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許二的理想
正文許二的理想
董小葵提著籃子,與許二一起去了附近的菜市場。原本擔心他有些不習慣,可是他到了菜市場,還主動去挑選,看看菜是否新鮮,用地道的錦城話與小販討價還價。
與他相比,董小葵倒更像是陪著買菜的那位。她樂得清閑,提著籃子跟著。
走了一陣子,許二終于覺得不對勁,轉過頭斜睨著董小葵看了一陣,十分疑惑地說:“今天,似乎是你做飯,為什么是我在買菜?”
“我只答應做午飯,午飯時間過了,晚飯,是許二公子表演時間。”董小葵嘿嘿一笑,舉著籃子搖了搖。
“不行,午飯是我做的。晚飯必須你做。”許二堅決反對。
“是你先說要叫餐,后來又自己做。我可沒逼你做的。”董小葵氣定神閑。
許二堅決要董小葵做,說:“晚飯,必須你做。”
“不做。”董小葵性子擰。
“你女的,必須的。”許二說,語氣有點急。
董小葵覺得這話扎耳,一句“憑什么”還沒說出來,旁邊一位賣魚的大媽跳出來,說:“什么叫女的,必須的?小伙子,不是我批評你,這男女平等都好多年了,為你做飯,那是喜歡,不能把女人做飯做家務看做天經地義的。”
賣魚的大媽義正言辭,惹得周圍買菜賣菜的女人們紛紛贊同。許二一下子就成為眾人的焦點,一干人指指點點,還有人說:“小伙子,你也長得人模人樣的。你這媳婦也俊俏得很。很相配的一對啊。”
董小葵因那人說‘人模人樣’,憋著笑,低著頭一臉嚴肅。
“嗯,是的。”許二應了一聲。
那位中年婦女繼續說:“沒有誰天生來就是必須做飯的。上天也沒規定女的就得一定做飯的。小伙子,你剛剛那思想是要不得的。你媳婦若是為你做飯,那是因為她真的疼你。不過,每個人都有疲憊的時候,偶爾一兩頓不做,你也要體諒的。”
這婦女一席話,將談話推向。周圍的女子似乎都忘記自己是來買菜的,而是來參加辯論賽的。她們七嘴八舌、嘰嘰喳喳越說越興奮。就差對許二口誅筆伐,拳腳相向了。
董小葵原本還在幸災樂禍看戲,后來越發覺得這事發展態勢不對。許二公子那么受過這樣的氣?于是抬頭瞧許二,卻讓董小葵十分訝異。
這男人臉上一絲的不愉快都沒有,反而是一臉平和,十分謙遜地迎接著眾人的指正。
有陰謀。董小葵直覺,這男人的笑容不是那么好看見的。尤其是在形勢不好時。
果然,董小葵還沒有出手,許二就趁著那群女人說話的間隙,說:“十分感謝大家的提醒,我媳婦確實值得我好好愛護的。只不過,今天情況特殊,我才十分想吃她做的晚飯。”
董小葵聽他說這些話,已經預感到接下來這人要說的話了。果然如董小葵所料,那群女人十分好奇為何今天情況特殊,立刻都來詢問許二,有幾個人還看了看董小葵,一臉的審視。
許二很懂得吊人胃口,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是一個海員,明天一大早就要出海,而且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她堅持要出去吃飯。可是,我只想吃她做的飯。”
許二說完,還很委屈地瞧了董小葵一眼。
額滴神董小葵心里哀號。她就知道這男人不會逆來順受,一定在耍陰謀詭計。果然如此,三言兩語就讓形勢逆轉。
有人已經轉過來指出董小葵不對,說:“看你丈夫多愛你。既然是這樣的情況,你就做一餐飯吧。”
“是啊。小葵,我只喜歡吃你做的飯菜。雖然做得不那么好吃,但就就是心心念念的不忘的。無論是在大西洋上,還是在太平洋上。”許二說,神色又極其的逼真。
原來這也是個會編謊話,會說甜言蜜語的主。好吧,裝吧,大家都裝吧。董小葵也是裝著一臉感動地瞧著他。眼神時不時十分銳利地瞧許二。
“呀,小姑娘,不要別扭了,出門還總惦記著妻子的丈夫是很難得的。”有位聲音沙啞的女士說。眾人附和之于不免轉過頭去瞧那女士。
董小葵覺得這陣勢太嚇人,再說下去,非得要從婦女訪談節目了。她立刻揚了揚手中的菜籃子,說:“謝謝大家的關心。我們只是說說而已,你們看看,我有來買菜,都是他喜歡吃的。”
幾位大媽不住點頭,說:“這才是的。夫妻倆一定要相互疼愛,體諒,才能白頭到老,現在的年輕人,總是太自我為中心了。”
“就是。前幾天看電視,離婚率節節攀升的,就是現在的人太自我,又不肯為對方想,所以,就離了。唉。”又有一位大媽十分感慨。
董小葵立馬拉著許二,對著眾人一笑,說:“我跟我家這位愛開開玩笑,讓大家費心了,我們買菜去了。”
董小葵訕訕地笑笑,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拉著許二的手,一并往菜市場的另外一個區域走去。走出了好一段,董小葵立馬甩開許二的手。
“呀,想抵擋啊?”許二氣定神閑地說。
董小葵拿起一塊白蘿卜掂量一番,對著許二盈盈一笑,說:“怎么會呢?我做的飯能讓相公記憶猶新,無論是大西洋還是太平洋上,都能惦記著。所以,又怎么能隨便做一餐呢?老板,這塊蘿卜要一半。”
那賣菜的正要反對,董小葵又指了指旁邊那塊胭脂蘿卜,說:“這個要兩個。那邊的胡蘿卜有兩個。”
“你要蘿卜開會?”許二不由得問。
“誰說的,這叫群英薈萃,沒看過春晚啊。”董小葵瞇著眼睛,對她微微一笑。
許二微瞇雙目,說了一句讓她殺伐決斷都猶豫的話。他平靜地說:“無論你做什么,我都吃。反正這一餐,是要一直記著的。”
這句話讓董小葵的手一頓,付錢買了蘿卜。略略一笑,故作輕松地說:“要是裹了砒霜,你也吃么?”
“如果你敢做,我就吃。”許二很平靜地說。
董小葵訕訕一笑,低頭挑選馬鈴薯,小聲嘟囔一聲:“明知我不會這樣,自然就這樣說了。”
“要不你試試?”許二提議。
那賣菜的老板用看神經病眼神看著他們兩個,一把接過錢,又狐疑地看了看他們兩個人。大約是覺得他們兩個很神經病。
許二似乎也是覺察到,掃了那老板一眼,那老板立刻低頭整理他的攤子。許二接過菜籃子,說:“就這些吧,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做的飯。”
這男人越來越會說話了。董小葵鼻子一酸,又往旁邊走,說:“我只想做我喜歡的。”
許二不說話,只是提著籃子。董小葵又挑了一些菜,路過超市,拉著許二一并去逛,推著推車,在生活區。她買了幾個大朵描畫紅色牡丹的瓷碗,還有幾個小杯子。
董小葵知道許二肯定看不上這些碗,他玩的都是古董類型的被子,瓷碗。但是,她喜歡這種感覺,跟自己喜歡人一起逛超市,買生活用具是十分幸福的事。
許二也不說話,只管買單了,提著買的東西。雖然太陽還算盛,兩人卻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回去。
“咱們也算過健康生活了,步行。”許二說。
“不樂意,就開你的車回去。”董小葵說。
“牙尖嘴利。就不知存恤我一下。”許二說。
董小葵不語。提著東西一直往前走,鼻子酸澀,可是覺得十分幸福。
兩人回到家,許二換了衣服就到書房去寫字。董小葵自然是動手收拾好了菜,看看時間,天色尚早,于是只是燉了湯在鍋里,便上樓去找許二。
許二在寫字,董小葵走過去,很自然地拿起墨塊慢慢地磨著,兩人都極其有默契。日光已經不太強盛,窗口有茂密的碧樹,夕陽斜射進來。
他在潔白的宣紙上寫: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董小葵瞧了瞧,是好看的歐體。這人左手寫出的字居然都能這樣好看。她曾經看過他寫的魏碑,大氣沉穩,再看這左手的歐體,飄逸灑脫。
“這詩句可不該是你說的了。”董小葵看了看。
許二擱下了筆,挪了挪鎮紙,說:“你又自以為是了,我自己想的什么,我自然是清楚的。”
“小舟此逝,江海余生。這不是殺伐決斷的許家繼承人該有的思想了。任憑是誰都不會認為許二公子會這樣想。”董小葵笑了笑,她心里卻是隱約知道他其實是一個不羈而浪漫的人,是風一樣氣質的人,卻偏偏要被弄成沉穩的土。
“沒有人天生就該是什么樣的。”他繼續在下面簽上日期,又蓋了名章。
許二的名章共有十六面,每一面都有不同稱謂。他選了一面印上名章。然后說:“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嗎?”
他既然這樣說,那就不是大而空洞的理論,什么國家安定,家族繁盛的。
可是,他的理想是什么?不會跟自己一樣是過平淡生活吧?董小葵猜不出來,只是搖搖頭。
他略略一笑,說:“我曾經一直很傻,想著在鄉下修一座房子,最好像古堡的那種,或者是古典的莊園。然后,有體貼的妻子和孩子。我有很多的藏書,每天養花,擺弄食物,余下的時間就是研究典籍。說實話,我最想研究的就是中國古典神話。最好是研究一部系統的神話出來。現今中國古典神話太過紛繁蕪雜,泥沙俱下的。連體系都不明確。”
許二說著,臉上露出不一樣的光彩。董小葵感覺他整個人都變了,似乎更加熠熠生輝。
“你想研究中國神話?”董小葵問,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玩的游戲“最神話”,似乎就是一個獨立的神話體系,又將中國古代很多的神話糅雜加工之后的產物。
“嗯。這一直都是我的理想。我總覺得中國的神話是最富有想象力的。可是,中國沒有真正的神話研究。”許二很篤定地說。
董小葵看著那宣紙上的歐體,略略一笑,說:“我倒真沒想到,你的理想是做一個學術研究者。”
“不單單是學術研究。或許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烏托邦吧。”許二又略略解釋。
“烏托邦,如同彼得潘的永不島。即便我們希望的這個島其實就在俗世,也不一定能夠獲得。”董小葵說,想起自己的理想。如今,她找到這樣一個人,可是卻尋不到去永不島的路。
“是啊。如今想起來,也覺得是那樣。不過,我想要實現的,會一直去努力的。”許二說,依舊是平靜的語氣,然后緩緩踱步到窗邊。
夕陽映照進來,他的背影輪廓,美得那樣攝人心魄。她瞧著他的背影,覺得很幸福。這樣一個美好的黃昏,對于長期封閉著自己的許二來說,能將自己打開,讓她來人是一個真正的許二,這是多么難得的事。
董小葵覺得很寧靜,一如那柔和的夕陽。她連語氣也有些懶懶的,說:“那你真正希望的是怎么樣一個環境,比如具體一點的生活環境。”
許二倚靠在窗邊,點了一支煙,慢騰騰地說:“我其實也沒真正希望事古堡。就希望是古典一點的院落,比如寧園修建在山間,周圍還有荷塘竹林,有屬于自己的菜地、山林,種桑養魚的。看云卷云舒,舞劍拂琴的。”
董小葵覺得自己有點瘋了,越聽許二說,腦海里浮現出的竟然是無憂和秋水長歌在春城外斷崖地下的屋子里的時光。
在她的想象里,許二應該就像秋水長歌那樣,喜歡那樣的院落,一襲白衣,在桃花林里舞劍。她在一旁觀看,煮茶,焚香。
好吧,也許是太久沒上游戲的緣故,也許是“最神話”真是太過唯美,太過抓住人心,為人創造一個理想中最美的境界。董小葵抿抿唇,沒有說話,兀自想,許二如果玩游戲,大約也會喜歡“最神話”的。
許二又漫不經心地說了一會兒,最后,才嘆息一聲,說:“可惜,俗世俗事,碌碌匆匆,身不由己。哪里總會如愿的。倒是你,橫豎比我自由得多。要不,以后,替我去研究古典神話。”
董小葵聽得心酸,臉上卻是笑,說:“您老人家真看得起我。我一金融系未畢業的學生。研究古典神話。”
“你家也是世家,藏書自然不少,你寫的東西,我也有看過一些。那資質與見識確實是少有的。所以,我覺得你可以。只不過,是你想不想。”
董小葵沒有說話,只是瞧著他,露出微笑。她自然是答應了,那是他的夢想,他如果不能完成,她自然會努力的。只是她不愿意去給他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