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猛瞇著眼睛看了半晌。忽然笑道!“父親大人可相信必擬發難飛馳過去,把那徐九活捉回來?”
知子莫若父,李植心里明白這次子勇猛過人,平生志愿就是成為一名大將。而與其他武將不同的是,別人都把衛霍李靖等先賢當作偶像,但他曾說“為將者,要被堅執銳,臨難不顧,為士卒先;賞必行,罰必信。”這話出自三國曹操次子曹彰之口,甚至連李猛的表字,也喚作“任城”這正出自曹彰的爵位“任城王”
“我兒勇則勇矣,然臨陣對敵。切忌莽撞。你看,那騎黃膘馬者一直扣著弓,不可輕動。”李植說罷,再望了一眼兩百步外那跨黑馬的武將,調轉馬頭奔回陣中。
徐衛仔細觀察下,發現李金聯軍騎兵雖然不少,與前兩次南侵動輒萬馬奔騰的陣仗比起來明顯要遜色許多。自己將陣擺在小西山下,背靠澤州城,右臨丹水河,多少可以限制對方馬軍的沖擊。但自己的兵力不過一萬二,對方明顯數倍于虎捷,還未開戰,他心里已有接受較大傷亡的準備。
“九哥,怪了,你看敵騎全部擺在陣后。
馬泰拿手中大斧朝前一指。徐楊二人順勢望去,果見對方將騎兵全部擺在大陣之后左右兩邊。而陣前,幾乎是清一色全副鎧甲手執長兵的重步。難道女真人要放棄他們一貫使用的騎兵沖擊戰術?
楊彥暗思,從前和金軍交手。對方往往欲先以騎兵沖亂我軍陣形,步卒隨后趕上。但這樣一來。幾乎沒有防護的馬軍就完全暴露在我軍弓弩之前。女真人這回是配合李逆作戰,莫不是先讓李軍打頭陣?一念至此,對徐衛說道:“九哥。要不讓我的重步先上?”
楊彥的刀盾重步都在大陣左右護著兩翼,將弓弩手夾在中間,不能輕易變動。徐九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李植這廝是個棘手貨呀,暫時還鬧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回去!”徐衛以扯韁繩。帶著二將奔回陣中。時虎捷的“疊陣”已經完全齊備,吳階創立這個陣法的思維,就是防御,也就是等著對方來碰釘子。現在女真人把騎兵擺在后頭,估計打起來得靈活變動才行。
三人還未奔回,忽聽背后戰鼓聲大作!這兩年他們與金軍血戰,已經習慣了先聽到女真人的號角聲。隨著那轟鳴的戰鼓聲,李軍將士齊聲高喊,雖然明知道對方很多都是烏合之眾,可幾萬人同聲高呼而發出的巨大聲響,還是讓虎捷將士吃了一驚。
“嚎喪!咱們也吆喝兩嗓子!”楊彥大聲道。
“不!讓他們喊。”徐衛回頭朝北面看了一眼,冷笑道。語畢,自奔回中軍主陣坐鎮指揮。對面李金聯軍越喊越歡,聲如奔雷,虎捷這邊卻是不聲不響,一片寧靜。一萬多人動也不動地呆在各自的位置上,像泥塑一般。
到鼓車前,親兵跑過來牽住韁繩,接了兵器。登上鼓車上,憑高遠眺,敵人還沒有進攻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呼喊壯軍威。那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就連這地面也像是在震動。徐衛沒再去一看眼,而是四顧觀察著自己的大陣,檢查還有無疏漏之處。確認無誤之后,坐了下來,親兵給他到上一碗熱湯,剛喝一口,對面的喊聲就停了。
說來也詭異,虎捷這邊滿以為對方祟夠了總該進攻了吧,結果敵人還是沒動。偌大的戰場,好幾萬人馬,竟突然之間沒有聲響。徐衛眉頭一皺,跟我玩心理戰?這種詭異的場面又持續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對方終于進攻了。
和虎捷軍穿著同樣鎧甲,提著同樣盾牌的李軍重步兵,脫離主陣,緩慢前行。宋軍的步人甲好幾十斤重,加上盾牌兵器,讓士卒奔跑起來很困難。但優點就是防護力奇高,數千人結成密集陣形推進,那就像一堵墻,說是宋代人肉坦克也不為過。李軍重步踏著整齊的步伐,士卒用兵器敲擊著盾牌,發出響亮的碰撞聲。這聲音虎捷士兵太熟悉不過了,因為這也是他們慣用的戰術,重步結陣,如墻而進。
徐衛將湯碗放下,重親起身眺望,怎么個意思?用重步兵先來?
“李植用步兵先上,倒成硬骨頭一塊。我軍若用騎兵沖,女真馬軍也會動。若用弓弩射,又難以造成大的傷害。若放他過來肉搏吧。又會絞作一團,難”鼓車旁。虎捷副都指揮使王彥緊盯著前方沉聲說道。
“那依子才兄之見?該當如何?”徐衛側首問道。
王彥又看一陣,見李軍步兵仍舊穩步推進,兵器撞擊盾牌所發出的鏗鏘之聲越來越近!扭頭看著徐衛。只說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不錯,李植肯定沒指望這幾千重步兵就把虎捷鄉軍打垮。但他既,然派出來了,絕對不是讓部下擺造型,他想干什么?放誘餌?他想誘導我怎么做?正思索時,楊彥急沖沖的從前軍奔過來,還沒到鼓車就大叫
徐衛一時沉默,這時候讓重步兵堵上去到也是個法子。問于王彥,結果他也摸不準,只說一切聽憑招討裁決。徐衛暗思,自己畢竟帶兵不久,不可能像名將一樣一眼就洞察先機。既然現在我摸不準李植玩什么把戲,而“疊陣”主耍就是用來防御,還是不動為好。只要我陣形不散,不亂,無論你怎么來打,我都有招架反擊之力。
“九哥,快進入弓弩射程了!對方步軍少說有四千!一旦到陣前與我軍近戰,陣形勢必會散!”楊彥急得大叫。
“回去!沒我的命令不許來中軍!”徐衛一聲厲喝!楊彥一怔,在馬背上抱拳一禮,這才奔回前軍去。
徐衛眼見對方重步越來越近。甚至可以看清他們全身都籠罩在鎧甲之中,連頭上的兜餐都帶有面罩。只露出兩個眼窩,這簡直已經把重步兵裝備到極致了。
“傳令!敵進射程之內,諸軍不許妄動!神臂先發,踏弩后繼,其他弓手亦不發箭!”徐衛一聲令下,傳令兵立即飛馬將命令傳達給各軍統制官。
一接到命令,指揮弩兵的軍官馬上揮刀大呼:“開弓!”
三人一組的神臂弓,兩名士卒立即絞動轉輪,將固定在車床上的三張巨弓用力拼開,吱嘎聲在虎捷大陣之后響響成一片。負責發射的士卒等弓弦一扣上弩機,立即放上箭頭,而后稍微調整方向,開始尋找目標。
突然!李軍重步兵好像知道已經進入了神臂弓的射程范圍之內,開始還是穩步推進,此時卻毫無預兆地奔跑起來,喊殺之聲,一時大作!而等待他們的,是靜靜躺在神臂弓箭槽里的利箭!
“放!”統制官帶著戰場上特有的夸張表情,一聲虎吼!
他的話音未落,百十具神臂弓幾乎同時發射!弓弦并不響,甚至有些悶,但巨大的威力馬上就顯現出來。雖然穿著步人甲,前面還頂著長盾,可還是擋不住能“入榆木半箭”的神臂弓。
跑在最前面的李軍步兵中箭后,并沒有向后仰面栽倒,因為箭矢穿透力極強。先射穿了他們的盾牌,再透過被重甲包裹的身軀,接著嵌入后面一名步兵的盾牌上。這是重步啊,若換了其他防護簡陋的兵種,神臂弓一箭能射穿兩個人!
“開弓!”敵近兩百步,指揮踏弩的軍官大聲喝令。近千名弩手動作整齊劃一,腳踩繩索拉開弓弦,搭上羽箭后,將弩端平,頭部微側,瞇眼瞄準。
看著一個接一個的敵軍士兵倒地,徐衛不敢掉以輕心。他的目先,一真盯著李金聯軍的大陣,捕捉著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動。
殺聲已近耳畔,李軍重步憑借強大的防護突到了嘉捷陣前。他們怕神臂利箭,卻不懼槍尖,用盾牌格開槍林之后,立即與虎捷槍兵絞作一團,展開硬碰硬的肉搏近戰。虎捷陣前的槍兵只有三千人,他們的任務本來是抵擋金軍騎兵的沖擊,現在卻與同樣裝備重鎧,且手持盾牌的重步兵血戰。明顯占不到便宜。
本來整整齊齊的方陣已經變形,后面的弓手們眼睜睜地看著槍兵弟兄血戰。就是想上前幫一把。可無奈兩側都有虎捷重步護衛,根本脫不開身!
“把楊彥的重步拉上去吧。槍兵頂不住。”王彥望向徐衛道。大概是他也猜到李植肯定還有后手。又補充“不管敵軍使甚么手段,先把眼前之敵殲滅再說
徐衛咬著牙,右手緊緊握著腰間刀柄,還是搖了搖頭。這是虎捷軍第一次單獨排開陣勢,與敵正面交手,千萬不能大意。
陣前血戰愈加激烈,李植明顯是針對宋軍重步兵而來,他的步兵幾乎都是裝備的鈍器。如斧頭,鐵錘,狼牙棒。就算你全身罩著鐵甲,刀砍不入,槍刺不進,可要是被人照頭一鐵錘?
喊殺聲,慘呼聲,哀號聲。這慘烈的景象足可以擾亂一個指揮者的思緒。如果再加上部屬的強烈要求,那就更讓人六神無主了。可徐衛沒有,盡管部下幾次要求將重步兵派上去增援槍兵。
楊彥又來了,鎧甲上滿是血跡,他跑到徐衛車前,撲通一聲跪,大哭道:“指揮使!徐招討!卑職求你了,讓重步上吧!槍兵死傷太慘了!鈍器!我干他娘的,李軍是有備而來!”這鐵骨錚錚的漢子,竟號啕大哭起來。
徐衛又不是沒長眼睛,他能看不到槍兵的死傷慘重么?面對著楊彥,這親兄弟一般的部下。他還是一聲不響。不是他冷血心狠,從他帶兵的第一天起,就告訴自己。作為將領,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因為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虎捷是他一手創立的部隊,每一個士兵都是他的袍澤弟兄,他能不心疼?可現在,李金聯軍只派出了重步兵,大陣人馬一概不動,這里面肯定有詐。如果我一萬二的馬步軍,被這幾千名重步兵完全牽動起來,那今
李軍的重步與虎捷的槍兵大致相當,就是打到天黑,他也吃不掉我。我倒要看看誰穩得住,我就不信你一直耗著!
楊彥見九哥沒有任何反應,臉上甚至沒有絲毫表情,眼睛直視著前方,看也不看他一眼。心里急得沒奈何,突然一咬牙,竄將起來,對著徐衛道:“卑職今天要是戰死了!請大人代為照顧二老!”
半個時辰過去了,兩方人馬除了幾千人激戰之外,大隊都沒有動。
王彥幾次三番要求徐衛將重步兵頂上去,他都沒有點頭。最后王彥自己帶著親兵加入了戰團。
千步之外,李植看到這會兒,嘆了口氣:“任城,紫金虎名不虛傳吶,不愧是將門虎子
李猛也點了點頭,其氣中頗有幾分欽佩道:“打成這樣;他的主陣依然紋絲不動。換成是我,只怕連自己都沖上去了。”
話剛說完,只見一名金軍騎兵奔了過來,用漢語說道:“虎兒不上當,副元帥準備動手了,請元帥策應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生硬。李猛一聽就面露憤色,李植好像并不介意,應允道:“理所當然。”
待金騎走后,李植望著宋軍陣營道:“徐九確是一員虎將,可惜,偏叫他對上女真人。螳臂擋車,何其愚也
李猛馬上啐了一口:“女真人不是甚么好鳥”。慌得李植厲聲喝!
虎捷陣中,徐衛已經有些動搖了,至少兩次想傳令讓重步兵上。可每當話要出口的時候,他就對自己說,再等等再等等,對手這時候肯定也在等。王彥負傷。被親兵強行搶了出來,徐衛一看,等不下去了,大聲喝道:“傳我將令,兩側重步鉗擊而上!”
隨時等候在他旁邊的傳令兵立即向兩側奔跑,下完令后,徐衛不經意地抬頭往李金聯軍的大陣中一望。這一看,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吼了出來:“回來!取消命令”。
他看到。敵軍前沿的步兵全部退往兩側,讓開一條通道來。一支騎兵,正緩緩地步出陣中。距離太遠,看不太清楚,但徐衛覺得這支騎兵不太一樣,顏色不一樣。他們出了主陣之后,并沒有向前奔馳突擊,而走向著側面前進,速度也不快,就跟踩小碎集似的。等他們全部出陣之后,徐衛發現,兵力不多,撐死了一千騎。他們向側面作甚?難道想迂回打擊我兩翼?我這兩邊可排的是重步兵,而且還有六千七弓弩手候著你,你一千騎不到來找死?
那支怪異的騎兵仍舊向側面推進,到了與虎捷大陣成一個斜角時停下,重組陣形,好像準備進攻了?徐衛越看越覺得不對,腦子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心都涼了一片。重騎兵!鐵浮屠!
一想到這玩意,盡管是大冷的天,徐衛仍驚出了一身冷汗!我的親娘啊!好險!李植個。派重步兵來沖我,原來是想讓我把兩側的重步兵堵上去。等到戰事膠著,再讓女真人的重騎兵來迂回沖擊我側翼。那時候,沒有槍兵抵擋,重步兵也被牽制撤不下來,我這側面完全暴露,只剩下幾千弓弩手面對古裝坦克!那時候,該是一副怎樣的場?
從前看岳飛的事跡。知道他大破拐子馬,鐵浮屠。可資料里都說,金軍的重騎兵,是把幾匹馬連在一起,人馬都披重甲。借以沖擊宋軍的陣形。但上次在鞏縣,自己馳援大哥四哥時,曾見過金軍的重騎兵,并沒有發現對方是將幾匹馬連在一起。今天這些騎兵,也同樣是單獨作戰,難道是歷史誤傳?看來,盡信書不如無書。
今天這場仗,勝負的關鍵就在于擋不擋得住鐵浮屠了!
徐衛將心一橫,利索的跳下鼓車去,在親兵跟隨下,直奔右翼重步兵方陣。今天,這些號稱虎捷頭等主力的重步兵們可能是最郁悶的,眼睜睜地看著同袍流血犧牲。可上頭卻不下令讓他們參戰。好不容易看到都指揮使奔過來了。無論軍官士兵都眼巴巴地望著。
“子昂!子昂!”王彥在后頭帶傷狂奔,顯然,他也發現了事情不對頭。攆上徐衛之后。上氣不接下氣道“沒想到李賊陰險至此,我軍若是將重步兵堵上去,今天非落個師潰如山的下場!”
徐衛走得很急,一邊側頭對他說道:“上次在鞏縣,幾百重騎沖得常捷軍陣形大亂,我大哥事后告訴我,他當時都準備殺身成仁了。不想女真人如此抬舉我,竟將重騎兵用在我身上!娘的”。
“我年少時隨小種經略相公兩次攻入黨項,夏軍也有重騎兵,喚作“鐵鷂子”端得是厲害!沖將起來地動山搖,步軍弈陣絕對無法抵擋!一定要讓它停下來!否則,必敗無疑!”王彥肩膀好像被鈍器所擊,奔跑的時候一直歪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