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歸

第三十五章 嫁 衣(二)

金氏看著擱在自己跟前的鮮紅嫁衣,只見衣擺和衣襟處都被撕了兩大口子。且這一看,肯定就是先用剪子剪了個小口,然后再用手撕開的。這嫁衣用的料子是上等妝花緞,這般撕法,必會使那撕口處纖絲松緊不一,皆數起皺,根本無法補救,這眼見就要完工的嫁衣算是毀了!

此時屋里,除了金氏和任婉華外,余的幾個丫鬟都垂首立在一邊,沒人敢亂吭聲。整個房間充斥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千瑤微抬起眼,看著那被毀掉的嫁衣,沒有人知道,此刻心里最難過,其實的是她。那嫁衣上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她的心血,凝結了她十多年的美夢。即便這美夢在她變成千瑤的那一刻起,就已破碎,可是,到底還是放不下。

她看著那鮮艷的紅,看著那刺目的裂口,良久,不知為何,心里莫名的就松了口氣,命運替她做了選擇。這樣也好,若真有一天,這嫁衣披到別人身上,她準會比現在還要難以接受,這樣也好……

“昨兒晚上,都誰在屋里?”金氏緩緩出聲,將千瑤的思緒拉了回來。

任婉華看了金氏一眼,忽然就嘆息一聲低聲勸道:“娘,算了吧,總歸是壞了,還是趕緊讓人重新做一套才是,別的就別追究了。”

金氏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換上一臉嚴厲之色:“這事,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咱府里還從沒出過這等膽大包天之事!你今兒也給我好好看著,以后也會輪到你來治家,有的事能大事化了,有的事,就一定要處理得明明白白。否則,下次遭殃的,可就不會是件衣服這么簡單了!”

金氏的話一出,立在一旁的那幾位丫鬟,除了千瑤外,余的皆嚇白了臉。任婉華亦是被金氏這等神色和語氣嚇得一懼,只是隨即她心里就是一喜,她要的就是這效果,金氏越是生氣,對她就越是有益。

“娘,我不想將事情鬧大了。”任婉華說著就垂下眼,聲音低了幾分,“到底,到底都是我身邊的人……”

金氏一聽這話,眼神又添了幾分嚴厲:“你是說,你知道是誰做的!”

“我……”任婉華一時有些慌亂地抬起眼,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神色間皆是掙扎。

“是你身邊這幾個丫鬟?!”金氏再問。

任婉華卻是適時地沉默了,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咬著唇,不說話。金氏似已明白,忽的就拍了一下旁邊的茶幾,看向千瑤幾位厲聲道:“難不成要等我搬出家法,到時做過的,沒做過的,全都逃不了!”

千月等人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聲就都跪了下去,個個都抖著聲道:“請太太明察!”

大家都跪下了,就千瑤還直挺挺地站在那,一時間顯得那么突兀,偏她自己卻似渾然無覺般。金氏不由就看向她,她則先看了任婉華一眼,然后才看向金氏,簡短地說道:“不是我。”

從一開始的難受中回過神后,她也開始琢磨起這事來,到底是誰這么大膽,敢在這上面動手腳?為的是什么?

然而千瑤那句“不是我”,似一下子刺激到任婉華了,只見她忽然抬起眼看向千瑤,且那表情里還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不可置信。一眼之后,就聽她滿是心痛地開口道:“千瑤,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為你挨板子!”

千瑤頓時立起眉毛道:“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們為我挨板子?難不成姑娘以為這是我做的?”

任婉華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才似無奈般地開口道:“昨兒,我從太太那回來的時候,屋里就你一個人在。被我撞上后,你還顯得有些緊張的樣子,我原也沒在意,哪想今早起來,會看到這個。再說,你當時進了我屋,不僅我看到了,還有一個叫水兒的小丫鬟也看到了,你若不承認,可以叫水兒過來對質。”

千瑤終于明白任婉華這是想做什么了,好一個栽贓嫁禍,她怒極反笑:“我昨晚確實進過姑娘的房間,不過只是把做好的鞋面送回來,別的什么都沒碰過。至于姑娘說的緊張,我卻是不明白了,我行得正,坐得直,何來緊張,就算我這幾日里讓姑娘不快了,姑娘也不該用這等話來陷我于不義之地!”

明明是她先開始暗示的,眼見就要將這事引導過去了,可被千瑤這般無畏地撕開道白后,那形式瞬時變得不明起來。任婉華抬眼瞧著千瑤那堅毅的神色,那隱含怒氣的眼,心里莫名地就生出幾分懼怕來,她強笑了一笑,才道:“你是我身邊的丫鬟,又處處為我著想,但凡有一絲可能,我都愿意將這事抹去,就當做從沒發生過。可是,她們到底是無辜的,我總不能為了你一人,就棄她們不顧。”

不敢正面回應她的話,特意繞了個大彎,就是要將臟水潑到她身上!千瑤冷笑一聲,隨即就抬步走到那嫁衣前,拿了起來說道:“這嫁衣,我記得昨兒傍晚時,我是疊好,放在那柜子的最下面,完后上面還蓋了一層綢錦。姑娘早上拿出來的時候,是不是就這么擺放著的?”

“沒錯。”任婉華遲疑了一下,就點了點頭。

“今兒姑娘拿出來時,正好我也在一旁,我記得這嫁衣當時從那柜子里那出來時,照舊是疊得整整齊齊,沒有絲毫散亂,若不是鋪開了,還發現不了上頭這兩大口子不是?”千瑤接著問,那眉眼神色間,依舊帶著幾分咄咄逼人之勢。

金氏在一旁看著,不知為何,竟一聲未出。任婉華已發覺有些不對勁了,只是話都問到這份上,她只好又點了點頭。這是她昨晚重新疊好放進去的,自然弄得整整齊齊的,只是眼下想來,自己當時似乎忽略了什么……

“那么姑娘覺得,將這一套嫁衣拿出來,又剪,又撕的,完后再疊好,放進柜子里,蓋上綢錦,至少得需要多長時間?”

任婉華一時怔住,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千瑤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代她答了:“光說這疊嫁衣,是我這幾天日日在做的,光是疊好,收放整齊,起碼得半刻鐘。而我昨晚進這屋里所待的時間,也不過是在這屋里走個來回罷了,姑娘剛剛也說了,水兒是見到我進了姑娘房間的,那么她亦是很清楚,我進來總共花了多長時間,有沒有半刻鐘!”

任婉華面色有些難看,被千瑤這一句逼著一句的話,堵得發不出一個字來。時間,她怎么就算漏了這一點,可更沒想到的是,千瑤竟然能細心到這份上!千瑤盯著任婉華看了好一會,即便是在金氏面前,她也絲毫沒有收斂起眼中的蔑視。

對于這毫無道理的身份轉換,她選擇了暫時的妥協,然而即便是卑微到塵埃里,她也要高高仰起頭。這是潛藏在骨子里的東西,誰都剝奪不了,就是老天爺也不行。

此刻,跪在地上的千月等人也都抬起臉,皆是一臉驚訝地看著千瑤。明明太太還坐在一旁呢,姑娘剛剛幾乎都咬定是她做的了,可才幾句話功夫,竟就將姑娘給說得臉色都變了,就連太太都未曾出聲!這,千瑤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如果說千月、珍珠和琉璃是驚訝的話,那么此刻的翡翠則是不敢置信了,她心里的震動,一點都不比任婉華小。看這情形,似乎走不到她所想要的結果了,怎么會這樣?

“太太,我剛剛說的,句句是真話,太太若不信,我現在就去叫水兒過來作證。還有,我現在就在太太跟前將這嫁衣重新疊一遍,看看是不是需要那些時間。”千瑤說著也不等金氏點頭,兩手一展,就將那嫁衣重新鋪開。

任婉華有些著急了,轉過臉,看了金氏一眼,卻發現金氏此時竟看著千瑤,且面上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她一驚,心里瞬時就生出幾分懼怕來,手心開始發冷。這事,眼見就要朝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走了,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下去!

她想說點什么來打破這個局面,可是內心開始發慌的她,腦子亦是亂成一團。輪到她的戲份了,可她卻記不起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臺詞,大家的目光全被千瑤給吸了過去!她看著此時正一臉認真地疊著嫁衣的千瑤,就好似看到以前那個搶了她的戲的女人,明明是一出對手戲,但所有的光芒卻都被對方給奪了過去!這個丫頭,她身上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天生就能搶走別人注意的眼光!

“咦!”就在大家都各懷心思地看著千瑤疊著嫁衣的時候,千瑤卻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然后從那衣襟內摸出一枚約莫指甲大的梅花狀耳釘來。

“這嫁衣里,怎么會有這個?”她拿在手中,初始疑惑,只是瞧了幾眼后,頓時就怔住,似認了出來。

“怎么了?”金氏終于開口。

“太太,是只耳釘。”千瑤回過神,將枚耳釘遞給金氏,接著道:“掉到嫁衣里,又勾到上面的花兒,所以剛剛沒人發現。”

金氏接過一看,心里已明白了幾分,然后抬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幾位丫鬟,輕輕問了一句:“這個,是誰的?”

(第二更送上,量也很足啊,繼續求粉紅,米人理也求T__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