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霽時常有云
但湖畔邊看上去和諧相處的兩個青年男女,并不像他們背影般和諧——與其說是不和諧,確切地說,應該是他們談論的話題中心,與法福所希望的風花雪月小說詩歌,相差十萬八千里。
不得不說,在聽了西澤爾略帶告誡意味的描述后,真正和這位阿爾弗雷德在一起,關芷還是感覺對方的性格,似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你知道現在網絡上談論得最多最集中的話題,是什么嗎?”
阿爾弗雷德.裴迪南有一雙翠綠如湖水的眼睛,低頭專注地看著談話對象時,那兩潭湖水給人感覺分外清澈,里面一晃一晃地顯示著認真的神情。
“是什么?”
當阿爾弗雷德自我介紹,他是一個社會學者而非異能人時,關芷就明白了法福和西澤爾,為什么對他那么有信心——不是因為那法國貴族般的英俊和學者式的溫雅,而是因為他的真誠,還有不偏激。
——如陽光般的真誠,吸引黑暗生物飛蛾撲火,能讓閱遍俊男美女、歷盡人世波折的異能人,都忍不住被吸引的真誠。
關芷也很喜歡這一點,尤其是剛剛探望過昏迷的冬天之后,看見阿爾弗雷德,就像看見夏天。
——這是個在第二世界中稀缺,并且容易讓人產生保護欲,或者即便不能保護,也盡量不去傷害的人。
阿爾弗雷德發現了關芷對著他的臉微微出神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偏頭,關芷眼中一動,很快便清醒過來。
阿爾弗雷德心里,反而有些失望,他對這個令人如沐春風的女性,也是很有好感的,并不是因為爺爺所說的身份,而是在她身上,他沒有看到在異能人身上常見的偏激和絕望。
他覺得她和他是同類——在這世上,有同伴的感覺,總是美好的。
但正式的交流不應分心,他整理心情,重回剛才的話題:
“是‘末日論’,還有新興的信仰。”
“嗯?”
關芷表示詫異。
“末日論”她可以理解,無論從外面的局勢,抑或是從約瑟夫那里得知的異能變異起源,就已經和“末日論”有七八分切合了——
假如人類最終像約瑟夫那樣希望的,全體變異覺醒的話,恐怕就真的是世界大亂末日降臨了:而且還是人類自我毀滅的那一種。
但新興信仰是怎么回事?
關芷可以理解普通人對超人奧特曼和特異功能的崇拜,但現在如過境蝗蟲般到處肆虐,殺人盈野,企圖建立一個站在普通人頭頂的階級的,也正是這些異能人啊
即便是斯德哥爾摩效應,也不能涵蓋面寬廣到這種程度啊——關芷想起自己之前看過的一些心理方面的書籍,發現等級化的社會階級,對人們潛移默化的奴性培養,比她從前想象的更為嚴重。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關芷啞然失語。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又稱人質效應,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于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
“真不可思議,對嗎?但實際想一下,你會發現現在的情況,完全符合斯德哥爾摩效應發生的條件:有嚴重心理恐懼;多數人并未受到實際傷害;事情突發,自己包括身邊所有人,對此都不知所措。”
阿爾弗雷德講述了人質情節產生的三個特征,“還要加上一點:長期處于心理奴化的環境,第一時間產生的奴性思想,由點到面,感染所有人,形成滾雪球般的從眾心理。”
關芷接口,“而且有外力引導,讓人們得知覺醒方式的存在,使他們將異能人代入自己的未來,在受傷害和獲得強大力量的選擇下,趨利避害的本能,導致異能被拱上神壇,人質效應產生的好感和依賴心,最終進一步發展成信仰。”
這個物欲橫流、聲色迷眼的時代,信仰不是那么容易產生的,但一旦產生,就不是那么容易驅逐了——比如對金錢的追求。
——在混亂的社會環境里,金錢無法保證,或者人們不相信它能保證自己的大部分利益,于是能夠成為依仗的異能,就取代了金錢的位置。
從金錢社會過度到武力強勢社會,因為這釜底抽薪的更換信仰,而變得符合客觀發展起來。
異能人真正將不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然而在幾天以前,關芷還一心認為,異能人們,都在異想天開。
“從信仰下手,這就是你們的計劃?”
事實證明,關芷再天才,但在群體精英集合而成的智慧面前,依舊稚拙如初生嬰兒——對異能人是如此,對研究所也是如此——她在醒悟后,方覺自己井底窺天。
“是的,沒人能強擰著客觀事物發展的軌道變向,我們只有順應,而一旦順應,規律會自己推動事情的后續發展,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影響全局——異能人的出現,從來就不僅僅是異能人自己的問題,而是整個人類社會的問題。”
阿爾弗雷德的聲線清澈,此時含帶了一些沉郁。
關芷進入第二世界大門的時間很短,但這短短時間內,見過的人從西澤爾約瑟夫,到卡蘭迪和地下議會,乃至耳聞的狂信者,無一不糾結于異能人和普通人的沖突中,不可自拔。
而唯有眼前這個有著一雙湖水般翠綠眼眸的青年,才淡看此節,目光真正高遠到了全局。
“你們,打算用信仰來重整秩序?”異能的出現打破了正常的秩序,而想要建立一個異能人主導的社會,從本質到模式,都不可能與原本相同。
推倒原有的社會體系重建——如此浩大的工程,令關芷想著就覺得頭皮發麻,但由忍不住佩服推動者的氣魄,尤其是在她明白,異能人并非不顧后果,任意妄行時。
但掌握了信仰這一利刃,只要順利進行,連關芷都開始覺得,異能人的這場戰爭,并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沒有人愿意開啟一場沒有希望的戰爭。
關芷發現,自己從前,確實把這個世界想得太簡單了:這里不是那個研究所為她營造的游戲世界。
阿爾弗雷德聞言,眼神微暗,輕輕嘆氣。
關芷明白過來,“這個計劃,你有份參與?”她想起阿爾弗雷德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一個社會學者。
“我是計劃原稿的主創者之一,這個秘密,連爺爺都不知道,”阿爾弗雷德輕輕吐氣,帶著落寞,嘴角蘊起微笑,“但不知道為什么,就忍不住告訴你了。”
側面看去,阿爾弗雷德純粹的西方輪廓,卻有著東方的柔和,仿若關芷前世某部影片里的精靈王子,不沾塵俗。
這樣的心性,會讓人愿意將世間一切美好,奉于他面前。
關芷可以理解法福保護阿爾弗雷德的一片慈心,所以也更明白阿爾弗雷德此時的愧疚——法福對他的保護,恐怕早已因他的摻入到風暴中心的行為,給毀于一旦了。
“主創者之一,聽起來像是一個更深更神秘的團伙組織。”
關芷開個玩笑,并不深問,哪怕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一刻,比此時更接近局勢真相和本質——毫無疑問,阿爾弗雷德的無意之言,泄露了推動者的真實存在。
“我不打算奉勸你什么,但法福確實是個好爺爺,阿爾弗雷德你真幸福,我嫉妒了”關芷佯裝嫉色。
“是的,為了珍惜這份幸福,我不也遵從爺爺的囑咐了嗎?”
“這種附帶式的說法真失禮,我對這次約會的真相非常失望還有,阿爾弗雷德,說真話的孩子,會被女孩子討厭的”
“請叫我阿爾。另外,你的說法,剛好和西澤爾的相悖,這是無法打擊到我的男性自信的,我假設,你是在嫉妒我的容貌嗎……”
“說起來,我從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就和你一樣自戀愛現……”
萬里之外,大洋彼岸,夜幕剛剛占領了最后一絲光明的領地。
在門上輕敲三下,男秘書自覺推門而入,嗆人的濃濃煙味,迫不及待地撲面而來,室內的煙霧繚繞,刺激得男秘書的眼睛自動分泌淚液,隔著淚液和煙霧,一時竟差點看不清室內的景象。
室內的光源只有光屏,以及半開帷簾的落地窗外,偶爾落進來的車燈霓虹,坐在桌后的男人埋頭不知時間過渡,背后早已沒有自然光線照射進來,提供足夠的工作環境亮度。
男秘書捧著溫熱新鮮的餐點,食物香味和濃重的煙草味,混合成一種古怪變質的苦澀,卻成功激起桌后人的轆轆饑腸的抗議聲。
桌后的男人移開注目光屏的目光,露出一張天人般的臉,白玉似的面龐有些憔悴滄桑,映襯一雙因攝入尼古丁和咖啡因過量而顯得亢奮的眼睛,令他帶上了與平日有異的銳利。
不眠不休連續工作五十四小時。
男秘書心說,世家子弟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放下餐盤,男人一邊快速進食,一邊聽男秘書匯報日程安排。
“……參加分區聯防小會。另外,二少,您之前吩咐注意的幾個人中,有一位在二十分鐘前致電,是談家第三支四房那位談二小姐,說是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