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隨著一陣奇怪的風聲,恒五突然注意到前面的幾名伙伴身體僵住了,撲倒在地,接著他才聽到身后的鼓聲變得急促起來。恒五還來不及反應,便感覺的自己被人群一擠,不由自主的向前涌去,雨點般的箭矢劈頭蓋腦般的過來,不斷有人倒下,但所有的慘叫聲卻被鼓聲給壓住了,他進入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態,仿佛被什么精靈控制了軀體一般,飛快的扛著草袋向前沖去,踏著同伴的尸體跑到了壕溝旁,向溝中扔下草袋。也許是祖先保佑,恒五在這一系列過程中居然連油皮都沒有被擦破一點。
正當恒五準備轉身逃走,背上卻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他絕望的揮舞了一下雙手,想要抓住什么東西,便跌入壕溝中。溝底雖然有鋒利的竹簽,但幸運的是絕大部分竹簽已經被草袋壓住了,恒五并沒有受傷,他爬起身來,雙手抓著溝壁上泥土就要向上爬,但立刻就被同伴扔下的草袋砸倒,還沒等他爬起身來,接二連三落下的草袋一下子就把他埋住了,恒五對這個世界最后的印象就是一只飛快落下的草袋。
“嗯,填的差不多了!”小丘上,陳潘滿意的點了點頭,沉聲下令道:“傳令下去,擊鼓,攻城!”
隨著小丘上大旗的搖動,淮南軍的先頭部隊開始移動了,數十臺木驢、云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號子聲中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扔完草袋的民夫們惶惶的從軍陣的空隙中逃回,城頭上射程較遠的床弩、投石機等器械也開始發射,盡可能在接戰前殺傷攻城軍,如果可以阻攔甚至摧毀一部分攻城器械那就更好了,隨著雙方距離的縮短,淮南軍前鋒的死傷在急劇增加。終于,攻城軍越過了壕溝,開始拆除后面的羊馬墻,好讓后面的攻城器械接近城墻,隨行的弓弩手也開始向城頭放箭,掩護袍澤的行動,城頭的守兵也開始出現傷亡,不時有人中箭跌落城頭。
在攻方士卒的努力下,很快羊馬墻便被打開了幾個缺口,木驢和云梯開始通過缺口向城墻靠攏了,城頭上的箭矢更加密集了,甚至還有火箭,但是攻方士卒一般都有大盾掩護,木驢本身也有防護箭矢的功能,造成的效果有限的很,而且淮南軍還乘著守城火力集中在登城軍的機會,將投石機床弩等器械移到了較近的位置,開始向城頭發射,守軍的傷亡一下子多了起來。乘著這個機會,十余架云梯搭上了城墻,身披鎧甲,口銜鋼刀的淮南選鋒魚貫而上,向城頭爬去。
“快,快用狼牙拍!”魯四厲聲喝道,他負責防守的碟口正好就在東陽門旁,眼看一架云梯已經搭在了一旁的城頭,鋒利的倒鉤深深的嵌入墻縫中,推是決計推不下去的了,由云梯上的震蕩來看,怕不有四五人已經爬上來了。以他的經驗來判斷,像這等選鋒一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所用的甲兵也是最好的,弩機都未必射得透,還是大家伙比較好用。
隨著魯四的喝聲,身后幾名軍士小心的抬上一根三尺多長,合抱粗細的木樁來,這木樁兩端都系有粗索,樁身上滿是刀刃,寒光逼人,便如同狼牙一般,想必這“狼牙拍”便是由此得名。眾人將那“狼牙拍”抬到梯口,喊著號子,猛的一下推了出去,頓時聽到外間一陣慘叫,想必云梯上的淮南選鋒都被這“狼牙拍”砸下去了。
“快拉,快拉上來!”魯四厲聲催促道,手下士卒趕緊拉起那粗索來,原來這“狼牙拍”耗費甚多,制作不易,若是只砸上一次,頗為不值,于是在兩端都系有粗索,砸完一次,還可以扯回城頭重復使用,也算的頗有巧思了。可士卒們拉了兩下卻拉不動,好似被卡住了一般,再一用力便扯了個空,只看到一根粗索上來,看斷口處應該是被城下的淮南兵給砍斷了。
“該死的!”魯四吐了口唾沫,云梯的末梢重新開始震動起來,顯然方才的打擊并沒有嚇阻住敵方,淮南軍的選鋒又從云梯上來了。身后的守軍士卒拿起長槍對準云梯末端,但魯四并沒有和部屬站在一起,而是貼緊女墻蹲下。
很快,第一個梯口露出了鐵盔的紅纓,早已憋足了勁的守兵猛的向鐵盔刺去,鋒利的槍刃刺穿了鐵盔,但是并沒有傳來意料中的慘叫聲,眾人不由得一愣,接著手中一緊,長槍竟然被人抓住了槍桿。原來那淮南軍選鋒實戰經驗十分豐富,知道守兵定然憋足了勁給他當頭一棒,便用橫刀挑著自己的頭盔晃動,引誘對方倉促動手,好露出破綻,果然得手。被抓住長槍守兵下意識的用力回奪,那淮南選鋒借力一躍,便跳上城頭,飛撲下來,手中橫刀當頭劈下,被抓住長槍的守兵只得棄槍后退,眼看那選鋒便要在城頭站住腳,打開一個缺口了。
“肽!”那選鋒一刀斬斷斜刺來的一桿長槍,正要步步緊逼結果了對手,只覺得后腰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原來是魯四蹲在女墻旁,正好處于那選鋒的視線死角,猝起突襲,一舉成功,守兵們趁勢一擁而上,立刻將那選鋒刺得和血葫蘆一般,當場斃命。可就在這當口,后面的淮南軍緣梯而上,更加殘酷的肉搏戰展開了。
“劉大,再咬咬牙,援兵就要上來了!”魯四一邊盡可能迅捷的揮舞著手中的橫刀,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激勵著身旁的同伴
“四哥,我頂不住了,你能走就走吧,別一起陷在這里,連給弟兄們報個信的人都沒有了”劉大氣喘吁吁的答道,他已經失去了反擊的能力,只能雙手舉著大盾,躲在后面勉強抵擋著敵兵的劈刺。此時這一段城墻上的守兵已經所剩無幾了,淮南兵正從云梯上涌了上來。魯四和劉大本也可以逃走,但好幾個一同從城外逃回的同伴都受傷倒地,無法逃走,他們這一伙人從蓼洲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情誼非同一般,魯、劉二人稍一猶豫,便被淮南兵截住了,這下可想走也走不了。
魯四蕩開劈面刺來的一槍,剛想說話,卻只覺得一陣氣虛,腳底一軟,趕緊用橫刀往地上一撐,險些跪了下去。四周的淮南兵此時也不著急了,只是圍住了他們二人,用長槍逼住了,大聲嘲笑。
眼看魯、劉二人便要淪為俘虜,任人魚肉。只聽得一聲沉悶的震蕩聲,魯四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么回事,便只覺得臉上一熱,眼前的淮南兵便倒了一地,伸手一摸,全是血跡。一旁的劉大倒機靈得很,一下就把魯四撲倒在地,兩人成了個滾地葫蘆。原來這東陽門守將眼見得這里已經被淮南兵打開缺口,手中雖有援兵,但士氣低落,只怕增援上去了也會與淮南軍的選鋒一觸即潰,反而沖動了其他部分的防線。于是他便將數張攻城用的八牛床弩掉頭過來,對準缺口處發射,打算先打亂了對方陣腳,再讓援軍沖鋒奪回缺口。卻沒想到神佛保佑,床弩射出的鐵翅長矢不但打亂了城頭淮南軍的陣腳,而且還正好有一支射中了云梯,將那云梯打折了,一時間淮南軍的援兵接濟不上,守軍援兵見狀士氣不由得大振,便一擁而上,竟然將那缺口給堵住了。
守兵奪回這段城墻之后,戰事也一時間停滯了下來,守兵固然是疲不能興,進攻一方得淮南兵也折損了不少銳士器械,也需要輪轉休息,以備再戰,魯、劉二人和其他傷兵一起都被抬下城來,放到墻角休息,他們二人本以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又絕處逢生,居然保住了性命,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喜是怒,該哭該笑,只是呆呆的坐在墻角下,雙目朝天,半響不得言語,過了許久功夫,兩人才突然抱頭痛哭起來。
兩人哭了良久,魯四才覺得腹中有些饑餓,看到一旁的民夫送來粥食,便起身去舀了兩碗,拿了過來,與劉大共食,兩人吃了幾口,劉大突然嘆道:“這淮南兵好生厲害,這才不過是頭兩日,城壕和羊馬墻便被剝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那鎮海軍是怎么抵擋住這些惡賊的猛攻的!”
魯四卻沒有接對方的話頭,只是低頭吃粥,劉大卻不吃粥,只是看著魯四,眼看對方只是大口吃粥,不理自己。他終于耐不住性子,將粥碗往地上重重一頓,厲聲道:“四哥,你還有胃口吃粥,總得想想后事吧!”
魯四卻好似沒有聽到劉大的話一般,稀里嘩啦的將自己那碗粥吃完,又將劉大的那碗粥拿了起來,吃的十分香甜,倒把劉大氣的哭笑不得,也拿他沒奈何。
正當此時,一行人走了過來,為首的那人身披鐵甲,外罩綠色披風,正是負責守衛東陽門的鎮將。這一行人走到魯四面前停了下來,前面的親兵大聲喝道:“你可是負責守丁、戊二碟口的魯四?”
魯四被問道姓名,不由得愕然,趕緊放下粥碗,躬身行禮道:“正是小人!”
那鎮將點了點頭,本來板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沉聲道:“你便是魯四,方才守城時你死戰不退,才保住了東陽門不失,做的不錯!”
“這不過小人的本分!”魯四剛要謙遜幾句,卻被那鎮將制止住,繼續說道:“本將治軍,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死戰不退,便是有功,若不重重獎賞,本將還如何破敵。來人啦!”隨著鎮將的命令聲,身后的親兵捧上了一個盤子,上面放著不少銅錢,那鎮將接過盤子遞了過去,笑道:“這二十貫錢是賞給你的!”接著他又提高了嗓門:“魯四力戰有功,遷為左廂辛都都頭,陪戎校尉,立即生效,告身文書待明日本將稟告上峰便隨敕書一同下發!”
魯四聽了一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躬身低聲問道:“恕小人無知,這左廂一共也只有七個都,小人這個都頭卻是管的那些兄弟呢?”
那鎮將也不著腦,耐心的一一解答道:“的確這左廂只有七個都,可淮南賊猛攻之下,有不少潰兵逃下城來,按說這些人臨陣脫逃,全部都要斬首示眾,可眼下城內兵力吃緊,又不能全殺了。待會我將其懲治之后,便全部交由給你,這些便是辛都了,你可要好生整治這些混球一番,知道了嗎!”說到這里,那鎮將拍了拍魯四的肩膀,一副十分信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