐打開一擔貨物。根據冊上的條目查去,果然件件不差,十分翔實,不由得不信,畢竟呂方不可能事先是到他會來這里,花費大把精力造出這個冊子來哄騙自己。于是皺著眉頭問呂方道:“呂將軍,你這是做什么,馬上就要進攻杭州,你卻花費甚多精力去做這等無干系的事情。”
“將軍所言差矣,古人出戰之前,皆殺牛饗士,所為者不過激勵士氣罷了,我莫邪都自去年年末出兵以來,連戰連勝,士卒皆已飽掠,我只怕將士們各顧私財,不愿死戰,便把士卒們的財物各個送回家中,將士們才不再有后顧之憂,在下以為這就是出兵前最重要的事情。”
王茂章饒有興味的又看了看書冊還有擔上財物,指著書冊上的一個名字問道:“你看這人,名下財物便有青絹十匹,還有金銀器皿一套,加起來只怕不下八十貫,你就不怕他有了這么多財物,顧惜性命,不再死戰了。”
呂方也不看那書冊:“那些財物本來就是他拼命掙來,自然便是他的,我也不能取他分毫,在莫邪都中,未得允許,私掠財物者一律處死,被派出搜略者都是有功將士,他能獲取這么多財物,定然立功不小。元月出兵,不過四個月功夫,便掙了八十貫,天下間豈有這么便宜的買賣,那漢子若不是傻子,又豈會不干下去,更何況,他有了這么多錢,一定會娶個婆娘,生些兒子,他當了逃兵,家中妻小怎么跑?”
王茂章想了想,將手中書冊還給一旁的高奉天,道:“罷了,我也不清楚你那里說的不對,不過還是聽得有些不對味,算了,馬上就要進兵,說說進兵策略吧?”說罷帶頭走進帥帳中。
眾人這一進帳,竟呆了五個時辰,直到金烏西下,玉兔高升,王茂章方才走出帳來,連呂方挽留一同晚飯也拒絕了,臨到出寨門前,突然回頭對呂方道:“呂將軍才識卓著,若是一心事主,位至將相也是唾手可得。任之好自為之,好自為之。”
呂方聽了一愣,沒想到本來倨傲自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王茂章突然以字相稱,說的話也是語重心長,剛想解釋什么,王茂章卻跳上戰馬,自顧離去了。
一路上,王茂章臉色鐵青,本來就黑的臉龐更像鐵鍋一般,身后的牙將雖然對于王茂章最后的那句話滿腹懷疑,但王茂章治軍一向極嚴,那牙將還是不敢出言詢問,眼看便要一行人就要到了王茂章自己營壘,王茂章突然冒出一句:“草莽之中,實生龍蛇,先前倒小看了他了。”
王茂章剛進得寨門,一人便跑過來牽住他坐騎的韁繩,正是王啟年,比起一年前,他黑了不少,也強壯了不少,顯然他在他父親麾下又經歷了不少磨練。王茂章剛跳下戰馬便吩咐王啟年說:“你快去將那青衣人帶到我帳中來,我要見他。”
王啟年聽了一愣,也不再詢問,便躬身稱諾,轉身離去。
王茂章進得帳來,剛剛脫下盔甲,正在用銅盆里的水擦洗臉上的浮塵,便聽見帳外兒子的求見聲,他也不回頭,喊道:“進來吧。”
王茂章回頭來,只見王啟年帶了一名青衣男子走進來,只見那男子臉上滿是傷疤,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看起來很是怕人,不過從剩余的完好白皙皮膚來看,出身應該優裕的很,那疤臉漢子進得帳來也不跪拜,昂然上前兩步道:“在下徐自喜,王將軍去看過了呂方那廝營盤,在下所言不虛把。”
王啟年見這徐自喜如此無禮,右手將拔刀半出鞘威嚇道:“兀那漢子,這般無禮,要作死嗎?”
那徐自喜臉上的傷疤抽動了兩下,也不知道是哭是笑,看起來很是滲人,突然右手伸出兩指一夾王啟年的刀鞘,笑道:“莫非你就憑這刀殺人嗎?”
王啟年聽了大怒,猛然拔刀便要斬殺眼前這狂生,可無論手上如何用力,掌中橫刀卻也怎的也拔不出鞘來,便如同這刀和鞘是鑄在一起一般,往刀鞘一看,原來方才那徐自喜方才兩指一夾,竟然將那鐵質刀鞘夾得凹了進去,夾住了刀刃,便是那王啟年力氣再大一倍,只怕也拔不住那刀。
徐自喜看王啟年正面紅耳赤的拔刀,冷笑道:“拔不出來嗎?那我來幫幫你。”
說話間,徐自喜伸出右手在那刀鞘上一彈,王啟年手中的橫刀猛然便拔了出來,他用力過猛,一時收不住,一連退了幾步,王啟年年歲雖然不大,但身經百戰,手中那把橫刀便如同身上的胳膊一般,立刻便感覺到重量不對,一看竟然只剩下半截斷刀,往刀鞘里一看,竟然還有半截斷刀。原來徐自喜方才在刀鞘上那一彈,竟已將鞘內的橫刀擊斷,這武功是何等可驚可怖。王啟年要上前,卻又不敢,后退卻又不甘,正猶豫間,卻聽見上首王茂章的聲音:“先生到我營中,莫非是為了顯露武功來的。”
徐自喜聽了這話,躬身對王茂章行了一禮道:“我的來意,已經盡在那封書信中了。無禮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王茂章揮手道:“你這書信我也看過了,里面說的大半不過是你的無端揣測,憑這區區幾行文字,便要我自折羽翼,你以為我等是傻子嗎?“
王啟年在一旁聽了如同打啞謎一般,他心知這二人說的有關機密,又剛剛被那疤臉漢子折辱過,想要告退;但這人又武功如此高強,留下他和父帥二人同在一帳中又不放心。正為難間,卻聽見上首王茂章說:“啟年,你將內外的衛士都撤下吧,事關機密,只留下你便夠了。”
王啟年聽了一驚,正要說些什么,抬頭一看父親的臉龐,便不敢再多說什么,轉身去執行命令去了。
王啟年執行完命令,進得帳來,便聽見王茂章的聲音:“你這人句句都是想要對付莫邪都的呂將軍,莫非你和他有什么冤仇不成。”
“呂方屠殺百姓,貪財無比,連與世無爭的寺廟也不放過,世間人恨他的又何止我一人。再說我說的話句句也都是實情,這莫邪都自成一體系,且呂方其人殺伐果斷,志向不小。若姑息不除,將來必成楊王大患。”只見這徐自喜的額頭上凸顯出一根根青筋,如同一根根樹根一般盤根錯節,顯然情緒已經激動之極。
王茂章神情倒是輕松得很:“莫邪都的確自稱一體系,可那是由于一開始呂方起家便是部曲和降兵。至于殺伐果斷,志向遠大,那是他的好處,楊王麾下這等人所在皆是,若按照你說的皆殺了,盡留下些儒生,那還有誰替楊王掃平天下群雄呢?”
徐自喜抗聲道:“那蠱惑主將,養敵自重,駐兵不前,以致貽誤戰機呢?莫非淮南軍中盡是這等人?”
這徐自喜說出這番話,帳內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王啟年已經被這一連串話給驚呆了,他隨同那兩千援兵同來時也聽說了些風言風語,說宣潤二州兵渡過浙江后便駐兵不前,放著近在眼前的西陵不取,還和錢繆暗通款曲。傳說錢繆拿出百萬貫收買宣潤二州兵退兵,還以自己嫡子為質,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旁人不信。王啟年卻是將信將疑,畢竟呂方投入淮南便是他引薦的,底細最是清楚。雖然呂方才干非凡,但其妻黨都在濠州徐城,呂家的嫡子也在廣陵城中,顯然不能引以為援,算來手下不過千余降兵,一縣地盤,要做這么大的事情,若是激怒了楊行密,反掌便能滅了他,此人并非愚人,怎會做這孟浪的事情。可這徐自喜并非尋常人,跑到王茂章帳中說出這等話,也讓人不得不信,畢竟王茂章只要一聲令下,縱然他武功再高十倍,也決計殺不出這兩千精兵的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