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呂方在那邊沉思的時候,堂上那喬裝女子也在上下打量著呂方。這女子正是隨陳象同來的鐘媛翠,她雖然早已下定決心,拼卻一己幸福,也要換得鎮海軍的援兵,挽救老父遺下的基業,但天下間的女子,又有哪一個聽說自己未來的夫婿就在外間,能夠忍住不去看個究竟呢?但以她現在的身份,無論是從禮法還是利害關系都不適合以本來的身份去見對方,于是她便用帛布束了胸,又找了個身材與自己相仿的文吏換了衣服,喬裝作一個青年文吏,自稱是陳象的屬吏,來見呂方。鐘媛翠她自以為得計,卻不知呂方眼光何等老辣,兩個照面下來便被對方看出了破綻,只是呂方未曾掌握全局,還不動聲色,裝出一副未曾察覺的樣子。
堂上兩人正各懷心事,揣測對方的底牌的時候,只聽到外間一陣腳步聲,扭頭一看,卻是陳象衣衫不整的狂奔而來。陳象進得門來,也顧不得頭上的纀頭歪斜,衣衫不整,便斂衽拜倒在呂方面前道:“大王駕臨,外臣不曾遠迎,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呂方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陳象身后的鐘媛翠道:“陳掌書請起,你雖然不在,但貴方這位郎君應對得當,并無失禮之處。某家久聞南平王治理江西二十年,招攬人才,開科取士,英才薈萃,今日得見,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呀!”
陳象稀里糊涂的隨著呂方的手指回頭一看,這才看到男裝打扮的鐘媛翠坐在后面,一臉神氣活現的樣子,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姑奶奶居然就這般跳了出來,也不知道呂方那老狐貍已經從她嘴里套出了多少東西,只怕自己此行的目的底牌對方已經一清二楚了。想到這里,陳象不由得越發沮喪,呂方臉上的笑容在他看來越發像給小母雞拜年的老狐貍——不懷好意。
“這不過是卑職分內之事,如何當得大王一贊!”呂方的夸獎聽在鐘媛翠的耳里卻是另外一種滋味,她站起身來,拱手為禮,竭力裝出一個英姿勃發的青年文吏的模樣,可惜她嬌柔的聲音和略微有點做作的動作出賣了她,這更讓跪在地上的陳象有一種想一頭撞死在眼前的大柱上的沖動。
呂方饒有興味的打量著眼前的女子,仿佛第一次見到對方一般。正午的陽光由右側的窗口射入,正好照在鐘媛翠的臉上,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幾乎是半透明的,呂方可以清晰的看清皮膚下淡淡的青筋,還有頸子上細細的茸毛在隨著對方的呼吸而起伏。也不知道為什么,呂方突然覺得一陣莫名的欣喜,好似自己一下子突然年輕了十歲一般。
陳象沮喪的站起身來,他心里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多么難對付的人物,如果讓這樣的人物在談判之前獲悉了對方的底牌,呂方就會像對付一只核桃一樣,不斷收緊鐵鉗般的雙手,一直到將對方壓成無數的碎片。但無論眼前的情況有多糟糕,生活總要繼續,陳象竭力收拾自己的心情,在腹中的枯腸中搜索合適的詞匯好來說服呂方答應與鐘家聯姻,并結成聯盟共同對付淮南。突然,陳象注意到了呂方看著身后的鐘媛翠的目光,在這目光中好似有什么特殊的東西。他的心情突然轉好了起來。
“也許眼前的處境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糟糕!”陳象暗忖道,臉上露出一絲饒有興致的笑容。
“你且先退下吧,本官有要事與呂相公商議!”陳象回頭對鐘媛翠下令道,鐘媛翠稍一猶豫,顯然她對接下來將要商議的事情頗有興趣,但她還是迅速的服從了陳象的命令,叉手行禮后退下了。
此時屋中只剩下了呂方、高奉天、陳象三人,一下子靜了下來。三個人都笑著看著對方,誰也不肯首先開口,過了半響功夫,陳象終于再也沉不住氣,咳嗽了一聲,強笑道:“外臣此次來杭州,卻是為了一樁好事來的!”
“哦!”呂方微微的點了點頭,一副一切盡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模樣,卻并不搭話。陳象見狀也只得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我家留后久聞大王乃當世英雄,仰慕已久,欲與您結為秦晉之好,兩家聯盟,共抗吳賊!”
“秦晉之好?”呂方驚詫的睜大了眼睛,他也猜到了對方此行來的目的,根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亂世規則,鎮海軍拿出少量的力量扯扯淮南的后腿,也不是不可以,當然鐘匡時必須拿出相應的好處來,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只是呂方萬萬沒有想到,鐘匡時拿出的卻是這樣一個“好處”。
高奉天看到主公皺眉思忖,場中氣氛一時間冷了下來,便上前笑道:“原來陳掌書此行來卻是做的個冰人的差使,卻不知是哪位貴人?”
“貴人乃是南平王幼女,我家留后的嫡親妹子,身份也與吳越王相稱,正是天作之合!”陳象竭力在臉上堆起笑容,可一對眼睛卻是死死的釘在呂方的臉上,只見對方只是皺眉思忖,卻是沉默不語,他猜不出呂方此時所想,心中更是不住的打鼓。
“莫不是便是剛才那位女子”呂方暗自思忖道,如果聯姻對象當真是鐘匡時的嫡親妹子,以對方的貴重身份,又豈會這般第一次便巴巴的送過來,更不要說喬裝打扮來與一個陌生男子的自己相見了,畢竟這是真實的唐末,而不是瓊瑤阿姨筆下的言情小說,想到這里,呂方不由得搖了搖頭。一旁的陳象見狀,卻以為是對方拒絕的意思,不由得情急道:“大王為何如此,吳賊乃兩家共同的大敵,聯姻之舉乃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呀!”
“陳掌書弄差了!”呂方見對方誤解了,笑著解釋道:“某家并非拒絕聯姻之事,只是某家已經有一妻一妾,兼有子女。若是貴女嫁過來,豈不是要為人妾室,這豈不是有違禮制?”
陳象這才松了口氣,笑道:“大王此言差矣,您這般年紀,又豈會沒有納妻。我家留后來前就叮囑微臣過,以吳越王的功績,遲早是裂土封侯的,那時多納幾個夫人也是應有之義,正是我家妹子的良配,若是這件事情,大王就不必多慮了。”
聽了陳象的話,呂方卻越發狐疑了起來,顯然鐘匡時對于聯姻的要求十分迫切,難道說眼下洪州的形勢已經萬分緊迫,才逼得他卑躬屈膝的請求聯姻?雖然從主觀上來說,呂方是很愿意派出軍隊支援鐘匡時的,但是派援兵的時機卻是個很有學問的事情。派早了不行,如果兩家還未曾交兵,戰況還不明朗,鎮海軍的援兵很容易被鐘匡時當做炮灰而白白消耗掉,呂方也很難從戰后的結果中獲得相應的好處;派晚了也不行,因為如果鐘匡時已經被打敗了,戰局已定,鎮海軍的援兵就只會授人于柄,反而引來淮南軍的入侵;只有在鐘匡時大大的消耗了淮南軍的實力,而又未曾敗亡的時候,呂方投入的援兵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但要做到這一點,準確及時的情報就十分必要了。
想到這里,呂方笑道:“聯姻之事,干系重大,本王今日也無法給你答復,這里先謝過留后了。不過,掌書此次從洪州來時,那邊情形如何,還望指教!”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問題,陳象心情沉靜了下來,在前往杭州之前,他就想到了對方一定會詢問自己江西的戰局,陳象也反復考慮過該如何回答。首先欺騙是不行的,畢竟呂方肯定不止自己一個信息渠道,就算自己暫時能夠騙過對方,也很快會被對方發現,那么在自己所在陣營前途不明朗的現在,得罪呂方這樣一個人物,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全部說實話也是不行的,如果呂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后,自己在對方眼里也就不再有利用價值,反而斷了自己未來的一條退路,只有盡可能少的說實話,才是在這個亂世中的生存之道。想到這里,陳象斟酌著字句答道:“稟告大王,我離開洪州時,鐘延規已經投靠了吳賊,獻出了江州城,我軍略有小挫,不過袁、信、撫、吉、饒等州縣都表示支持留后,洪州有精兵數萬,糧可支十年。”
“那湖口呢?是否還在留后控制之中?”
陳象臉上露出難色,答道:“已經落入吳賊之手!”
“那可就形勢不妙了!”呂方嘆氣道,鐘延規本人所有的洪州,以及江西的其他州郡,多半都在鄱陽湖邊,或者也有水路與湖水連通。一旦湖口落入淮南軍的手中。淮南水師就可以從中進入鄱陽湖,隨意的攻擊任何一個州郡,鎮南軍陷入了分兵防守的窘境,這對本來就對其他州郡控制不力的鐘匡時是非常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