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給尹元燁和歐陽錚見禮后,瓊枝笑著說:“這宮里宴會完了,咱們這又湊到一處了。男人們吃酒,還不知要到幾時。各位且坐著,我和花溪就不打擾了。”
轉頭又對花溪道:“待會兒到隔壁看完了舞龍你隨我去昆玉河那邊逛逛。我聽爹說今年工部從北地新提上來主事,擅長做冰燈,今年昆玉河那邊的冰燈就是他監造的,花樣比往年多多了。”
“今日人多,你們要去,一定得讓侍衛們跟著。”尹承宗看了看瓊枝,目光掠過花溪時微微頓了頓,又很快錯開了。
尹元燁從花溪出來后,目光便若有似無地落在她的身上。花溪如芒在背,恨不得趕緊從這屋里離開,聽瓊枝一說,未加思索便一口應下。
信王擔心花溪,也派人跟上了。
兩人出了門,瓊枝朝隔壁房門撇了撇嘴,“還去么?”
花溪搖搖頭。好好地想看場燈會已經讓這一起子各懷心思的人攪黃了,她可沒心力去應付慕家的人。
“走吧,舞龍舞獅也就是那些跑來跑去,不如直接去昆玉河看看吧。”
瓊枝也不愿見慕家的人,兩人相攜準備離開。不想隔壁時房門開了,何葉的貼身丫鬟迎了出來,瓊枝和花溪對視了一眼,不好不給何葉面子。瓊枝便道進去打個招呼就走,兩人就隨著丫鬟進去了。
何葉穿了件寶藍色萬字紋比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見花溪和瓊枝進來,笑著起身相迎。韻琳和韻寧也向瓊枝問了安,五人圍坐在桌前。
“……剛剛修遠打招呼說端寧郡主與花溪妹妹要過來,我剛又叫小二新上了茶點,剛出籠的,郡主與花溪來嘗嘗。”
瓊枝掃了眼何葉三人,自說自話道:“三奶奶不必費神,我與花溪略坐坐便要離開。”
何葉詫異,“你們這便要走了?”
韻寧疑惑道:“再過一陣有舞龍的,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瓊枝順口就說:“聽說昆玉河的冰燈不錯,我們倆想過去看看。”
“哦?我也就在宮里見過冰燈,沒想到今年昆玉河那邊就有。”韻寧有些意動。
瓊枝又說:“不是泰王哥哥他們都來了,一個個的湊到隔壁去,好好的位置給他們占了去,我還想不起這事來……”
“泰王也到了?”何葉眼光微閃,韻琳和韻寧愣了一下,都沒想到這隔壁包廂里竟坐了兩位王爺。
花溪脧了眼瓊枝,笑著回說:“嗯,泰王和洛東王世子也在隔壁。”今日這人來得確實多了些,看這情形,多半也是為了薄野信去的。
韻寧原本躍躍欲試想去昆玉河心思便偃旗息鼓了,再沒把話題往看冰燈上引。
瓊枝和花溪坐了一刻,便起身告辭。
臨走時瓊枝還特意問說:“三奶奶要等慕三爺,你們兩個可要一道去看看?”
韻琳說:“天冷,屋里坐著舒服。”
瓊枝勾勾唇,轉頭問看向韻寧,“韻寧呢,你喜歡熱鬧,可要去看看?”
韻寧捏了捏手上的帕子,最后也搖頭道:“不了,我與三哥他們一道乘車過來,待會兒回去不方便。”
“那我們先走了。”
瓊枝和花溪出了門上了車。
瓊枝伸了個懶腰,咕噥道:“幸好沒跟來,免得掃了興致。”
花溪抿嘴輕笑,“你倒是清楚她們的脾性,一句話就說到點子上了……”
“頭前宮里慕家大夫人、厲王妃都去了賢妃宮里……出來后大宴上兩人便在一處說話。你不知道,慕家大夫人這幾年想跟厲王妃套近乎,可惜人家不買賬,難得這回厲王妃會跟她說話……錦成要嫁到西月去,我看她是借了你的光,想把韻琳嫁給承禮哥哥”
瓊枝不屑道,“就憑她……”
厲王妃心疼錦成,怕她在西月受苦,尹氏再借著自己的名頭說事,厲王妃自不會再下她的面子。花溪倒是佩服慕家的人投機鉆營的本事,只是最后能得個什么結果卻未未可知。
“說起來你真是個面人性子,也不見為什么事動過氣?”
花溪笑了笑,輕嘆了口氣,“動氣傷身,她若能借機上位,我便佩服她有本事……再說,這些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本就不喜她們,所以她們如何與我無干。我怕的是那些我真正看重的人傷我,那才是真傷……”
瓊枝的身子一滯,憋了憋嘴,說不出話里,歪著腦袋躺倒了引枕上,閉著眼咕噥了一句:“若那人有苦衷,你待如何?”聲音極輕,帶著三分小心。
花溪心頭微涼,淡淡地說道:“苦衷可是也能害人的。”
車內沒了聲音,細紗宮燈里蠟燭忽明忽暗跳動著,“噼啪”爆了一記燈花,歸于寂靜。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了昆玉河畔停下車,瓊枝恢復了往常,跳下車去,高高興興地招呼花溪快走。花溪則笑著跟上她的腳步。車上的那番談話似乎好像從未發生過,至于那些被隱藏在了陰暗下的心事也只有自己知道……
瓊枝和花溪在前面走,跟著的丫鬟和護衛將二人與其他游人隔開。瓊枝不喜如此,忙招呼人在后面跟上。
昆玉河面上岸邊從碼頭起往東約莫五百步遠,每隔十步便有一盞冰燈,造型各異,或花卉或鳥獸,也有亭臺樓閣和美人仙子,雖不比得花溪前世在電視上見的那些五光十色,造型卻也栩栩如生。往來的游人甚多,連帶著那些猜燈謎、投壺射燈的彩棚也比往年多了許多。
兩人在河邊轉了半個時辰,兩人都覺得疲累,便往停車處行去。
“砰”一聲響,一盞猛虎下山冰燈應聲而碎。走在靠前的瓊枝嚇了一跳,花溪忙將她往后拽了兩步,侍衛們便已經將二人圍在中央。
幸而那猛虎冰燈不大,而在旁觀看的眾人在燈碎時也都及時躲了開,并無人被受傷。
花溪往前一瞧,發現冰堆里四仰八叉地躺著一人,頭上破了口子,臉上滿是血跡。
旁邊竄出來兩個人沖到了那傷者跟前。
一穿青色衣裳的男子大聲叫喚:“大哥——,大哥——你怎么樣了?”
另一人穿黑色長衫的則紅了眼沖著人群中喊道:“你小子有種報上名來”
這時,從對面人群里走出一男子,年約三十,生得彪型體壯,身上穿著鴉青直裰,外面罩了件赭石無袖短褙子,頭發用葛巾包起,國字臉,寬眉闊目,五官普通,但鼻子生得英挺,眉宇間帶著幾分煞氣,穿的雖然平常,但神情氣質倒像是久經戰陣的將士。
“都錦。”男子口中干凈利落地吐出兩個字,望著對面大吼之人的眼睛冷漠如冰。
那黑衣男子一個哆嗦,原本的氣勢生生被這兩個字壓了下去。
“趕緊的,先扶著大哥去醫館。回頭再找這廝算賬。”青衣男子叫上黑衫男子扶起那冰堆里受傷的男人往人群外走。
那黑衫男子不忘回頭朝都錦喊道:“你等著,爺爺們明日再找你算賬”
都錦眼睛一瞇,一眼不發,疾跑兩步,飛起一腳朝那黑衣男子踹了上去。在眾人的驚愕聲中,那黑衣男子向前撲去,順帶將身邊的青衣男子和那傷者一并帶倒。
“哎呦——”黑衣男子哀嚎道。
那青衣男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將傷者背到了身上,啐了一口躺在地上亂滾的黑衣男子,“混賬,叫你多事還不爬起來走”說完,自顧自背著人先走了。那黑衣男子掙扎了起來身,扶著腰,驚懼地看了眼都錦灰溜溜地竄出了人群。
三人走后,那都錦走到了對面的攤位旁,抬頭問攤主:“剛才那燈可還有?”
受了驚嚇的攤主直搖頭,“這是江南杭州府匠人造的,成本高,小人就進了這一盞……”
都錦不舍地看了眼地上被踩得稀爛的花燈,給攤位上拋了一錠銀子,轉身離開了。
瓊枝早就撩開斗篷看熱鬧,見人都散了,朝侍衛使了個眼色,“去打聽打聽。”
侍衛問了那攤主,回說剛剛那位都錦選了盞九品蓮花燈,半路殺出了三人,其中一人說自己看上了那燈,要都錦相讓。都錦不肯,一言不合,推搡間那燈便掉了地,被毀了。都錦就動了那人。那三人據說是這一帶的街皮子。
“為了一盞燈打了起來?我還倒什么大事呢。”瓊枝一下沒了興致,“聽口音,都錦像是岐州那邊來的。”
花溪沒去過岐州,但一直對外稱是岐州人士,瓊枝這一問她倒沒敢正面回答,只說:“許是給做官的。”
瓊枝眨眨眼,“你如何猜得?”
花溪答說:“他腳上穿著官靴。”
“哦還是你仔細。”
“天不早了,我要回程府去了。”
瓊枝先送了花溪回到程家,自己才回了長公主府。
元宵冰燈會的事花溪不甚在意,第二天便忘了。只是沒想到剛過了五日,她卻又聽到了“都錦”的名字。
二十那天,花溪去了洛東王府看韻宜,順便送了些香脂過去。韻宜的精神比上回見好了許多,花溪坐著陪她說了會兒話,看她困乏了,便起身告辭。
等回了程府,慕向卿也剛從慕家回來。
“……大夫人說厲王妃給韻寧說了樁親事,三哥和老夫人允了,三嫂不愿意,鬧騰了一上午……”慕向卿撫額嘆氣,“整日里沒個安生”
花溪問道:“說的是誰家?”
“都錦。原先是西北路軍左秉正都監手下的郎官,左秉正正月里升了安撫使,這都錦則任了岐州刺史。”
都錦,不就是那夜在冰燈會上為了九品蓮花燈打人的那個男子。花溪沒想到竟然會是他。
就聽見慕向卿又道:“祖上不是望族,父親原先是小將官……現在家中只有一老母。這家世是差些……人卻前途無量,要配韻寧也還說得過去。只有一點,那人今年二十九,原是娶過妻的,妻子過世五六年了……”
也難怪三夫人不會答應,這嫁過去還是個填房。只不過這親事是厲王妃提的,要拒絕怕也難辦了。
花溪問道:“后來如何了?”
“還能怎樣?厲王妃提的,老夫人、大哥和三哥還能駁了去……哎,韻寧哭得死去活來的……”
慕向卿這么說,那事已經定下了。
“那都錦家中可有妾室和孩子?”
“哎,有兩房妾室和一個五歲大的女兒。”慕向卿已經不知道今日嘆了多少次氣,饒是她平日不大親近這外甥女,但聽說草草訂了這門親事后,也是惋惜不已。
燈會時,韻寧還因為聽見平王、泰王等人在隔壁而沒去看冰燈。沒想到一轉眼,就憑著厲王妃這兩三句話便把親事給定了下來。都錦冷漠犀利讓花溪記憶深刻,面對這樣一個男人,韻寧的未來的日子也不知會如何?
花溪暗嘆,世事無常,早早聽說大夫人和三夫人張羅親事,三夫人和韻寧算到了最后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沒三日,慕府那邊又傳來消息,這親事敲定下來了,后面就是問名納吉,訂日子。因為都錦家在岐州,京中并無親友,做媒的事托給了左秉正的夫人。
正月三十是三夫人的生辰。因為韻寧的親事,三夫人一直有怨氣。老夫人便說今年要給三夫人做壽,請了戲班到家里熱鬧熱鬧。花溪也收到了帖子,來人還專門帶話來給花溪,道韻寧說自己成親在即,而花溪也要離開大華,此后不知何日再見,想借著這次的機會再聚聚。花溪沒推辭,應了下來。
到了那日,花溪與慕向卿回了慕府。拜見過老夫人和三位夫人后,便去了韻寧的麗景軒。
進門就聽見里屋有哭聲,走進去一看,韻寧正趴在炕上,韻琳坐在旁邊小聲寬慰韻寧。
“六姐,七姐這是怎么了?”
韻琳瞟了眼花溪,“……和七妹定親的那個都錦今日也來了。七妹剛剛跑去前院看人去了,回來一聲不吭,也不理人,就趴在這里哭。”
花溪試探道:“七姐,可見著人了?”
好半天,韻寧才紅著眼抬起頭,“我躲在屏風后面沒,沒瞧見正臉……”
韻琳不滿道:“沒瞧見?那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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