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轎車在寬敞四車道剛剛修葺一新的國道上疾馳,這是一款84年出的普桑。這種車在88年這個承上啟下的一年里,還屬于百姓們需要仰視的對象。
雖說上海大眾在去年也就是87年已經推出了更為高級的新款桑塔納2000,但安然小同學還沒有在馬路上親眼目睹過,似乎新車型還沒有普及到內地的二三線城市當中。
國道的車不多,可能是因為這個年代家庭轎車還沒有開始普及,而各個單位公車風氣才是剛剛萌芽的緣故吧。
車里的氣氛很壓抑,給領導開車的司機慣例裝著耳聾,只顧著看著前方的道路一言不發。肖瑞臉色漲得通紅,三十歲的副縣級干部被一個十歲的孩子給教訓了一頓,還啞口無言沒有還手之力,說出去怕不給人笑掉大牙。
董建國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一陣青一陣白,安然的話說得太直白太尖銳,對他這種發號施令慣了的領導來說,顯得刺耳無比。如果剛才說那些話的不是他女兒的同學,一個只有十一歲剛讀初一的孩子,說不定他會忍不住叫司機停車請這個猖狂之徒下去。
沉默的空氣中,安然反倒是老神在在的看著窗外,一絲緊張拘束的表情也看不出。殊不知男孩的心里反復的念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高千仞,無欲則剛。
就連董青這個小女孩,也感覺出氣氛的緊張,有些坐立不安的左顧右盼。剛才安然說的那些她覺得有些道理,但是并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含義,只是難得看見父親的陰沉著臉,女孩的心中開始發慌。
“爸,我們還有多久能到江北啊。”剔透水晶般心思的女孩,抱著父親的手臂左右搖晃撒著嬌。
“呵呵,”董建國的臉色在女兒的癡纏中緩解了些,愛惜的撫摸著女兒的頭發:“現在才剛出江南市,還有幾個小時才能到,你是不是累了?”
“沒呢。”董青小心的看著爸爸轉晴的臉色,長出了口氣。董建國在女兒面前極少發脾氣,可董青知道父親一旦生氣,肯定是被人惹急了。
“嗯,”知女莫若父,董建國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多云轉晴的面孔對安然微笑道:“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只是說易行難,有些東西你年紀還小,是不能明白的。”
安然心里嘆了口氣,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年齡,就算是偶發驚人之語,也未必能引起一市之長的關注。算了,言盡于此,要是說得太多反倒是對自己不妙。安然是自私的,他愿意去嘗試讓江南市少走些彎路,可他不愿意在自己還沒有力量的時候得罪父母官,即使這個父母官是他同學的父親,并不一定會對他不利。
“是的,我知道了。不過,我想時間會證明我是對的。”
安然終究是有些不甘心,忍了許久還是冒出一句。小市民的浮躁并未想克制就能克制住的,重生后的安然,依然只是一個小市民,并不會瞬間變成圣人。
董建國呵呵笑了兩聲,隨即轉回頭再次合上眼睛,他到江北有自己的事情,沒有精力再和一個孩子糾纏。
風馳電掣的小轎車內,再次安靜下來,沒有人愿意再開口說話。安然倚靠在冰冷的車窗上,望著向身后呼嘯而過的風景怔怔出神,遠遠的青山,近處的稻田,路邊的行人。
有些事情他能夠改變,那是因為自己的力量足夠;有些事情無法改變,那是因為自己的影響力還太小。
空調送出的暖風從另一側吹著臉龐,在車窗的冰冷涼意和暖風的侵襲下,安然的眼睛慢慢閉上,心亂如麻的男孩昏昏欲睡。重生回來這么久,他第一次感到無力。那種能夠預知未來掌控時空的優越感覺,在剛才的微微碰撞中消失殆盡。
力量••••••
安然夢見了這個詞,只有自己足夠的強大,才能夠改變更多人的命運,讓許許多多勤勞的人們不會無辜落淚。可是,這是自己的追求嗎?
安然囈語著,我的夢想是什么,我的追求是什么,我該怎么辦。
喃喃的低語有如蚊吶,昭示著重生者的彷徨。退后一步海闊天空,前進一步千鈞重擔,這并不是危言聳聽。未來社會那么多的不公,正是從90年初那場劇烈變革開始,能夠看見未來的人,如果愿意付出自己全部的努力,肯定能夠多少改變一些東西。
默默的,靠著窗的男孩睡著了,漸漸滑到在汽車真皮座椅上。
“小王,你靠邊停一下,拿一床毯子來。”董建國看著睡夢中的男孩,拍拍司機的座椅。轎車的轉向燈亮起,在路邊緩緩停下。
司機干凈利落的下車,到后備箱里拿出兩床毛毯,憨笑著遞了過來:“市長,這孩子睡著了啊。”
董建國點了點頭沒有出聲,示意他繼續開車出發。
睡夢中的時間沒有停頓的閃過,等到它恢復正常的流速,是人們睜開眼睛的時刻。睡眼迷蒙的安然小童鞋勉強睜開眼睛,他是被董青喊醒的,因為他們已經到了江北,車牌為江H00002的桑塔納已經停在江北市教育賓館的樓下了。
“我們到了?”
安然看著撅著嘴的董青,腦袋尚未恢復正常。
“下車啦,真笨,怎么都喊不醒。”
額安然的額頭垂下一顆粗重的汗珠,喊不醒和笨有什么關系?
“快點啊,我爸還有事呢。”董青不滿的把拽起來,安然的包已經被她背在身上了。
“嗯,嗯。”滿頭成吉思汗的男孩連忙搶回自己的書包,跟在董青身后下了車。
車子停在教育賓館大堂門前,上面有飄出的頂棚擋著雨,董建國站在一邊對著秘書小聲交待著什么,見兩個孩子下了車,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叔叔再見!”
安然臉紅耳赤的微微鞠個躬,自己竟然在別人的車上睡得喝豬一樣,到了地方都喊不醒,真是沒臉見人啊。
“嗯,醒啦?”
看見董建國臉上隱隱的笑,安然真想在地上找個縫直接鉆進去,今天的人丟大了。
不過這只是早熟孩子自己的想法,幾位等待他醒來的大人可沒有這么無聊。才是十來歲的孩子,在車上睡著正常得很,誰也沒取笑他的意思。
“你們倆在大堂里面坐一會,教育局的車也應該快到了,注意不要亂跑。”董建國一邊交待著一邊上車,他今天的事情很多,沒有時間繼續陪著女兒。
“知道了,爸爸再見。”
董青沖著已經發動的車子揮手,嶄新的白球鞋卻不小心的狠狠踩在安然的腳上。
凄厲的悶聲慘叫歡送著轎車離開,外面的風大了些,夾帶著細細的雨點吹了進來,天真的有些冷了。